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三皇子懷玉的過往

闔宮人皆知曉三皇子懷玉以西域烏孫氏的血統而為皇帝所不喜。加之這個孩子自小兒就與懷成、太子不同,從會走路時便上躥下跳,身邊一時也離不開人,一錯眼的工夫,他便能惹出一樁禍端來。

四五歲大的時候,他喜歡捉鳥拔毛,鳥慘叫,他歡笑。連皇帝養的鸚鵡都被他薅過毛,其他的諸如揪蟲子的腿兒鬍鬚與腦袋、活剝青蛙□□皮等一類的壞事也沒有少做;還時常拿彈弓打人後腦勺,騎著小馬四處橫衝直撞,總之是又壞又皮。宮內人聽見他的大名無不大搖其頭,便是連皇帝也甚為頭疼。

七八歲的時候,他迷上了耍刀練劍,為此,宜春殿內的花花草草都遭了秧。他不過才練了三兩個月,便把本來如神仙殿堂一般的宜春殿給糟蹋成不毛之地。烏孫妃倒也罷了,固然有些心疼,卻並不阻攔他,他耍得好了,她還要誇一聲:「好兒子!」

為此,宮裡人背地裡都笑他:到底有著西域番邦烏孫氏的血統,同咱們中原人就是不同。

皇帝偶爾到宜春殿來,都是皺著眉頭來,再皺著眉頭走。為著他不願意好好讀書,從小到大不知抽打過他多少回,皇帝有時抽得累了,還要命身邊跟著的人再接著抽,容長一與劉賢等一眾人都用鞭棍往他身上招呼過。

有一年過年,他才十一二歲。諸番邦小國來朝貢,皇帝於宮內設宴招待來使,太子及懷成在,懷玉自然也在。

宴席上,太子作了一首詞,懷成則為這詞譜了曲,命歌姬獻唱,贏了個滿堂彩。懷玉殿後,上去舞了一通劍,舞完,眼皮也不抬一下,收了劍,默不作聲地回到自己的位子。

因為這詞與曲,太子與懷成才名遠揚,懷玉這劍卻並未舞出什麼名堂來,還是那個不受寵的皇子一個。但宴會後卻與許多番邦小國的來使及王子成了同穿一條褲子的朋友,每日裡偷溜出宮,與一眾粗鄙朋友鬥雞走狗,好不快活。

之後數年,每年諸番邦小國來朝貢,諸國來使上台鬥技獻藝已成了宴席上的慣例。太子與懷成不是吟詩便是作對,不是作詞便是譜曲,番邦小國的來使們莫不敬服。而懷玉還是十年如一日地上去舞劍。

皇帝每回看他耍劍都要暗暗歎一口氣,心道果然還是因為身上流著番邦蠻夷的血,骨子裡頭嗜血又好武,再怎麼打也不願意正經讀書的。

皇帝心內多少有些看不上他母子兩個的血統,但因為他相貌集了父母親二人的長處,自小就眉目深邃,唇紅齒白的,使人見之不由得心生親近之意,本有八分的厭惡,見了他,不由得就減至三五分了;若是兒子多,也便罷了,兒子太少,沒辦法;加之期冀兒女成才的心思,天底下的父母都是有的,哪怕是皇帝。

懷玉十四歲這一年的年底,諸番邦小國又來朝貢。有韃靼一國所貢賦之物寒磣得像是打發叫花子,親率使團前來朝貢的韃靼王子古力思在言行上也倨傲無禮得很。因為韃靼作亂多年,早前才被懷玉他爹給平定,韃靼國雖逼不得已前來朝貢,實則是忿恨不已的。

例行的宴席上,諸來使照例唱的唱,跳的跳,一片歌舞昇平。這回太子作詩,懷成撫琴。太子的詩作得好,懷成的琴也是高雅之樂。懷玉依舊殿後,他沒有獨自舞劍,而是請了古力思的上來比劍。說是請,其實是把劍尖對準了古力思的腦袋,再嘿嘿冷笑了兩聲,古力思受不得激,見狀「蹭」地便跳將出來。

一時間眾口飛語,人人都捏著一把汗。韃靼國人日常多食肉、奶,男女老少無不健壯結實。這古力思不但壯,凶暴,且已有二十歲余,比他大出許多,往他面前一站,狀若小鐵塔一座。

這一比,可謂是凶險無比,劍光閃得觀者睜不開眼睛,耳朵裡只聽得到利劍相擊之聲。皇帝曉得他的身手,卻也怕他吃虧,吃虧事小,丟了面子事大,但又惱他過於莽撞,便想著叫他丟些面子吃些虧也好,如此方能曉得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將來方能收斂些。

二人乒乒乓乓打了許久。一戰終了時,懷玉臂膀上掛了彩,古力思也力盡倒地,二人竟然打了個平手。

懷玉不顧自己的傷,伸手去拉古力思,口中笑道:「失敬失敬,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王子武藝高強,本殿下甘拜下風。」雖受了傷,卻談笑風生,沉著從容,一舉一動皆是大家風範。他能與古力思打個平手已是難得,此時更是叫眾人驚歎不已。

