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此,青葉在宋家及宋家的一眾賓客間名聲大噪。
從前,在遙遠的京城,有一條美麗的街道,街道的名字叫做翰林街,翰林街上有一個胡同,胡同深處住著一個貌美的女娘。那女娘從小就父母雙亡,只能投親到表叔家,寄人籬下的日子自然是苦哈哈。她那時還小,還不知道,她那個老財表叔道貌岸然,實際上卻是個人神共憤的人面禽-獸,無賴惡霸。
那女娘在表叔家漸漸長大。她出落得如同牡丹花一般嬌艷,芙蓉花一樣出塵;她的嘴唇如同鮮美的櫻桃;她的眼波像珍貴的寶石般熠熠生輝,也像是清晨樹木的枝椏間斜斜落下的那一縷金色而溫暖的陽光;她一頭絲綢般的黑髮閃亮飄柔又順滑;她的呼吸散發著香氣,甜美如現采的上好蜂蜜。
啊!便是西施看到她也要自慚形穢;貂蟬也會心生妒忌,不敢與她一同出現在人們的面前,王昭君與她比美也得甘拜下風!
因為她太過美麗,結果被親表叔看中,他起了惡念,於一日偷偷爬上了她的床,自此將他的表侄女兒視作禁臠,到了適婚的年紀卻不准她找婆家。
單單表叔也就罷了,要命的是,她還有三個表哥。
三個表哥裡的老三看著人五人六,長著一副好皮相。但是有句話說得好:上樑不正下樑歪;還有句話也說得好:龍生龍鳳生鳳,老鼠的兒子會打洞。她那三表哥自然也是個淫-棍加流氓。他看表妹漂亮,於是某一日趁他爹不在時,對可憐的表妹也用了強。
啊!這命運多舛的貌美女娘!
女娘不堪那一對禽-獸父子的□□,偷偷謀算了許久,於一日偷了表叔家的金銀細軟,欲與街坊醬菜鋪子的掌櫃私奔。然而,最後關頭卻被三表哥與表叔得知了消息,帶了一串子的幫兇前來搶人,拿劍指著苦命女娘的後腦勺,用劍鞘拍打著命苦女娘的後背,驅趕牛羊一般的把她又給捉了回去。
哀哉,噫乎!他娘的太氣人!
這個邪惡又悲傷的傳說在宋家親戚間傳了數十年才為人們所漸漸忘卻。在這流傳的幾十年間,給許多已嫁的、未嫁的、好看的、難看的女子心裡留下了難以磨滅的陰影。
而那宋顏良,在餘下的幾十年裡,看到美貌女子便如見著蛇蠍猛獸一般心生恐懼,就會身不由己地亂打擺子。自回江西老家後,也相看了許多女子,頗遇著了幾個長相頗為齊整的,但最終還是娶了一名奇醜無比的女子為妻。此乃後話不提。
話說青葉哭哭啼啼的,被懷玉拿劍鞘拍打著驅趕回了青柳胡同,雲娘這才得知了消息,心內又是後怕又是生氣,也在廂房內痛哭了好一陣。
懷玉進了屋子後,手中劍鞘一丟,猛地飛起一腳,把屋內的桌子椅子給踢翻了一地,桌子上的一堆零碎玩意兒碎的碎,散的散,嘩啦啦地滾落到四處去。青葉肉疼得心頭滴血,嘴裡卻不敢言聲,只是悄悄往書案前靠了靠,不動聲色地把她心愛的美人觚給擋在了背後。
懷玉伸手將她拎到一旁,一手搶過美人觚,作勢要扔,青葉大駭,慌忙上去搶,氣急敗壞地哭嚷:「你要敢扔,我也不活啦!你扔試試看!你扔試試看!」
懷玉自然知道那美人觚乃是她心愛之物,只不過是要嚇她一下罷了,見她著急,冷冷一笑,將美人觚重又放回到書案上。青葉一看位置不對,抹了一把眼淚,也顧不上哭了,趕緊去把位置重新擺擺好。
懷玉哼一聲,環視四周,椅子沒有了,便走到床前,在她床頭慢慢落了座,其後陰沉不定地看著她不說話。
