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3 章
夜奔

話說鄰鎮有一家人家嫁女,新郎官用大紅花轎抬了新娘子回家,途徑一座小土山時,先是罩轎子的大紅彩綢被一陣大風刮跑,轎夫們追也追不上,道了一聲晦氣,再抬起轎子時,轎扛「卡嚓」一聲,斷成了兩截。這下沒法再抬轎子,只得請新娘子下來,叫新郎官另找了一頂尋常轎子來。誰料新娘子才一坐進去,又來一陣怪風,將這轎子的綾羅帷幕被風刮得呼呼作響,四個轎夫合力也走不動。

轎夫當中便有一個上了些年紀的道:「今日倒古怪得很。看來是走不了了。回去罷!」於是,一路將新娘子又抬回了娘家。

去新娘子娘家吃酒席的人詫異得不得了,還以為是被新郎官退了親。新娘子的父親聽聞個中緣由後,當即哭道:「女兒啊,你難道忘了麼!你的娘親就葬在那個小土山上啊!定是你娘親捨不得你出嫁,才想著法兒留你的啊!」

眾親戚朋友聽得眼熱心酸,唏噓不已,都要去拜一拜新娘子的娘親,便隨了花轎一同上了路,那座小土山時,怪風果然又至。新娘子下了轎子,同新郎官兩個抱著一堆紙錢香燭,上山找到了娘親的墳墓,二人恭恭敬敬地跪下為娘親磕頭,焚了紙錢,重又下山上轎,這下再也無風,一路平安無事地抬到了新郎家。

東昇與東風聽得唏噓不已。青葉眼睛癢,盡情地揉了一把,又嗤了一聲,嘀咕道:哪裡有這許多神神怪怪的事,都是騙子。

那桌客人又說道,近日清淨寺的方丈主持夜觀天象,察覺位於京城上方群星光彩異常,其中一星甚明,其大如斗,散五色光芒,少時光芒大盛,直衝紫微星而去云云。最後一個老者歸結道,只怕不久要變天。話才一出口,即被同桌醉得不甚厲害的人噓了幾聲。

青葉站得腿酸,才要到後廚坐上一坐,忽然見門外進來一個客人。客人是個年輕男子,身形消瘦,一身舊衣穿在身上空空蕩蕩,面上氣色也不太好。那人收了油紙傘,小心將傘靠在門內,又在門檻上蹭了蹭泥,這才進來,挑了一張空桌子做了。青葉站直了身子,上前招呼道:「好一陣子不見了。」看了看客人的臉,又道,「看著倒清減了許多。」

那年輕客人道:「前一陣子著了涼,受了風寒,病了一陣子。一直養病來著,許久沒能過來。」

青葉點點頭:「今日想吃些什麼?」

客人道:「小菜隨意上兩個,要個紅燒肉,一直想吃你燒的紅燒肉來著,想得不行。」不好意思地笑笑,又道,「酒不要,來壺濃茶即可。」

青葉點頭,提滾水泡了一壺釅茶,拿了一個茶碗,一併送到他的桌子上,再回後廚備菜燒菜。巧的很,上一桌客人也要了紅燒肉,因此燉好的五花肉還有一盤,倒不費工夫,只需再炒冰糖上色燉煮一時即可。不一時,那客人的菜俱已上齊。他便拾了筷子慢慢地吃。青葉見他吃的香甜,心裡也覺得高興,便上前為他倒了碗茶,問道:「如何?紅燒肉可還合口?」

客人向她頻頻點頭,面上笑的心滿意足,抬手掩著嘴,說道:「自然,那還用說。」他看著落魄,一舉一動卻文雅得如教養良好的大家子弟。

東昇東風吃著飯,豎著耳朵聽那群醉醺醺的客人談古論今,不知不覺間,將那一壺酒喝得精光。新來的客人用罷飯,招手道:「掌櫃的,請為我會賬罷。」

青葉問:「這就走?」

客人道:「這就走。」

青葉轉身進了後廚,從身上摸出錢袋子來,笑問菊官:「姨嫂,你可想要銀子?」

菊官自然想要。青葉便又笑道:「想要也成,只是你得為我做一件事。」

東昇酒喝多了口乾,灌了一壺涼茶下去,忽然就覺得肚子裡有些不好,趕緊找了傘往門口茅房跑。東風獨自一人在櫃檯內坐著。菊官扭著一身肥肉來櫃檯收拾他與東昇的碗筷,收拾時,一個不小心,一隻飯碗掉到地上,一聲脆響,摔個米分碎。菊官趕緊彎身去撿碎片,櫃檯內地方小,轉不過來身,兼之菊官體胖肉多,東風被擠到角落裡動彈不得。

菊官吭哧吭哧喘著粗氣撿了碎片抬起身時,東風只覺得她喘的帶有隔夜韭菜味兒的熱氣都噴在自家臉上,忙側身將臉扭開。誰料菊官忽然伸手擰了一下他腰窩上的肉,笑嗔道:「小鬼!你才多大,竟然也敢佔我的便宜。奶--子都叫你給碰到了。」

