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襄回來的第一件事,先處理了手裡拎著的一袋垃圾。然後打開冰箱,冷光照在身上,絹絲般的寒氣撲面而來。
在她要把金屬罐裝的蘇打水放進冷藏層時,她心中咦了一聲,將它拿到眼前。被電梯門擠壓過,有點凹陷的罐體印著一顆檸檬,上面寫著花體英文單詞beer,怎麼是啤酒。
把啤酒擱到透明的架上,遲遲沒有關上冰箱門,盯著那稍稍變型的易拉罐出神。
如果買錯蘇打水的原因是她太睏了,恍恍惚惚的沒有看清包裝。那麼睏在電梯裡已經清醒的她,該怎麼解釋,走了兩步又回頭,給人電話號碼的行為。
她搖頭,站直身子順手推上冰箱門,為什麼要想這些,反正衝動都是沒有理由的。
將手機連著充電器放在床下,她換了衣服又重新刷牙洗臉。收拾完自己,她把頭髮撩到一邊肩頭,靠著床沿,盤腿在地毯上坐著,目光停留在手機屏幕上。
每隔幾分鐘,她會按亮屏幕,除了電量在加滿,時間的數字在改變之外,沒有任何動靜。
可能吳鴻生也只是一時興起,轉頭就忘了她的號碼,或許根本沒有留心記過。
這麼想著,有點失落。
她立刻直了腰背,猛地甩了下頭,一定是魔怔了。
請你老老實實的睡覺去好嗎,心中的小人對她說著。
可當她準備上床的時候,餘光看見窗簾沒有拉嚴實,留著一條空隙。她的強迫症發作,走上去想要拉緊窗簾時,就愣住了。
她手攥著窗簾布,眼前是一點一點的白霜。她呼吸,霧氣撲在玻璃上。
等回過神來,周襄將窗簾向兩旁扯去,是漫天的雪點紛紛揚揚,落在這座城市裡。
她低頭朝下望去,花園裡停著的幾輛車,車頂毫無例外都積了一層灰白的雪,看樣子是下了有一段時間了,她竟然沒有察覺到。
今年的初雪。
緩緩拉上窗簾,房間裡更暗了些。
現在睡不著倒不是因為餓了,而是腦袋裡的藍色多瑙河,就像是單曲循環一樣的播放著。周襄實在受不了了,下了床把書架上的音響打開。
搬家的時候沒動過裡面的CD,是Gabrielle Aplin的一首《salvation》。
昨夜突如其來的降了一場雪,到了早晨就剩下大霧蓋著青灰的天空。
鄭溫蒂怕冷,車裡的暖氣總是開的很大,所以周襄一坐進車裡,就扒掉自己身上的裝備,側身將她咖啡色的厚羊絨外套,扔在後座上。
鄭溫蒂一邊打著方向盤,一邊說著,「你的新公寓真是戒備森嚴啊,值班室電視機裡都在放孟府風雲了,他還要我出示證件。」
大型年代劇孟府風雲的女主,就是鄭溫蒂。
不過,周襄的注意力集中在,鄭溫蒂握著方向盤的手。她袖子略長,還是可以看見纏著手的紗布,只剩手指露在外面。
鄭溫蒂正在拍攝的是小說改編的,都市愛情劇,進組這麼多天來,她們只是偶爾聊兩句微信。今天清晨天都沒大亮時,鄭溫蒂突然打電話來說她這兩天沒排戲,來接周襄去喝咖啡。
她不是沒有留意鄭溫蒂的動向,但是除了鄭溫蒂的粉絲,和原著書粉之間的口水戰外,並沒有看到關於鄭溫蒂受傷的消息。
周襄問著,「你拍的是武打片?」
鄭溫蒂下意識的也看向她自己的手,只是極快的掃了眼,「我……」
「別說你摔的,不信。」周襄打斷她正要說的話。
鄭溫蒂說,「你額頭都可以是摔的,我的手為什麼不行?」
「後來我也實話實話了啊。」
鄭溫蒂目不斜視的盯著路況,半響,才吭聲,「等我喝口咖啡再跟你說。」
掃去積雪的泊油路上凍著一層冰霜,看起來滑不溜秋的。
商業街不允許停車,鄭溫蒂將車停在對面百貨的地下停車場裡。下車前周襄穿上外套,順手把她的圍巾繞在鄭溫蒂脖子上。米色粗線圍巾和鄭溫蒂清純可人的臉,還是挺搭的。
這裡是商業區,只要不是上下班高峰,不到週末街上的行人甚少。
咖啡店外擺著幾把籐條椅,桌上放著一盆假盆栽。漆白的窗口裡嵌著的玻璃上,有白色顏料的塗鴉。綠白相間的雨棚上印著店名,魯文之家。
是鄭溫蒂很喜歡的咖啡店,原因是甜品好吃。
推門進去,一陣麥香混著奶油,不厚不重,剛剛好的撲來。放眼望去,有幾桌椅子都還沒從桌上拿下來,她們大概是今日最早的客人。
周襄找了個靠窗的位子坐下,看著鄭溫蒂站在冰櫃前,十分認真的挑選,冰櫃裡頭的甜品由淺到深的色調一個個排著。
