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山路上空空如也,一無車騎,二無路人,連只野兔子也沒見到。

  此情形理當絕無可能。天樞今天從這條道上過乃命格星君親自安排,記錄在冊。他現在一介凡夫,絕對逃不過天命。但是,命格老兒明明告訴本仙君是上午,為何到中午還沒出現。

  幾十位護衛汗透衣衫,李思明的肚子咕咕直叫,本仙君餓火中燒。要不要藉口小解,去僻靜處拘個土地出來打聽打聽?我正思量,頭頂右側半空,輕飄飄蕩來一句話:

  「天樞星君的馬車在兩里外的路上遇見山賊,已被劫進山寨。速去!」

  我聽見這一聲心火熊熊,命格老東西,誆我玩麼!

  當務之急,把天樞弄到手要緊。我喚王頭兒到眼前:「這座山頭上有個山寨麼?」

  王頭兒道:「稟報公子,是有一兩個蟊賊聚眾結幫,藏在山頭上。」

  我一揮袖,「讓兄弟們整隊,去山上繳了那幫蟊賊。」

  東郡王府的護衛訓練有素,王頭兒雖面有疑惑之色,卻不多嘴,一聲令下,眾護衛立刻從草叢中爬起來,殺向山頭。

  說是山頭,其實只能算個小土丘,連正經名字都沒得一個,尚川人都胡亂喊它大土坡。幾條砍柴人踏出來的小路繞其蜿蜒而上,本仙君領著眾護衛潛行到半山腰,一陣陰風颳過,樹林裡跳出兩條漢子,「哪條道上的,來拜我黑風寨山頭!」

  兩個蟊賊蓬頭垢面,衣衫襤褸,可見這樁無本的買賣做得並不很好。還未站穩腳跟報上名號,王府的護衛一擁而上,將兩人掀翻在地,捆成兩團扔在路邊,殺向山頂。

  山頂上只有一座破破爛爛的山神廟,廟前挑著一面花旗,題著三個碗口大的字,黑風寨。

  廟裡面,也只有一二十個破破爛爛的嘍囉與一條自稱大王的壯漢。眾護衛衝進山神廟,半個時辰未到就將眾山賊捆綁在地,我親自將山神廟仔細搜了一遍,沒看見天樞的人影。於是隨便拎了個小嘍囉來問,「你們今天剛劫的那輛馬車裡的人關在何處。找出他來便放了你們。」

  一群小嘍囉連山大王都豎起耳朵探起頭來,我問的那個小嘍囉立刻咧嘴道:「原來公子是要找那個馬車裡的病秧子,山神像是空心的,香爐是個機關,左轉開暗門,人就在裡邊。」一個小嘍囉挪了挪身子小聲道,「十幾天統共就今天劫到一票,以為有馬有車三四個人護著是樁大買賣,哪知道車裡統共只有一個病秧子,還招來個大晦氣。」

  本仙君假裝沒聽見,擰開機關,轉到山神像後,邁進暗門。

  黑漆漆的泥像暗間中依稀有幾條人影半躺做一片,應該是被山賊灌了蒙汗藥迷倒了。

  我默念起觀仙訣。

  昏暗中看見一層淡淡的銀光,籠在一人周身。清冷澄澈,天樞星的仙輝。這個人是慕若言沒錯。

  我實在想知道天樞星君究竟變成了什麼模樣,從暗間裡挾起慕若言,抱出泥像,扳過臉一看,滿臉泥污,頭髮蓬亂,除了邋遢,瞧不出其他模樣。沒奈何喊過王頭兒,「其餘人綁起來,找張擔架抬上此人,帶回王府。」

  臨走之前,解開眾山賊的繩索,道了聲得罪。本仙君一向慈悲,兵荒馬亂的,吃碗什麼飯都不容易。

  天樞星君順順利利被本仙君帶回東郡王府。

  為什麼我這個劫人的,反倒成了救人的?