天地良心,明明是她自己用奶--子蹭他的後背,東風回身看她胸前衣裳上兩塊濕了又乾,乾了又濕的奶水污漬,一時間面紅耳赤,眼珠子發直,說不出話來,心裡只盼著東昇趕緊拉完,好快點死回來。

菊官見他不語,只盯著自家的胸-口看,忙用既肥且短的小肉手掩住胸口,口中喳喳笑道:「小淫賊!你還賊兮兮地盯著老娘的奶--子看?沒看過奶--子麼?有你這樣的小淫-賊麼?」伸手去掐東風的腮幫子,「我叫你看!我叫你看!」

東風還顧著臉面,不敢大聲叫喊,只壓著聲音低吼:「誰要看你?誰要看你?醜八怪!老太婆!」

菊官惱羞成怒,半真半假地去拍打他。因她是褚掌櫃的姨嫂,又是女子,還帶著幾個小孩兒,東風也不好對她動粗,只能抬手抵擋。二人的這一番動靜早已驚動店堂裡的那桌醉漢,醉漢們見有熱鬧看,紛紛圍了上來。

等東昇拎了褲子從茅房裡跑回來時,東風還在與菊官糾纏不清,一堆人圍在櫃檯前,喝彩的也有,嘻嘻哈哈勸架的也有。

東昇也不去管這一堆人,逕直衝到後廚裡去,後廚裡四個女孩兒正圍成一圈吃零嘴兒,一個最小的男孩兒則蹲在地上擺弄燒火棍。褚掌櫃的卻不見了蹤影。

東昇眼前一黑,心道,娘的,天要滅我。

秀一與青葉一前一後走在七里塘鎮長長短短的雨巷裡,秀一撐著油紙傘,青葉緊跟在他身後。秀一將傘傾向青葉,自己的肩頭淋濕了一大片。二人走了許久的路,秀一問道:「你店裡坐著的那兩個人是侯懷玉派來的?其中有一個看著面熟,我同他交過手,武藝相當了得。」

「嗯,說我是犯人來著,要帶回去拷問。」

秀一回頭看她一眼:「世上可沒有這樣對待犯人的。」

「嗯,不用你說也曉得。他……那個人不懷好意。」青葉難堪,不願再提此事,遂道,「還以為你不來了呢,等了你許久。」

「我說了來找你,必然回來找你。」

「傷都好透了麼?」

「嗯。從前即便是寒冬臘月裡也敢下水游,游多遠都不在話下。如今年紀大了,又受了傷,便覺得身子大不如前了,才游了幾里而已,上岸就得了風寒。連睡了好幾日才養回來。」

青葉默然,良久又問:「咱們怎麼走?」

秀一的聲音裡這才有了些許的快活,道:「我已找好了一艘穩妥的船,後日八月十六啟程。恰好侯懷玉也將啟程返京,料想他再也顧不上來捉拿咱們。在那之前,咱們先躲起來,再去採買些路上所需物什。這一去,路途遙遠,快也要兩三個月,路上若是不順,遇著風暴,那就不好說了,半年也到不了。」

「不會被結月潤的爪牙找到?」

他回頭看她一眼,握住她的一隻手,把她往傘內拉了拉,道:「放心,我至今也沒聽到他的消息,是死是活都不知道。他都不在了,哪裡還會有人為他尋仇。」話說完了,卻沒有放下她的手。

青葉由他牽著手,點點頭道:「咱們去哪裡?也不會被那個人找到?」

「不會。去我老家日向國,我老家在薩摩藩日向國一事便是義父也不曉得的……日向國聽說過麼,窮地方。」頓了一頓,又幽幽道,「你只怕還不曉得我的本姓是米山吧?我家雖然姓米山,卻時常吃不飽飯。我爹娘帶著我討飯討了許久,後來實在養不活我,才把我賣了的。說起來,我也是為了吃一口飯就改了姓氏……」

青葉笑:「你曉得我是想氣死結月潤才說那些話的。今後咱們改回來,還是姓米山吧。」

秀一腳步一頓:「咱們?米山秀一,米山青葉?」

青葉抬眼看他,用力握了握他的手:「嗯。米山青葉。」

夜雨下個不住,絲毫沒有要停的跡象。二人靜默,於這寂寥冷清的雨巷內靜聽各自的心跳聲。

秀一忽然輕輕咳嗽一聲,低聲道:「我家貧,父母都不在了。如今再回去,既無田地也無房屋,將來一切只能靠咱們自己了。我去做苦力,或做漁家翁,要是養不活你,可能你也要找點事做補貼家用才能吃飽飯。跟著我要吃苦受累,你可要先想好了。米山青葉。」

青葉道:「給富人家做幫工也好,開小酒館小飯館也好,都不在話下,小菜一碟。米山秀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