古力思被他從地上拉起來,一隻手卻僅僅地抓住褲腰不放,恨恨地鼓著一對牛眼咬牙不語。眾人這才看出古力思的褲子掉了,先是驚詫,繼而紛紛竊笑。

御座上的皇帝暗暗點頭,然而還是悄悄歎了一口氣,這個兒子已從明壞轉為悶壞了,拼著自己受傷,也要把人家古力思的褲帶給挑斷,使得人家當眾出醜。

這一年與古力思的比劍使得懷玉技驚四座,一舉成名,宮內上下一眾人等再也無人敢再背後議論他的西域番邦的血統了。皇帝興許是上了些年歲,有些抽打不動他了,誠然他於讀書一事上也還是吊兒郎當,尋常只愛看些閒書兵書,間或從懷成那裡搜刮些春-宮圖看看,但挨皇帝打的次數比之先前便少了許多。

下一年的宴席上,他照例懶洋洋地拎劍上去舞了一舞。這一舞,便被暹羅國的一位王女給看中了。那王女不顧顏面地投懷送抱,費盡心機地與他偶遇,當街把他給調戲了幾回。有一回,他被堵在路上不得動彈,忍無可忍地與那王女道:「我不喜歡黑壯的,等你捂得白些了再來找本殿下不遲。」

王女頭一回見他如此和言細語,還當他回了心轉了意,喜得不知如何是好,及至聽了譯官譯過來的話後,惱得要當街自盡,哭得是梨花帶雨,總之傷透了心。

其實懷成認為那王女黑是黑些,但黑得不難看,反而襯得牙白。這種黑法,俗稱黑裡俏。總之是黑得別具風情,黑得另有風味。可惜人家黑裡俏傷心之餘,當日便收拾行裝踏上了歸程,臨走前還說自己的心已被懷玉傷透,除非他親去暹羅迎娶,否則今生再也不踏足中原一步。

那一段時日,懷玉在宮內也受歡迎得很,時常能遇著許多嬌弱不堪、走著走著就昏倒在地的美貌的或是自以為美貌的宮女,他扶得多了,便有些厭煩起來。

他二哥懷成也頗為煩惱,且煩惱不亞於他:三兄弟中,有才情的明明是太子與他,為何到頭來出風頭的卻是十年如一日只耍一套劍的老三?

他年滿十六歲那一日,和皇帝說要去漠北領兵,將來便鎮守於彼處,進可擊虜,退可守城云云。皇帝點頭,暗暗感慨,心道他果然要走這一條路了。心內有幾喜悅,幾分傷感,餘下的則是隨著他的長大而日益增生的忌憚。

皇帝便命人將鞭子找出來,叫他跪下,劈頭蓋臉地往他身上好一通抽打,其後氣喘吁吁地將鞭子一甩,說:「去罷。」

他去宜春殿說與母親知道,轉眼又被烏孫妃給抽了幾鞋底。其實說起來,他固然風頭出了不少,但從小到大所挨的打,為了練武所吃得苦也遠比旁人多。

青葉捧著一盞茶聽得出神,雲娘躡手躡腳地拎著茶壺入內續茶,見文海與青葉好好地坐著說話,心內暗暗歎口氣,又悄悄地走了出去。

文海才說到懷玉十六歲的事情時,奶娘入內來催:「小姐都忘記時辰了?再下去只怕入宮都來不及了。」

文海醒了神,與青葉笑道:「妹妹今日若是不願隨我回府,那麼,便同我一道入宮,去探望貴妃罷。」

雲娘見文海的奶娘入內,生怕青葉吃虧,便也緊跟在她身後進了屋子,在青葉身後站定。

青葉一慌,隨即搖頭:「我哪裡也不去。他……殿下不許我亂跑。」

雲娘也笑著幫腔:「咱們小姐尚未過明路,冒冒失失地便進了宮,這樣算什麼呢?將來又叫貴妃如何看待咱們小姐呢?」

文海並不看雲娘一眼,只與青葉笑道:「你不用擔心,且聽我說與你聽:咱們貴妃娘娘是殿下的生母——這你總知道罷?貴妃娘娘從年前起便頭痛發熱的,一直好不利索,我得了空便要去宮中侍奉湯藥的,今日我想著帶妹妹入宮去,說不定娘娘見了妹妹,心裡一高興,頭疼即刻好了也說不定。這樣一來,豈不是妹妹你的功勞?殿下難道還能怪你盡孝心,怪你代他侍奉貴妃娘娘麼?再說了,娘娘打從西域過來的,性子最是直爽,哪裡會在意這些細枝末節的?」

青葉不管她說什麼,只是一味第垂首不語,奶娘一時氣急,便忘了文海的囑咐,冷笑道:「姑娘哪裡學來的規矩?仗著殿下寵愛便可這般說話行事了麼!」

還要再斥責下去,已被文海攔住,厲聲將她喝斥了一通,趕了出去,再與青葉賠罪道:「妹妹莫怪。她年紀大了,仗著與我這些年的情分,成日裡倚老賣老,不單單我身邊跟著的人,便是我的話也敢不聽的。」又笑道,「放心罷。不要說我打從心眼裡喜歡你,便是我心裡頭當真妒忌,也不敢惹殿下生氣,太歲頭上動土的。」

青葉聽她如此說,也覺得難過,輕聲道:「不是我在王妃面前拿腔作調,實是殿下囑咐過,不許我出這胡同的……若是探望貴妃,待殿下回來,我自會稟報,若他首肯,到時我再與王妃同去不遲。」

文海半笑不笑道:「你這樣說,倒叫我傷心,他的話固然要聽,但妹妹也不能拿當我不當一回事呢!將來你若是進了府,咱們姐妹兩個可不就要朝夕相處一輩子了?你總是這樣駁我的面子,叫我這個當家主母還怎麼做得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