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夜好眠。因下了一場秋雨,次日起來的時候,便覺著氣候轉涼了許多。青葉早早起身,幫著廚娘做了早飯。今早做了三丁包子,燙乾絲,另熬了一鍋黑米粥。包子餡做起來費工夫的很,要剁雞丁、肉丁、筍丁。雞丁乃是隔年母雞,既肥且嫩;肉丁選用五花肋條,膘頭適中;因秋季沒有鮮筍,便用泡發的筍乾。這幾樣剁好,拌上佐料,靜置片刻,待餡兒入味後再包起來上鍋蒸。
包子上鍋後,青葉又切了豆腐乾,洗燙去除豆腥味後,澆上滷汁及香油,佐以薑絲、蝦米。三丁包子鮮香脆嫩,肥而不膩;燙乾絲則鮮美軟嫩,餘香無窮。這兩樣與粥一同端上桌,一群人不過才咬了第一口,眼睛頓時發亮,再接下只聽得到一片狼吞虎嚥聲。
青葉無意看了一眼懷玉,但見他一邊往嘴裡塞著包子,一邊含情脈脈地看向自己,那眼神分明是「這樣能幹的婆娘哪裡去找?真是讓人越看越愛」的意思,身上不由得一陣惡寒,嚇得雞皮疙瘩起了好幾輪,趕緊溜回灶房去了。
在揚州的日子過得甚是愜意,一群人吃飽喝足便去城內外遊玩,東逛西逛,青葉更是買了一堆無用的小玩意兒,想著將來用來裝飾自己的新家。因見懷玉遲遲不提動身,便問他:「你不是京城還有許多事情麼?」
懷玉嗤嗤笑:「傻婆娘,這還不曉得,本殿下是捨不得走。」
青葉一陣臉紅,既氣惱自己多嘴多舌,又十分唾棄他的厚臉皮。
這一日,眾人去了瓜洲渡口遊玩,午間便在一家有名的菜館吃了河豚,等瓜洲十景都轉悠過來一遍後,已是黃昏時分了。青葉想著這揚州城內外的風景秀美之處都已遊玩的差不多了,等明日便去將花家宅子的銀子給了,草契立了,如此也算是安定下來了。
誰料還未等她去找花財主,花玉郎當晚便跑了來,失魂落魄道:「這宅子今日被我爹賣給旁人啦。」
青葉一驚,忙問:「賣給了誰?」
花玉郎道:「是咱們揚州城內有名的地痞流氓,姓金名二龍,他哥哥金大龍在咱們揚州府衙內做捕頭,他便仗著他哥哥的勢在這一帶作威作福。昨日晚間他過來同我爹說看中咱們這間門面,將來要開當鋪,而且他出的價錢比你還要高,我爹立時就動了心。我哭鬧不願意,我爹拿我無法,於是回絕了他,誰料他今日便帶了一群惡人來我家鬧,說若是不賣給他,他便要血洗我花家門,將我花家殺的一個不留。嗚嗚嗚。」他話才一說完,居然又氣哭了,且他來時眼皮便已腫得老高,可見他說的在家中同他爹哭鬧一事不假。
青葉跺腳道:「怎麼倒霉事都叫我給遇上了!人說事不過三,我怎麼三番兩次都這樣不順遂?這樣下去,我要到何時才能安定下來?」又賭氣道,「不賣給我便罷,我有銀子,揚州城又不是只有你一家有宅子。」
其後,花財主也親自過來賠罪,道是不敢得罪地頭蛇金二龍,只有得罪侯姑娘了。因金二龍下月才搬進來,侯姑娘暫且安心住著。
侯姑娘氣哄哄道:「我還以為咱們是有緣人呢!原來不是!」雖然將花財主嘲諷得面有愧色,卻也曉得這事原也怪不得人家,自己因忙著出去遊玩,因此既未付定金,也未有立草契,人家自然是想賣給誰便賣給誰;再則,他一個尋常財主,哪裡敢得罪姓金的地頭蛇,拿自家一家人的性命開玩笑呢。
道理她雖然明白,心裡卻還是一股氣嚥下不去,口中忿忿道,「我去找我三表叔來同你理論!我三表叔也不是好惹的!莫說是強買強賣,便是……便是……」忽然勾起了傷心往事,再也說不下去,掩面哭著跑了,留下花財主搖頭歎氣,花玉郎淚水滴答。
青葉沒有去找她三表叔,而是去找她的柿子樹君、杏樹君、枇杷樹君們道別。她這幾日幾乎得了空便去與她的果樹君們訴說心事,果樹君們也答應她明年多結果子給她吃。忽然一日,這些與她已有了深厚情誼的果樹君們就變成了人家的,叫她怎麼甘心?
