第 52 章
心傷

東昇帶了銀子來時,懷玉也跟了來。因外頭有兩個客人,青葉正在後廚炒菜,甘仔無事,便來灶前幫著燒火,反正外頭有人會盡心盡力地看著店堂。

懷玉熟門熟路地挑了一張桌子坐下,見青葉不在,也不問人,自己又熟門熟路地找到了後廚。

青葉正在做一道拔絲芋頭。芋頭去皮,切成細長條,油燒至五成熱,放入芋頭炸至金黃,皮脆裡熟時撈出控油,油鍋僅留少許油,再加砂糖,小火將糖熬深黃色,下芋頭拔絲。芋頭起鍋裝盤時,坐在灶台前的甘仔跟見了鬼似的起身便往外竄。青葉尚未來得及張口問他,便覺腰間一緊,身子被人大力一帶,便倒進身後那人的懷中。

懷玉環著她的腰,將下巴擱在她頭頂上,嗤嗤笑道:「你倒厲害,連東昇的銀子都要賺,害他回去又要被夏西南好一通囉嗦。」她端著盤子不語不動。他又捧著她的腦袋聞了聞,嫌棄道,「有煙火氣。你已做了這幾日的生意了,銀子也賺到了,大廚的癮也過了,等下好跟我回去了罷。」他嫌她煙火氣,卻不說自己一身的酒氣。

青葉無聲笑笑,轉過身子,淡淡道:「你既用好了飯,還要來作甚?」

懷玉伸手將她臉上的一點灰抹去,笑道:「快要回京了,事情多得很,應酬也多,沒法子。今晚也是,被灌了好些酒,喝酒喝到一半,我不耐煩,心裡想你,就偷溜出來看你了。肚子裡都是酒,還沒吃過東西,你給我下碗清淡些的面罷。」轉眼看到她手中的盤子,便道,「我看你燒的這個芋頭倒好。」

青葉仔細看他的臉。他說想她像是真的,他對她的溫柔也不似有假。她從十來歲起便寄人籬下,又開了這幾年的飯館,人家的臉色看得多了,誰是真心,誰是假意,誰是真性情,誰是假惺惺,一眼便知。

唯獨對他,她卻看他不透。珠仙明明早已被他逼死,他卻還能坦然自若地同她說「想來是戰亂中她趁機逃跑了……要緊關頭,想來總能保全自己的性命罷」。

此時眼前的這個他,他神情溫和,對她輕輕柔柔地笑。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暗中策動浪裡滾殺了她從小依賴到大的四海哥。也是這樣的一個人,逼得已有身孕的珠仙跳江而死。

珠仙先是看著四海慘死在自己的面前,其後又被浪裡滾搶走,既落到了那賊子的手上,想必到死前已是受盡□□。不知道懷有身孕的珠仙是以什麼樣的心境跳江而死的,想來是慘烈悲痛至極的罷。就算珠仙不是被眼前這人親手推下水,然而她的死卻還要歸功於他。旁人也就算了,那可是她的珠仙姐,從小就愛她護她、與她不是親姐妹卻又勝似親姐妹的珠仙姐。

她垂眸,低聲道:「這是人家先點的,待我先給人家送去,等下另給你做。」

懷玉道:「不成,這個我要了。」忽然又嗤笑,「怎麼身子有些發顫?乖女兒,還怕爹爹我?」

青葉便有些生氣,皺眉道:「人家已經等了這許多時候了,要不先給你嘗一塊。」果真拈起一塊,放到涼開水裡過了一過,才要往他唇邊送,忽然又想起什麼似的,似笑非笑道,「為保險起見,還是叫個人來嘗嘗為好。」

懷玉道:「你來嘗。」

青葉蹙著眉頭,張口要叫人,他卻猛地攥住她的手腕子,將她手中的芋頭往口中慢慢送,順帶著連她的兩根手指頭都咬住了。青葉駭然,急忙往外掙,他不鬆口。她拔不出手指,急得跳腳,他直直地看著她的眼睛,先不吃芋頭,而是一下一下地添她的兩根手指。

