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0 章
王妃文海

貴妃看她一眼,詫異道:「你連這個也知道?玉哥兒和你說的?」

文海面上紅了紅,低聲笑道:「他成日裡忙,哪有工夫和我說這些閒話……他自年少時起便聲名遠揚,我聽得多了,多多少少知道了一些。」見貴妃還是盯著自己看,面上愈紅,趕緊岔開話頭,「聽說她如今已不在了……」

妹史紅了眼圈,接道:「好人不長壽,她才四十來歲便生了一場病,後來出了宮,沒幾年也就過世了……玉哥兒自打三歲後就沒哭過,他乳母過世時,我看他倒掉了一回眼淚,唉。」

文海默然,半響方低低道:「他看著冷淡,實則是長情之人。」

貴妃尖笑一聲:「他這個地方倒隨了陛下,陛下對先皇后也是——」

妹史聽貴妃當著王妃的面便不管不顧地攀扯上皇帝與先皇后,不由得大為頭疼,怕王妃回去學話與娘家人聽,不消說,必會傳到皇帝那裡去。於是忙忙打岔道:「王妃說的沒錯。便是如今,每年一到清明,玉哥兒也會去他乳母的墳前及她生前住過的地方,那個叫做什麼胡同的——」

「青柳胡同!」貴妃恨恨地插了一句。

妹史兩手一拍:「殿下每年還會去青柳胡同看上一看。要奴婢說,娘娘得了這麼個重情義的兒子,可不是修了幾世才修來的福氣?」

文海眼皮重重一跳,回身與奶娘對視了一眼,奶娘也聽到了,正吊著嘴角冷笑,見她回頭,便與她使了個眼色。妹史還在絮絮地說個不住,文海耐著性子等她說完,笑道:「青柳胡同……名字倒也好聽,妹史嬤嬤可曾去過?」

妹史歎息道:「她還在世的時候倒時常入宮來給咱們娘娘請安的,咱們卻哪裡能夠出宮?」

文海敷衍了妹史幾句,再四勸貴妃勿要勞神,過一陣子恰好是母親生辰,屆時與殿下再入宮賀壽云云,其後扶著奶娘的手出了宮。

才一出宮門,奶娘便按捺不住,冷笑道:「怪道外頭的兩個莊子找不著人影,感情是藏到那胡同裡去了。」

文海看奶娘面目都怒得變了形,生怕她心急誤事,便笑著安撫她道:「奶娘稍安勿躁。我也只是猜測而已,也不一定就是外頭有了人……若是這胡同裡也沒有養著人,那我也就死了心了,從此後就嫁雞隨雞嫁狗隨狗了,他躲著我也罷厭惡我也好,只好由得他去了。畢竟,我自己看中的人,對我再不好,我也只好認了;若是真的養了人在那胡同裡,我便將她迎回府內,從此敬她護她,只要他將咱們府當成家便成。」言罷,心內長長地歎了一口氣。

奶娘還是冷笑:「要我說,都是小姐性子太好!若是逮到,或打或殺,還不是一句話的事情?哄得咱們殿下大婚過去沒幾日便夜不歸宿,又能是什麼好人?這樣放任下去,將來還能得了!若是狐狸精一個,你也敬她護她?」又悄悄嘀咕,「你該多學學二王妃的手段,二殿下從前往府裡帶回去多少人?如今呢?還剩幾個?外頭人還誇她有容人之量。」

文海看看四下裡,低聲斥道:「休要胡說!」見奶娘面有不忿,便又細細與她解釋道,「二殿下府裡的姬妾,是二殿下浪子回頭自己遣出去的,與文濤姐姐有何關係?她有阿章在,有娘家撐腰,在府中的地位穩若磐石,她豈會做出這等樣傷陰鷙損陰德的事?我才聽說二殿下如今與她夫妻恩愛得很,這也是虧了她有容人之量,這才是大家主母的風範!奶娘一輩子都在內宅裡混,難道連這個道理也不懂?就算整治了這一個,將來你就能保證他不會另找?不說太子及二殿下,便是我自家的幾個哥哥及、我父親,哪個沒有幾房姬妾?我知道奶娘是為我好,但這樣的糊塗話以後不許再說了。」

奶娘作不得聲。文海便又囑咐道:「你記住,千萬不能亂說,若是弄巧成拙,惹惱了他,將來他有什麼事情越發要瞞著咱們。」

奶娘勉強應道:「我知道。我也只是在自家小姐的面前白說說。」

三月初五,阿章生日。文海一大早起來妝扮了,帶上奶娘使女隨了懷玉一同來到懷成府內。懷成攜了阿章將懷玉兩口子迎至花廳,文海與懷成見了禮後便被二王妃請至內室,懷玉則留在外面與懷成阿章說話。阿章知道懷玉要送他小弓,開口便問:「二叔,弓呢?箭呢?」

懷成苦笑道:「三弟也未免太客氣了些,還親自來送禮,他小孩子一個,哪裡當得起?再者,如今這個時候,誰還有心給他過生日?便是他外祖家今年都不敢來人的。」又蹙眉道,「他這個年紀玩心正盛,對我說的話總是陽奉陰違,我正愁約束不了他,你又巴巴地送來弓箭。」

懷玉哈哈笑道:「阿章聰明,讀書自不在話下,若是能學些武藝在身,將來馬上提-搶殺敵,馬下作詩吟對,又能強身健體,如此豈不是好?」取過弓箭遞與阿章,笑問,「如何?可還中意?」