  我向李思源道,線報說這些人是南郡的探子,但查了一遍沒尋出什麼。李思源正在一堆王府事務裡忙亂,道,此事就交由三弟,看著查罷。天樞名正言順抬進三公子獨院。

  按照命格星君的安排,等慕若言人一醒,本仙君就要聲稱看上了他。我在院中對著擔架上的那張臉嘆了兩口氣,吩咐左右把他從頭到腳徹底洗上一洗。

  進臥房插上門,紅光一閃,命格星君站在桌旁,皺著一張老臉笑眯眯對我拱手,「宋珧元君大功初成,恭喜恭喜!」

  我苦起臉,「星君,您老耍我。明明說上午在山道上劫人,怎麼變成到山寨救人。」

  命格星君乾巴巴笑道:「下筆一時簡略,無關大局,無關大局。」掏出天命冊子,翻至某一頁,我接過一瞧,冊子上赫然寫道,慕若言辰時山道被劫,李思明得慕若言。

  原來如此。懶省事的老兒,寫得倒準!

  命格星君見本仙君臉色不善,袖起天命簿擺出懇切嘴臉,「事事皆有變數,天命亦然也。不過事情變做如此,天樞反欠下你一個人情,倒是一件好事。」

  我無動於衷道,「唔?」

  命格星君袖起手,「元君奉玉帝旨意,讓天樞轉世受一世情劫。至情之人,大哀莫過於情傷。情傷情傷,無情何來的傷?」

  我心中一顫,「難道要我虛情假意哄天樞對我動情?」

  命格星君意味深長道,「也不失為一種方法,駕雲還是御風,如何選任由元君。」

  我的臉抽了抽,本仙君對天樞星君心存芥蒂眾仙皆知,玉帝一定覺得我下得了狠,任他天樞鐵心只愛南明帝君也罷,還是哄得對李思明動了情也罷。本仙君只管放開手段,怎麼缺德怎麼對他就行。

  命格星君走後,我在房中徘徊數回,拉門走了出去。

  丫鬟來報,那人已收拾妥當,安排在空廂房。

  我踱到廂房門外,推開房門,走到床前,怔了一怔。

  床上躺的,是本仙君在天庭時常得見的天樞星君。五官臉龐與原本一模一樣,只是臉色白裡泛黃,差了一點。人也瘦些。

  被畫像嚇一回,看見副模樣,頓時覺得撿到了寶。玉帝缺德,在這上面倒不太過。

  漆黑的頭髮仍帶點潮,散在枕上肩側。枕旁放著一塊玉,我拿起來看了看,光滑瑩潤,像是被人經常把玩摩挲,難道是南明帝君送他的定情物?

  天樞星君,從今往後本仙君必定要做點什麼,你莫怪我。我宋珧元君不是個公報私怨的,只是玉帝旨意,無可奈何。就算不是本仙君,玉帝也會派其他上仙下來,你這輩子一定要吃盡苦頭。

  我把墨玉放回枕邊。

  床上的人呼吸微變,眼皮動了動,我抖擻精神,在床頭站好。

  澄澈的目光帶一絲疑惑落在本仙君臉上,我對著那張認識幾千年的清雅面容倜儻一笑。

  「慕公子醒了?」

  迷茫的臉神色微變,蠟白的臉又白了些。我牽動面皮,讓笑更深些。

  「鄙人李思明,家父東郡王李居堂。鄙人對公子仰慕已久,偶知公子途經小郡,特請公子到寒舍住住。」命格星君交代,務必在天樞醒來後立刻說本仙君看上他了,這叫趁其立足未穩,先來一記猛錘。

  左右早晚總要做。本仙君把心一豁,收起倜儻一笑,換上涎笑。

  「在下數年前,曾做過一個夢,夢中有位仙人,與我一夜巫山。今日見到慕公子,才知道夢中仙人就在眼前。」一把擒住慕若言的手腕,皮包骨頭,有點硌手。

  「若言,我要將你一生一世留在身邊,絕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