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7 章
疼心

青葉夜裡多翻了幾次身,懷玉便醒了,在她身畔瞇著眼悄悄盯著她看,見她眼睛眨巴眨巴看著床頂許久都不做聲,遂輕聲問她:「口渴了?」

青葉嚇了一跳,連忙搖頭。懷玉便問:「想心事?」

青葉又搖了搖頭,閉上眼睛,翻個身向裡睡了,以為她睡著時,她卻輕輕道;「想家了。」許久,又道,「說是家,其實也就我一個人,吃飯也是一個人,睡覺也是一個人,走來走去都是我一個人,但不論身在哪裡,還是會想那個家。」

懷玉嗯了一聲,問:「要不我命人將你娘親,岳母大人的墓移到京城來?」

青葉翻身坐起,擁著被褥道:「不要。我不要娘親與外祖父分開。」偷偷看他一眼,小心翼翼道,「將來我若是死了,請你將我送回到七里塘鎮去與她老人家作伴……」

懷玉也坐起來,雙手背到腦後,眼睛瞇得細細的,上下掃了她兩眼,忽然發問:「你都知道了?」

青葉用力搖頭,斷然否然:「我不知道!」

懷玉冷哼一聲,問:「又去胡同口與人家勾三搭四了?」

青葉極力掩飾慌張,反問他:「你說什麼?我聽不懂!我要睡了!」打了個哈欠,才要躺倒,已被他一個翻身壓在了身下。

青葉伸手去抵擋,他涼涼一笑:「小樣兒,在我面前玩心計,耍小手段,你還早了八百年!我本來也沒打算要瞞你……早上才給你說過的話,這麼快便被你丟到腦後去了?說!我早上跟你說過什麼!」

青葉被他壓得喘不過來氣,惱怒道:「不許多想,不許吵鬧,只消乖乖等你安排即可。」

懷玉點頭:「正是這句話。」言罷,伸手去扯她的衣裳。

青葉連忙去推他,帶著些哀求的意味,顫聲道:「改日罷,困得很,不是說了肚子疼麼。」說到最後,聲音裡已帶了哭意。

懷玉並不住手,森然冷笑:「還疼?才說過的話,又忘了?還敢跟我玩心計?」捏住她的臉,一字一頓道,「小葉子,你使小性子鬧彆扭可以,但不可以同我耍手段玩心計,爺不愛看你這個樣子,也不許你有事瞞著我,給我記住了?」

青葉衣裳被他扯落的同時嚎啕大哭出聲,雲娘被驚醒,披衣敲門,慌張問:「姑娘,姑娘?殿下?」

懷玉冷喝:「無事,你回去!」

他一臉凶相,把她的胳膊攥得生疼。因為害得雲娘擔心,青葉心中又是惱怒又是羞恥,但曉得他這人向來吃軟不吃硬,遂極力忍住氣,將兩隻手用力掙出來,將他一把死死抱住,輕聲求道:「你輕些,也不要凶我雲娘。」

他終於將動作放緩下來,將她完全覆在身下,把身上的汗珠都蹭到她身上,慢慢地一下下地親她,其後俯身於她耳旁沙著嗓子問:「還彆扭麼?」

她搖頭,含淚道:「不,不彆扭了。」

他又問;「還敢不敢再犯了?」

她把眼淚在枕頭上胡亂蹭掉,還是搖頭:「不敢再犯了。」

他頗為滿意,再問:「我說過的話,還記得住麼?」

她胡亂點頭,斷斷續續道:「不許多想,不許吵鬧……只消乖乖等你,等你安排即可。」

他道:「還有一句話。」

「哪一句?」

「自己想。」

「想不起來。」

他瞇了眼,捏著她的臉,呲牙一笑:「真想不起來?」

「是『其實你無需這般戒備冷淡,我也沒有想過要糾纏』這句,還是『你若再遇上中意的地方,儘管留下便是』這句?」

被他大力咬了一口,她痛呼一聲,忙叫:「想起來了想起來了……生是你的人,死是你的鬼,想要離開你,只能是妄想。是這句麼?」

「敬酒不吃吃罰酒,不省心的混賬玩意兒!」

次日清晨,她早早起身,雲娘見她眼皮微腫,也沒敢說什麼,只是擰了一條熱手巾子替她敷了敷眼睛。她衣裳穿得多,袖子也長,洗臉時,懷玉便在她身後替她捲了捲袖子。雲娘在一旁偷眼去瞧,見懷玉對她還是呵護得有如眼珠子一般,而她臉上手腕上也沒有傷口淤痕,昨夜似乎並沒有被毒打折磨過,這才算是稍稍放了心。

飯罷,青葉站在院中正仰頭看一群飛鳥掠過房頂,飛向天邊,他又過來,在她身後涼涼發問:「在想什麼?」

她慌忙擺手:「什麼也沒想。」

他笑笑,從身後環住她,將下巴擱在她頭頂上,歎氣道:「你若不想些什麼,你便不是小葉子了。我只問你,你信不信我?」

青葉想了想,問他:「信你什麼?」

他歎一口氣:「罷了,這些事情本不是靠嘴說的,你且等一等罷。」又道,「我並不是有意瞞你,只是怕你知道後又要胡思亂想,你要曉得,即便是我,也有身不由己之處……至少眼下不得不讓你受些委屈。」