青葉被他看的無地自容,又怕又愧又氣。若是識相些,便該即刻跪下認錯討饒的,但她見懷玉既沒亮鞭子出來,也沒有要打斷自己兩條腿的架勢,遂挪著小碎步到他面前,半跪半坐地歪在腳踏上,將臉伏在他的腿上,小心翼翼道:「懷玉表叔,我錯啦。多謝你沒有找宋家的麻煩,也沒有打人殺人,我,我……」我了幾聲,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輕輕歎了一口氣,嚶嚶櫻地又哭出聲來。
懷玉還是不睬她,卻慢慢將手放到她腿上,來回摩挲兩下,其後停在膝蓋處不動了。青葉嚇得當即止了假哭,尖聲叫了一嗓子,忙將他的手捉住,緊緊地抱在懷裡,不許他動,口中嚷嚷道:「好表叔!千萬不能打斷腿,萬一打斷了,將來我怎麼隨你出去逛?你不是說帶我去山西人開的小食攤子吃牛骨湯麵的麼?咱們明日便去吃,好不好?好不好?要不等過兩日你有空了再帶我去?好不好?好不好?咱們走路去,好不好?好不好?」
懷玉沉著臉,伸手將她推開,鞋子也不脫,抬腳就上了床,雙手枕於腦後,閉目養起了神。青葉拍著胸口喘幾口氣,定了定神,在腳踏上呆坐了許久,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跑是無論如何也跑不脫了,那只有好好的與他過日子了。思來想去,終於想了個主意出來,起身去箱籠裡翻了翻,找了一身自以為撩人的衣衫,悉悉索索地換上,再將衣領拉得開些,露出鎖骨及些許的胸乳,最後放下一頭長髮,一小步一小步地扭到床前,踩上腳踏,爬上了床。
她沒出息也沒本事,遇到難處就只會使美人計,使來使去,至今好像還沒成功過一回。
這回自然也是,還沒挨到懷玉身邊,已被他一把推開,還毫不客氣地給她屁股上來了一腳,末了送她一句:「屢教不改的混賬玩意兒,不是故意躲著我麼!?給我滾下去!愛去哪裡去哪裡!」
她揉了揉屁股,眼淚水在眼睛裡轉了幾轉,本來想忍氣吞聲的,但他也未免太可惡。在宋家敗壞她名聲時她就想和他拚命的,但那時腦子發了懵,眼前冒金星,險些兒昏倒在地,待醒過神來時,人已被他驅趕到青柳胡同來了,因此錯失了與他吵嚷拚命的時機與氣勢,也錯失了為自己辯白的機會。如此一來,宋家人還不得罵她是□□□□?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大度地不與他計較,做小伏低去俯就,她都不念舊惡了,他竟然還好意思對她動粗?她勾三搭四與人私奔是不對,他大老婆小老婆的娶一堆就有理了?
氣得她一骨碌滾下了床,臨走還不忘搶了個枕頭在手,披頭散髮地衝到雲娘的廂房外,敲了敲門,小聲問:「好雲娘,你腳還痛麼?要我過去給你揉腳麼?」
雲娘擤一把鼻涕,沒好氣道:「不要!」
她便抱著枕頭倚在廂房的門上看起了月亮。月色倒也美,可惜太冷。月亮下頭飄著的那團棉絮一樣的雲朵不知道暖和不暖和。
才過了一時半會兒就看不下去了,厚著臉皮拖了哭腔嚶嚶嚶地假哭了好幾聲,雲娘才替她開了門。雲娘本來已收了淚,看到她,往床頭撲通一坐,捂著嘴又哭了出來。
青葉訕訕,心下也是難過,忙伸手為雲娘擦掉眼淚,一頭扎進她懷裡不起來,雲娘掉下的眼淚水都滴落到她臉上額上去了。雲娘推她不開,於是一面哭一面說落:「你個沒良心的壞孩子!竟然拋下我偷跑!你說說,你這樣做對得起誰?你還跑不跑了!?」
青葉搖頭道:「已經想通了,不會再跑了。」
雲娘掉淚道:「誰還敢信你!三天兩頭地偷跑,害我擔心受怕,你非要折磨死我才算!你說說,你還有什麼不足!」