青葉雖然也在浴肆裡見了不少世面,見慣了浴肆客人們所精通的拉扯摟抱、親臉蛋摸酥胸拍玉臀等調情招式,但至今尚未見識過這等樣下-流的手段。固然那一晚也被他胡親亂摸過,卻也沒有現在令人心慌。

青葉扭頭,不敢看他熾熱眸子,慌得話都說不利索了,滿口的:「你,你,我,我……」

他仔細地將她兩根手指上沾著的糖絲都添光添淨,這才放下她的手,又扳過她的臉,俯身親了下去,口中的芋頭被他咬斷,咬下的那半塊硬是頂到她的口中,嘻嘻笑道:「要死咱們兩個死在一道。」

她含著那一塊拔絲芋頭,兩眼淚花閃閃,身子既僵且直,她這是又犯了傻毛病了。懷玉一樂,趁機將她摟到懷中,她呼吸間有清甜氣息,頭髮裡有些許乾草味兒及煙火氣,這便是他日思夜想的女子的味道了。他微微俯身,對她額頭眼睛嘴巴就如癡如狂地親了下去,親的她喘不過氣,將她口中的芋頭又用撥過來慢慢吃了,眼見著她犯傻又犯暈,笑了一笑,再往下去啃她的鎖骨。

青葉駭極,極力往後躲閃,一個不穩,身子一歪,便坐到了灶台上。這廝又是一樂。這灶台造的不高不矮。忒巧,忒妙。

她用膝蓋頂他,正中要害處,他悶哼一聲,手從她衣裳內出來,順勢撈住她的一條腿,欺身上前,人便擠到了她的兩腿之間,對她呲牙一笑,身子緊緊地貼了上去。

他自從認識她以來,同她說話時總是溫溫柔柔,嘴角時常噙著一朵笑,雖然痞氣了些,也斥過她兩回「混賬婆娘」,但對她卻一直是懶得計較、極好說話的樣子,然而於此時竟像是變了個人,一舉一動霸道至極,不容許懷中的她有絲毫反抗,處處都要順著他的意思來。

他把她的兩隻手給攥在腦後,順帶著鉗住她的後腦勺,使她動彈不得,他空出來的那隻手則在她衣裳裡四處遊走,最後停於她心口之上,聽她心跳如雷,不由得滿意一笑,雙眼微瞇,眸色更暗,俯身又去輪番地啃她的鎖骨脖頸及嘴唇,手在她身上也少不了一番輕輕重重的揉搓。

菊官懷抱她兒子,手裡拉著個女孩兒進來時,看見的正是懷玉與青葉一坐一站,糾纏在一處難分又難解的情形。一個小女孩兒問:「娘,小姨這是在做什麼?這人又是誰?小姨為何要亂踢他?」

一個大些的女孩兒道:「因為他咬小姨,小姨才踢他的。咱們倆打架時不也是這樣的麼。」

才剛說話的那個「哦」了一聲,點了點頭。

懷玉慢騰騰地將青葉從灶台上抱下來,扶她站好,好心地將她皺起來的衣衫也理了一理。她一身的汗,一臉的淚,心慌得厲害,身子軟軟的站不住,他伸出手臂穩穩地托住她,這才面不改色地跟那小女孩兒道:「你小姨夫正在跟你小姨說悄悄話,因此才湊到一起的。來,喚一聲小姨夫來我聽聽。」