她心中越想越生氣,腦子忽然一個激靈:那姓金的為何早不買晚不買,偏要在這個時候出高價來買這宅子?莫不是侯懷玉在暗中指使?如此一來,事情便說得通了,定是侯懷玉暗中使壞,想要自己跟他回京城去。
轉念又想道:不對不對,他不是說將來到揚州來找她了麼?他連同他的那一窩侍衛這幾日不是與自己在一處遊山玩水麼?沒有看到他與生人說過一句話呀……呃,好像是說過一句。
前日,有個她正隨著他在一處極美的湖邊看風景,忽然有人遠遠地吹了聲忽哨,又對她呼喊:「小妞兒,小妞兒——」她回首一看,遠處的一個市井無賴正對著她拋著賊兮兮的眼風,比劃著下流手勢,面上笑容也極是猥瑣。
若是在七里塘鎮的時候,她早喊上甘仔,手持鍋剷去叫罵了。大小海盜她都不知道見識過多少,此無賴的那點下作手段她更是看不上眼,唯覺得作嘔噁心而已。只是有懷玉在身旁,自然輪不到她親自出馬去叫罵,遂裝作害怕的樣子他身後躲了躲。果然,懷玉冷笑一聲,三兩步走過去,瞇了眼問那無賴男子:「我娘子好看麼?」
那無賴本是個愣頭青,張口便嘻嘻說了一聲「好看」,一抬眼見問話這人眼神不善,立時住口,尚未及為自己辯解兩句,懷玉已飛起一腳,踹到那無賴的的腿上去了。那無賴一個騰空,一聲鈍響,又重重落地,尚未來得及呼痛,懷玉已拔腳追過去,又補了一腳,那無賴也是一條大漢,卻被他這一腳又給踹飛了老遠。懷玉冷笑個不住,還要上前趕盡殺絕,那無賴曉得不好,腿上的一截骨頭卻像是被踢碎了,一時間疼的面色灰白,冷汗流個不停,卻怎麼也爬不起來,急的跟殺豬似的哭叫討饒,便有許多遊人圍了上來看熱鬧。
她怕鬧出人命來,也怕被人家笑話,便急急上前將狠踹無賴的懷玉給硬拖了回來,因心中有些感激,便也不計較他適才喚她為娘子了,還大方地露出兩顆牙齒,對恩人矜持地笑了一笑,誰料卻被他惡狠狠地瞪了一眼。
憑什麼?長得好看也要怪她嘍?
想的有點遠了,言歸正傳。他前不久還情真意切地說將來要來揚州城內找她,他既然這樣說,怎麼還會再耍這等下三濫的手段來阻止她買宅子呢?再者,這一路行來,杭州城也罷,小諸莊也罷,他非但沒有出言阻止過一回,還處處為她著想,處處幫著她。總之一事歸一事,她雖然不待見他,卻也不好無緣無故地冤枉他。
晚間,廚娘端來飯菜,其中有一道青葉愛吃的醉河蝦,雖佐料裡倒了好些白酒,但卻不妨礙河蝦們在碗裡暈乎乎地歡蹦亂跳,不一時,便濺的菜碗周圍都是點點汁水。青葉心中生氣,伸筷夾了歡蹦的河蝦往嘴裡丟,咬下蝦身,丟掉蝦頭,嘴裡格嘰格嘰嚼得歡,連蝦皮都不吐。懷玉怕被濺到汁水,因此坐得遠遠的。夏西南看她面不改色地吃這些活物,不由得咋舌不已,看的眼珠子都轉不動。
青葉嚼了半碗河蝦,心中琢磨出一條妙計來:請懷玉出頭將那姓金的地頭蛇趕走不就成了麼?那姓金的與他做捕頭的哥哥再橫,難道還能橫過殺人如麻的三表叔侯懷玉?也無需動手,只消報上他的名頭,還怕姓金的不乖乖地將這宅子讓出來?
青葉越想越覺得此計可行,歡喜得只差為自己拍手叫好了。她心中計議已定,面上就不知不覺帶了幾分笑意出來,遂要來茶水漱了漱口,再淨了淨手。
看懷玉面前的幾個菜是清炒茼蒿,毛蟹炒年糕,蝦仁燉蛋,清蒸鱸魚,還有一碗牛肉羹。因才上桌,幾個菜與湯羹正冒著熱氣,看著也油膩,不好下手。想了想,便伸手從自己面前的碗裡拎了條活蹦亂跳的小河蝦出來,揪下蝦頭,仔細將蝦皮剝了,拉了凳子,挨到懷玉身邊,將蝦肉送到懷玉面前,慇勤道:「殿下,請吃蝦。」
懷玉嘴角微微彎起,抬手遮住眼角眉梢,輕輕咳嗽了一聲。夏西南知機,急急轉身退下。果然,青葉一見屋內再無旁人,便放得開了,擎著一塊咪咪小的蝦肉,嬌滴滴道:「三表叔,三表叔……有人欺負我……求你老人家給我做主……」
懷玉先不說話,微微俯身,張口把她手中蝦肉連同她的手指一起叼住了。青葉面紅耳赤,心道真是自作孽不可活,但是有求於這等樣的好-色之徒,少不得要吃些虧了,心內雖有些微微的氣惱,面上卻強忍著沒露出半分惱意羞意。
懷玉將她兩根手指慢慢舔乾淨,方才慢條斯理地問道:「哦?誰敢欺負你?說來我聽聽。」
青葉便將姓金的地頭蛇要強買這宅子的事添油加醋地與他說了。懷玉聽後,哦了一聲,斟了一杯酒,一仰頭,飲下半杯,將剩下的半杯殘酒遞到她面前來。青葉裝作不解其意,伸手抓過酒壺,提壺要給他續酒。懷玉按住她的手,再將酒杯湊到她的唇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