阿章兩眼放光,從箭筒中取過一支箭,對準門外比了比,雀躍道:「真乃好弓好箭。只可惜府內沒什麼像樣的獵物,無非是烏鴉與家雀兒這兩樣,父親母親也不准我出去。」

懷玉點頭道:「想當年,我在塞外行軍打仗時——」

阿章眼睛發亮,急忙擠到懷玉面前仰首仔細聽,待聽到懷玉說到:「……烏鴉的肉委實入不了口,家雀兒倒還行,那一回我叫人射下許多,但麻煩得很,拔了好些時候的毛,肉還不夠塞牙縫。」

他這話一出,聞者無不嬉笑出聲,阿章也是噗嗤一樂,轉眼被父親瞪了一眼,趕緊閉了嘴。

懷玉又笑問他:「你阿翁書房裡鋪著的一塊狼皮褥子,你看到過不曾?」

阿章道:「看到過,也聽阿翁說過那塊褥子的來歷。是三叔十二歲那年跟阿翁出去狩獵,射中了一頭灰狼,當場叫人剝了皮,製成了褥子孝順阿翁的。那塊褥子,阿翁用到如今。」

「嗯。」懷玉摸摸阿章的頭,感慨道,「三叔那年正巧跟現在的你一樣大,都是十二三歲的年紀,轉眼這麼多年過去了。」

阿章抬眼看了一眼懷成,見父親臉色愈發不好,趕緊又垂下頭。懷成聽了懷玉的一番話,心下大為不快,沖阿章擺手道:「下去罷!我要與你三叔吃酒,這裡沒你什麼事了!」

阿章成日裡聽夠了父親督促他讀書的嘮叨,偶爾與懷玉說上一回話便快活得不得了。明知道不能與他來往過多,也知道他這人也不能不提防,卻還是打心眼裡喜歡聽他混扯,因此磨磨蹭蹭地捨不得走。

懷成怒喝:「怎麼?還要你老子恭送你出去不成!?」

阿章懷裡抱著弓箭,躬身慢慢退出去了。

內室裡,二王妃拉著文海喫茶說笑。二人在娘家時乃是堂姐妹,如今出了嫁,又成了妯娌,自然有一籮筐的話體己話要說。為著說話方便,將屋子裡伺候的人都趕了出去。二人拉著手正說得熱鬧,文海忽然拍了拍額頭笑道:「適才還未來得及與阿章說一句話就被你給捉來了,快叫章哥兒來與我說說話,我這裡備的禮還未來得及送出去呢。」

二王妃正等著她這句話。因為阿章為她掙了許多的面子,但凡娘家有親戚來,她都要把阿章叫出來說說話的。未幾,阿章被帶過來,他懷裡的弓與箭還未捨得放下。

文海奉上一面精巧金鎖,鎖片上乃是長命富貴四個字,背面還有個小小的猴兒,恰是阿章的屬相。禮物尋常,但猴子刻得好,看著精神,寓意也好,二王妃自是高興,含笑叫阿章收下了。

阿章向文海道了一聲謝,喚了一聲:「四姨。」

二王妃好氣又好笑,斥道:「不是同你說過了麼?四姨如今嫁給了三叔,稱呼也得改了。」

文海掩嘴而笑:「都是自家人,講究這些做什麼。比起嬸娘,我覺得還是四姨聽著親切。」看阿章弓不離手,因笑道,「看來還是你三叔送的禮最得你心,走到哪裡帶到哪裡。在家裡可有人教你習射?說起習射來,我想起前幾日還聽我娘家的幾個侄兒,你表哥表弟說要去城外林子裡打野物,還說還要趁開春冰化之前去河裡鑿冰捉魚,我若不是嫁了人,保不齊就跟去了。」

二王妃是知道堂妹文海的脾性的,聞言少不得一通取笑。阿章悄聲問道:「三叔也一同去麼?」

文海歎氣發愁道:「我娘家的幾個侄兒不得他歡心,便是連話都不大願意同他們說的。」又笑,「他事情也多,如今哪裡還有空去與小孩子們混在一處。」

二王妃看阿章兩眼放光,怕他動了心思,到時連書都靜不下來心讀了,忙忙叫人把他帶出去了。

花廳內,懷成與懷玉坐著說些閒話。酒菜流水般地搬運上來,懷玉見端酒送菜之人竟無有一個女子,連身旁斟酒之人也都是年老佝僂著腰背的年老內侍,不覺掃興道:「真是煞風景,二哥府裡如今連個齊整些的女子都找不到了麼。」

懷成哈哈一笑:「你回來這麼久,沒聽說過你二哥我浪子回頭一事麼?」

懷玉把玩手中的酒杯哦了一聲,笑說:「我還當人家說玩笑話……從前我還只知道掏鳥窩時,二哥的宮裡頭就已蓄了幾個暖床的國色女子;品鑒起女子的美貌來也頭頭是道,但凡見到美女,眼睛便要發直。我還以為二哥天生便是如此呢。」

懷成一哂:「身為男子的,有幾個不愛女色?只是我身處這個境地,不得不刻意鬧得大些罷了。」

懷玉笑問:「二哥這話怎麼說?」

懷成看了一眼斟酒的內侍,那人便放下酒壺,躬身退出去了。懷成哈哈一笑:「當初我建府出宮之時,心裡想著與太子殿下乃是一母同胞,太子成日裡三病兩災的,母妃又不在了,我即便離了宮,也該時常去探望下,陪他說說話,解解悶。於是得了空便搜羅些補身的藥品送往東宮,再問問病情,看看太醫開的方子。後來去的多了,太子便對我說了幾句話……自那以後,我無事再不登三寶殿,好色這一名聲也是從那個時候傳揚開了的。」挑眉看了懷玉一眼,「三弟,你曉得太子對我說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