青葉拿枕頭擋住半邊臉,輕聲笑:「你不明白,我其實不是計較名分與其他,名分固然重要,但我只想要我的三表叔……你大約不知道,在我年紀還小時,我家中的人一個個棄我而去,走的走,死的死……我想著與其被別人拋棄,不如我自己離去,這樣,我就不必承受被人離棄的苦與痛了。」
頓了一頓,摀住心口輕聲道:「旁的人也便罷了,但他是我的懷玉表叔,一個我可以為之付出性命,付出性命去愛的人……所以我才受不了他另娶他人,受不了他與旁的女子以夫妻相稱。我知道天底下的女子都是這樣過日子的,也知道他的身份,只讓他一輩子只守著我是萬萬不能的,但一想到有旁的女子也像我一樣跟著他,我心裡便難受的想要死去……若我從來沒有遇見他,若我嫁給一個尋常的人家,而夫君是旁的人,即便某一日夫君忽然要另娶他人,我頂多會難受一陣子,但決不會像被剜了心一樣的活不下去。雲娘,你明白麼?」
見雲娘張口結舌,不像是全然明瞭的模樣,心下微微有些失望,便又道:「從知道他娶親的那一刻起,我就像是著了魔,成日裡琢磨著和他同歸於盡,想著也許死了,便能和他守在一起了。我從前也喜歡過旁的男子,可是不知為何,對旁人的喜歡與對他的喜歡全然不是一回事……我怕我活不下去,也怕自己某一日忽然會做出傻事,這才想著要遠走高飛的。雲娘,我這樣說,你可能明白?」
雲娘忽然間淚流滿面:「那你怎麼突然之間又想通了?怎麼先前我給你講了多少回的道理你都不聽的?」
青葉不好意思地笑笑:「跑了這兩回,我終於明白了一件事情:不論我跑去哪裡,再怎麼惹他生氣,他都不會放棄我,不會拋下我不管,不會像我爹爹那樣棄我而去……從前他也說過我想要離開他,只能是妄想這樣的話,但因為他這個人太壞太狠,我心裡對他總是存了些懷疑,對他的話不敢全信,但是如今我卻知道了,他說的都是真的……於是我也就下了決心,妻也罷妾也罷對不住他的王妃也罷,這一切統統不去管它,只要他在,只要能時常看到他,知道他心裡也愛著我就成。」
雲娘觸動,久久不能言語。青葉以為她不信自己的話,忙舉手發誓:「若是我再敢胡跑,再敢惹你傷心難過,叫我不得——」
雲娘忙伸手遮住她的嘴,往地上呸了兩口,訓斥道:「傻孩子,誰叫你起毒誓了!這樣不吉利的話不許再說第二回!」
青葉話說完,心事掏空,自己也是暢快無比,心下一鬆,便覺得睏倦起來,胡亂擦了把臉,往床上一攤。在她睡去前,雲娘搖著她追問:「明早起來你該怎麼做?還要我提點你麼?」
青葉拉著她的手,把臉蛋偎在她的手掌心裡嘻嘻笑應:「曉得曉得。明早起來,親自為他煮飯做菜,送到屋子裡時,趁機與他言和便是。」
雲娘撩起她的衣裳仔細查看了一番,見前心後背都沒有傷,滿意地點點頭,說道:「惹了這樣的禍端也沒被抽打,萬幸萬幸。適才那場動靜叫我擔心死了,還以為又被抽打了……這一回倒也就罷了,下一回若是再惹殿下生氣,被他趕出屋子時,我可不會再收留你了。」
青葉打了個哈欠,含糊道:「放心罷,不會再被趕出來了。」
雲娘心裡漸漸高興起來,把她的兩隻手都塞到被子裡,為她掖好被子,也與她躺在一頭睡下了。才躺下沒多久,忽聽有人大力拍窗,窗欞幾乎被拍斷,那窗恰好在二人的頭頂上,二人皆是一激靈被嚇醒,慌慌張張地從床上爬坐起來,擁作一團。青葉揉著眼睛驚問:「這麼晚了,誰!可是賊!?夏西南——」
便聽得門外那賊咬牙切齒道:「混賬玩意兒!還不給我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