小女孩兒們看了看菊官,菊官道:「快。」又拍了拍自家懷中兒子的屁股。

於是三個小孩兒齊聲張口喚道:「小姨夫——」

懷玉得意,笑看青葉一眼,將灶台上的那盤拔絲芋頭遞與小女孩兒道:「拿去吧。」

小女孩兒喜滋滋地端走了。菊官轉著眼珠子,萬般不捨地也跟著出去了。

青葉惱極恨極,卻不知道怎麼跟他算賬,咧了咧嘴,又哭了出來,怕外頭人聽見笑話,只能飲泣吞聲地嗚咽。

懷玉將她腦袋按在胸口上,她嗚咽個不住,哭得雙眼通紅,眼淚淌得又凶又猛。他這時又換了清雅斯文的模樣,溫柔笑問:「傻小葉子,怎麼今日這樣彆扭?」

又問:「明日回去麼?後日總成了吧?」

「要不大後日我叫人來接你?馬上中秋節了,你怎好叫我在中秋佳節對影成三人?」

「……最遲八月十五中秋節要回去。若是不回去,老子親自來捉你,給我記住了,啊!」

青葉不願再燒菜,他及那一桌客人飯都沒吃成,他也不在意。臨走前,又將她用力抱了一抱,親了幾口,還好心地將店堂內那桌正要跳腳吵鬧的客人也給趕跑了。

次日,八月十二,菊官又領著小孩兒過來。

菊官早前幾日在街上碰到趙四六娘子的娘家嫂子,聽她說青葉這一陣子時常出入三皇子的居所時,她起初並不相信,昨日過來一瞧,竟叫她逮個正著。

那個抱著青葉親熱的男子是不是三皇子其實她並不曉得,因為她上回在家裡帶孩子,沒能出去看鄭四海請降,自然也沒能見著三皇子的玉面。但她見抱著青葉的這個人錦衣華冠,前呼後擁,領著一幫子隨從上馬呼嘯而去後,心裡便曉得這個人必定是個了不得的有錢人。

她喜得來不知道手腳往哪放才好,再去後廚找青葉打秋風時,卻見青葉哭得稀里嘩啦,她忙又勸慰了好半天。她勸道,妹妹啊,你可別傻啦,以你的家世,以你的名聲,能找著這樣一個人,是你八輩子修來的福氣哩。你可別錯過這個機會,要不然,將來有你後悔的時候。容你姨嫂問一句,你可是煩惱將來的名分?不想做小?不怕你笑話,要是有那樣的人看上我,讓我排到第一百二十名我也願意哩!

若是尋常,她這個青葉姨妹早就不耐煩了,恐怕她說不到三句話,便要像趕蒼蠅蚊子一般地趕她走了。這一回,她囉嗦了許久,也沒見起身趕她,最後只見她狠狠抹了一把眼淚,問:「姨嫂,你可願意來給我幫工幾日?」

菊官當然願意。求之不得。

七里塘人家生意不好,活兒不多,再將幾個小孩兒也領了來,吃吃喝喝,還能拿些工錢,簡直是這世間一等一的美差。

八月十二。菊官領了大大小小幾個小孩兒過來幫忙。甘仔果然不在,青葉見一堆小孩兒吵吵鬧鬧,也沒說什麼,午飯晚飯都是好吃好喝,又奉上碎銀錢一把。因為青葉這幾年都沒給她好臉色看過了,更沒喚過她一聲「姨嫂」,菊官不由得受寵若驚,心道,果然攀上個有錢人,變得大方多了。

八月十三。菊官又來上工。青葉還是和顏悅色。菊官連連念佛,心裡美得不行。這一日自然也是吃著喝著拿著。一家老小心滿意足。

八月十四。中秋節前夕,小雨。許是因為下雨的關係,晚市開張了許久,卻僅有一桌客人。菊官在後廚帶著幾個小孩兒忙活。老大燒火,老二洗菜加洗碗,老三哄老四,菊官自己則抱著最小的男孩兒敞了懷餵奶。東昇及東風兩個端坐在櫃檯內百無聊賴,這裡看看,那裡瞅瞅。

青葉燒了幾個小菜,端了一壺酒到櫃檯內給東昇東風。其後一時無事,便倚在後廚門口聽外頭客人胡扯閒聊。

四海哥不在了,她的酒裡再也不摻水了。那桌客人才兩三壺酒下了肚,便都喝了個醉醺醺的,正七嘴八舌地說著鄰鎮的一樁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