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葉只管吃喝,雲娘又笑歎:「你們若是一直這樣鬧下去,總有一日,我一條老命也要交代在你兩個手裡。」
青葉吃飽喝足,頭髮晾乾,親自燒了幾個懷玉愛吃的小菜,熱上一壺酒,叫夏西南用托盤送去給懷玉。夏西南嘻嘻笑:「我看還是姑娘親自送去的好。」
青葉乜他一眼,轉而求雲娘,雲娘詫異:「我的腳都腫了你看不到?你為何不能親自送去?你不是非但不生氣,還覺得殿下生氣時好看麼?我瞧殿下還在生著氣,你快去看看,好看得很吶!」
青葉掩嘴而笑:「你不懂,該搭的架子還是要搭的。」
雲娘道:「大約是我沒嫁過人,因此猜不透你們這些奇奇怪怪的心思。」又取笑她,「若是有人抽打我,我哪裡還笑得出來?哪裡還願意煮飯燒菜給他吃?」
懷玉用罷晚飯也沒有過來找她回去,青葉的架子便有些搭不下去了,雲娘不願意收留她,便哄著叫她去自己的屋子內歇息。她不情不願地挪進自己的屋子,懷玉已洗漱好上了床,見她入內,也只撩了下眼皮,並不搭理她。
青葉小心翼翼地脫了鞋子,把自己與他的鞋子都擺齊放好,慢騰騰地爬上了床,這回不待他發話,便自覺爬到床腳處,挨著他的腳趴下睡了。許久,見他不作聲,便將他的一條腿攬在懷裡,身子緊緊地貼著人家的腿,臉還親熱地在人家的腿毛上蹭了蹭。
他還是不言不動,她心滿意足,這一日累得厲害,不出片刻,打著小呼嚕睡去了。
才睡著沒多久,一隻溫熱的手掌從背後的衣裳內伸進來,在她的傷背上輕輕揉按,頃刻間,背上一片清涼,肌膚上隱隱的痛與熱便被鎮了下去。她將頭埋在枕頭上,舒服的哼哼了兩聲,還偷偷地掉了幾顆眼淚,臉又在他腿上蹭了蹭,想著等他為她上好藥便鑽到他那頭去,跟他說自己並不想給他添麻煩使他煩心的;雖然覺得自己與佛祖有緣,但為了他,也就勉為其難地不再考慮出家一事了。
誰料他給她背上塗好跌打膏後,竟然撩起她寢衣的下擺,在上擦了把手。她傻了眼,這是她才上身頭一回的新衣裳,他竟然用來擦手?而且還是在把她一身新棉衣抽打成破爛布條之後?氣得她心中柔情轉眼間便蕩然無存,惱怒之下,還伸頭往他腿上咬了一嘴腿毛,將他的腿一把推開,咬牙恨恨睡了。
次日清晨,懷玉起了個大早,用罷早飯後帶著夏西南出門,青葉披頭散髮地跟出來相送。懷玉大步流星在前,青葉一路小跑,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頭。雲娘不知道他二人到底言和了沒有,遂偷偷躲在院中這裡擦擦,那裡抹抹,豎著耳朵偷聽看他二人的動靜。
到得院門處,懷玉抬了抬下巴,衝著青葉道:「回去!」
青葉斂身行了個禮,面上帶笑,恭敬應道:「是。殿下慢走。」
懷玉本已負手走出幾步,忽又轉身回來,抬起眼皮,慢慢問道:「忘了問姑娘一聲,不知姑娘今日有何打算,可要去哪裡?若是出門,我叫人備好車馬。」
青葉慌忙擺手:「哪裡也不去!也不會再提出家二字了,殿下請放心!」
懷玉冷笑:「若是再敢呢?」
青葉答:「再敢提出家二字,兩條腿打斷便是,打斷也不敢有怨言。」
「哦,」懷玉摸了摸下巴,瞇著眼睛看她,「答應的倒爽快,當我適才說的話是玩笑?」
青葉狗腿子似的表忠心:「……當,當然不是。可還要我再背那段話與你聽?我,我生是你的人——」
懷玉趕緊轉過臉去,擺手叫她住口,狠狠瞪了捂嘴偷笑的夏西南一眼,輕輕咳嗽一聲,回過頭來喝斥她道:「曉得了,待下回來再考問你!外頭冷,給我回去!」
青葉被抽了一頓鞭子後,在家安生了好兩日,雖然懷玉沒有再來過,夏西南卻抽空來過幾回,每回都帶來不知哪裡搜羅來的奇巧小玩意兒及首飾珠寶等,青葉無不笑嘻嘻地收下藏好。
白日裡無事時,她便隨了雲娘做做針線,燒些費工夫的吃食來給院子裡的幾個人吃。高興時蹦蹦跳跳,與人說說笑笑,安靜下來時則偷偷地吁氣,站在院子裡久久地看天,看樹,看雲,不知腦子裡想些什麼。
雲娘雖不大懂,卻也曉得她大約是有心事,她所憂慮的不外乎懷玉娶親一事。雲娘思忖著她即便有些難過擔憂也是人之常情,待過一陣子自會想通,但一見她偷偷歎氣時,還是心疼不已,嘀咕了幾回「情這一字,真是害人不淺」,於是就慶幸起自己的終生未嫁來。
三十日一大早,褚夫人果然派人來接,雲娘為青葉梳洗妝扮了一番,一同坐車去了褚府。褚府門口車馬停了許多,府內有客人穿梭來往,看著倒也熱鬧。青葉被雲娘及褚府的使女扶著胳膊由角門進了府,褚夫人早候在裡面,見她過來,忙迎上前來,將她引入內宅坐著。