青葉將頭靠在他胸前:「我一點都不委屈,其實我心裡清楚得很,不管願意與否,這一日遲早都是要來的。這點自知之明還是有的……正因為我心裡都知道,所以才不想去你府裡,也從不向雲娘打聽你的事,只想一輩子都躲在青柳胡同裡,外頭的人與事,他們好也罷壞也罷,一切都與我無關。也因為我的心太小,小到只能容下你與雲娘兩個,所以比起你的府裡,還是這小小的青柳胡同自在……我覺得眼下已經很好了,有雲娘作伴,能時常看到你,我不敢也不能奢望更多了。」

抽了抽鼻子,又道:「都怪你,你對我太好,把我慣到不知天高地厚,漸漸地開始心懷僥倖,以至於忘記了自己的出身與家世,想著你也許找不到比我更好的人,所以一輩子只會對我一個人這樣好……所以才傻到為了理所當然之事而與你鬧彆扭。若是你對我壞一些,我也不至於會這樣失落。」

懷玉吻她的頭頂,捧起她的臉,定定地看了她許久,方才笑說了一句:「你放心。」

他走時交代雲娘:「褚夫人今日會來看她,去替她收拾妝扮下。因年關將至,我事情多……可能要來得少些了。若嫌冷清,我便請褚夫人多過來。」

青葉搖頭:「我只要有雲娘就夠了。」

雲娘在旁聽見,霎時紅了眼圈,一把將她攬過去,抱在懷裡,拍著她的背,涕淚交流道:「我的傻孩子喲!雲娘年紀大了,不能陪你走完這一輩子啦,殿下才是陪你過一輩子的人呢!」

懷玉走後沒過多久,褚夫人就帶著她娘家的兩個侄女兒過來與青葉作伴了。她兩個侄女婿都混得不太好,褚良宴清高,最愛惜名聲,也因為這兩個侄女婿天資駑鈍,因此便不願意徇私替他二人另謀有油水有前途的差事。褚夫人多少帶了些私心,想著為娘家親戚鋪路,因此將兩個侄女兒都帶到青柳胡同來了。

兩個侄女兒都隨了褚夫人的性子,嘴甜又會說話,且都嫁了人,說起話來便有些無遮無攔,見了青葉的面就一把抱住,滿口的親妹妹,說親妹妹在外流落了那麼多年,終於給找到了,真是讓人高興云云。青葉便也喚這二人一聲大表姐、二表姐。

青柳胡同今日是從未有過的熱鬧,大老遠地便能聽見裡頭女子嘰嘰喳喳的說話聲。女人家湊在一處拉家常,三句話離不開夫婿與小娃娃,順帶著再說一些自家婆母的壞話,大表姐二表姐更是一人頂仨。青葉被吵得不行,但聽她兩個說話爽快,不矯揉造作,又因為這回是在自己家中,多少自在了些,便始終笑吟吟地坐在一旁陪著。

大表姐二表姐說夠了自家婆母的壞話,便誇耀起自家的夫婿來了,大表姐說她家孩子爹聽話,二表姐說她家孩子爹更好。褚夫人攔也攔不住,見青葉聽得有趣,便也罷了。大表姐說:「我家那口子前日與同僚去喝花酒,氣得我罰他在房門口站到半夜,直到下半夜我才放他進屋,問他『下回還敢去麼?』,他嚇得臉色一變,腿一軟,說『娘子饒命——』」

眾人掩嘴而笑,二表姐不屑說:「這樣也能算好?我家的不知比姐夫好多少。有一回夜裡,我頭髮癢,便坐在床上梳頭,梳下一小撮頭髮來,交給他,叫他下去給我扔掉,他嫌冷,不願意下床去,就把那撮頭髮團成一團,塞到他自己髮髻裡去了,嘻嘻嘻。」

眾人作嘔欲吐。大表姐嘲諷她:「兩個懶鬼罷了,哪裡好了?你倒好意思說。」

二人爭論了一番,忽然齊齊來問青葉,問懷玉對她好不好,青葉紅著臉支吾:「我也不曉得。」

大表姐二表姐不依:「你說一件事情來聽聽看,殿下待你如何,咱們一聽便知。若是對你不好,咱們娘家人,自然要幫你為你做主的。」

青葉暗暗失笑了幾聲,她們能做懷玉什麼主,不過是想哄她說些與懷玉之間的趣事來聽罷了。

褚夫人笑著阻攔道:「殿下待我寶貝女兒還能不好?什麼渾話都說得出口,也不怕人家笑話。」同青葉道,「你不用理睬她兩個,我娘家兩個哥哥都是沒本事的,這些年漸漸落了魄,你父親又不願意相幫……她兩個都嫁了小門小戶的人家,連個規矩都沒有,口無遮攔慣了,這些話若是叫殿下知道了,只怕連我也要怪罪了。」

青葉倒有些不好意思起來,遂笑道:「他對我好的時候好,壞的時候也壞……總之說好也好,說壞也壞。」

大表姐二表姐道:「嘖嘖,好便是好,壞便是壞,什麼叫做也好也壞?咱們卻聽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