不一時,褚家的親戚女眷三三兩兩地來到,見了青葉,全都圍上前來,一一見禮,親親熱熱地攀扯問話,青葉也都含笑作答,又收了好些見面禮。
褚家酒席倒也擺了兩三桌。外頭自有褚良宴招呼男客,青葉並不用露面,只是陪同褚夫人及一堆親戚女眷說說話,在內宅吃了一場酒席罷了。今日大表姐二表姐也在,她兩個一見著青葉便上來一把抱住,玩笑話說了許多,青葉倒也高興。
悄悄盼了許久,懷玉卻始終沒來。褚夫人看出她的心思,遂悄悄與她道:「殿下已送了信來,今日褚府宴客,他卻不太好露面,只吩咐等傍晚再把你悄悄地送回去。」歎了一口氣,又道,「殿下待你真是沒的說,如今太子的病時好時壞,東宮諸人及太醫都曉得是不好了,卻無人敢說,每日裡只餵他參湯吊命……貴妃日夜抄經,也得了一場風寒,殿下為此忙前忙後,卻還惦記你的事情……」
青葉聽得小心兒突突亂跳,什麼太子也罷貴妃也好,她聽也沒聽說過,因此不明白這些人與懷玉忙碌有什麼關係;更不明白褚夫人為何對宮中之事瞭如指掌,而自己跟了他許久,卻從不知曉這些亂糟糟的事情。想想也真是慚愧,真是如他所說,自己成日裡只曉得吃與睡。轉念又想,既然幫不上什麼忙,索性不去想不去問,萬事聽他安排便好,自己不給他添亂,便是幫他的忙了。思及此,遂心安理得地吃吃喝喝,與褚家親戚女眷說說笑笑,如此這般,消磨了大半日。
宴會罷,待一眾親友走後,褚府方才悄悄把她送回青柳胡同,為的是不能叫人知曉褚家小姐另居別處。回了家,青葉理好收到的禮物,一一歸置好後,換了一身家常的衣裳,卸下頭上的釵環,端了清水與飯食去餵貓。因一顆心起起伏伏的總放不下來,見天還未黑透,便去了醬菜鋪玩耍,在鋪子門口坐了好大一會兒才稍稍好過了些。
宋掌櫃出來欲要找她說話,她趕緊起身走了。途經食府門口,見那一老一少乞丐也在,還是老規矩,無視年老的,給了年輕的那個一把銀子。
夥計瞧見她,出來招呼,青葉想想懷玉今日怕也是不會來了,回去也是無事,於是隨了夥計進了食府。才上了兩階樓梯,聽見身後夥計招呼:「王公子,樓上請——」
回頭一看,果然是王春樹。他今日腳步卻有些虛浮,及至走近前來,再一看,他眼角及兩頰已然紅透,顯然是飲過了酒來的。青葉便向他點了點頭,心道真是奇怪,怎麼這個人飲過了酒也還要來,近來每回一來必然能遇見他,他難道把這飯館當成家了麼?
上了二樓,各人在各人的老位子坐定,又要了各自愛吃的菜食。青葉正在喝她的鐵觀音,他卻又拎著酒壺自說自話地坐了過來,道:「如今已是寒冬臘月了,魚膾再美味,但終究是生冷寒涼之物,吃多了對身子不好,姑娘還是少吃些的好。」
他這句話說得真心實意,但語調卻太過親熱隨便了些,青葉只覺得尷尬,胡亂笑應道:「知道了,下回少吃便是。」又問他,「你不是已經吃過了酒麼?為何還要過來?」
王春樹哈哈笑了一聲:「今日告了假,在旁人家喝了大半日的酒,飯沒能好好吃。從人家家裡告辭出來時覺得肚餓,便拐個彎,到這裡來用些正經飯食。」
青葉看了看他手裡的酒壺,但笑不語。王春樹哂笑:「近來飲酒的確有些多了……」
二人的菜陸續端上來,王春樹招呼夥計道:「我的菜端到這裡來罷。」
於是青葉與他各佔了一半的桌面,她吃她的飯菜,他喝他的酒。他還是照舊,飯菜幾乎不動,只喝酒。
青葉暗暗發愁,心道這飯館決計是不能再來了,回回都能遇著眼前這人,且他言談舉止愈來愈親熱,愈來愈隨意,若是叫懷玉哪一日闖進來看見她與旁人同桌吃飯,只怕到時便是跳進黃河洗不清了。他那人最會捕風捉影,而她還有前科在,許多把柄都捏在他手裡,又才被抽打過,背上的傷痕也才消去,若是被他給看到,到時給她來個禁足都還是輕的。唉。
說來說去,都怪自己散漫慣了,說起來,天底下哪有正經人家的女子成日裡來飯館吃飯的?唉。
她這裡正默默發著愁,王春樹突然開口說道:「我今日聽說了一樁奇事。」
青葉頭也不抬,哦了一聲。他說道:「是我恩師家中的事。」
青葉哦了一聲,也不抬頭。他又道:「我今日便是在恩師府中吃的酒席……話說恩師他老人家近日忽然找到失散多年的女兒,且那位小姐的生日與姑娘相近,也是在余姚長大,因此我便想將這奇事也說與你聽聽。」
青葉猛地抬頭,眼中驚疑不定:「你恩師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