在暖氣的包圍下,沒多久周襄就感覺有點熱,脫下了外套掛在椅背上,正好鄭溫蒂已經端著餐盤來了。
映入眼簾的是一份香草慕斯,一塊黑森林蛋糕,兩杯美式。
周襄拿起銀色的叉子,穿透蛋糕一角,鬆軟的巧克力色下陷。
「我最近比較喜歡抹茶味的東西。」
鄭溫蒂對她兩天一變的口味,表示一點也不稀奇,「那你別碰,反正我的體質吃不胖。」
聽她這麼說著,周襄急忙往嘴裡送,完了還耍賴般的衝她笑。
鄭溫蒂摸透了她的性子,她就是個對任何事都只有三分鐘熱度的人。連周襄自己都坦言,演戲是以養家餬口為目的,一點興趣也沒有,多虧這樣,才能一直堅持下去。
周襄舔了下嘴角,擱下叉子,兩手交握放在桌上,認真的盯著她。
鄭溫蒂瞥了她一眼,語速平緩的解釋著,「組裡前兩天塞進個女的,不知道是贊助還是出品的親戚。編劇多給她加了幾場戲,我剛好就往後挪了。」
周襄不滿的說,「我是問你的手。」
「也跟這女的有關係。」
頓了頓,鄭溫蒂接著說,「昨晚她到我房間,說她的閨蜜來探班送了兩瓶蜂膠給我,想見見我。我心想這都送禮了,收不收都得見一見吧,我就去了。沒想到,原來是個鴻門宴。」
她故意賣個關子,「你猜,我見到誰了?」
周襄心中立馬就浮現了一個答案,不由得皺起眉頭來。
她就像是看見了周襄想到的人名,點頭說,「對,楊嘉妮。」
「她不就是吃定我,不敢當著別人面和她撕破臉嗎?」
她自嘲般的輕笑,「別說,我還真不敢。」
儘管鄭溫蒂頂著傻白甜的頭銜,那也是有觀眾買賬的。她可沒傻到,把自己辛辛苦苦十幾年的正面形象搭進去。
「好歹我在這圈子裡也熬了十幾年,這麼低級的挑釁還刺激不了我。可我要走的時候,她不知道哪來的牛勁,拉了我一把,手就劃到旁邊的道具上了。」
鄭溫蒂伸出受傷的手來擺了擺,她強裝雲淡風輕,眼眶卻紅了一圈。
她食指勾住咖啡杯,端起來抿了一口,苦澀的味道在舌根蔓延。
「醫藥費加精神損失費,共計一萬六千二百二十二塊五角,我病例都準備好了。」
鄭溫蒂說,「如果楊禾軒不替他的好妹妹掏錢,我們就庭上見。」
從她開始講述到現在,周襄一直沉默不語。
鄭溫蒂手中的勺子刮下綿軟的慕斯,剛送進嘴裡,就聽周襄冷不丁的來了一句。
「如果我是億萬富翁就好了。」
「哈?」
周襄心裡發酸,認真的說,「管他是什麼霸道總裁,搞到他破產,然後讓你拿錢砸死這對狗男女。」
鄭溫蒂愣了一下,接著笑了起來。
她笑的上氣不接下氣,彷彿真的是個很妙的笑話,伴隨著眼淚不受控制的滑過面頰。
鄭溫蒂想不通,明明被搶了未婚夫的人是她。
結果到頭來,卻成了她不近情理,她不懂得成全,她擁有了光鮮亮麗的外表還不滿足。而他們是真心相愛,他們是天造地設。
她真不知道自己是做了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情,該被人這麼來羞辱,這麼去踐踏。
委屈嗎?沒有地位的人,沒資格委屈。只好忍著,也只能忍著。
可是沒有一個人來告訴她,要忍到什麼時候。
鄭溫蒂用指尖抹去眼下的淚痕,怕花了妝。她吸了吸鼻子,「你再說一遍,我要錄下來,萬一見鬼了呢。」
光線透過格子窗,鋪在暖色的木地板上。
咖啡杯裡冒出的熱氣在光暈下升騰,街上很安靜,除了剛剛走過兩個穿校服的女生,很興奮的在外面拍照,鄭溫蒂還笑著跟人家揮了揮手。
等到周襄眼前的盤子裡只剩下蛋糕碎屑,她拿起杯子,還沒來得及碰上唇瓣,手機先震了一下。
她漫不經心的解鎖,信息來自一個陌生的號碼——
早上好,沒有打擾到你吧?
周襄困惑的皺了眉,寫了一句,請問您是?
信息剛發送出去,她想起了什麼,腦袋就唰的一下,空白了。
不到一分鐘,對方回——
記住你電話號碼的人。
周襄愣了一下。
她想過也許是他,可沒想到真的是他。
鄭溫蒂狐疑的看著周襄,因為她正低著頭看手機,唇角勾起一抹笑意。
「和誰聊得這麼開心啊?」
周襄無意識的脫口而出,「吳鴻生。」
以為她順嘴說的,鄭溫蒂也極不走心的『哦』了一聲。
周襄抬起頭,鄭溫蒂肯定認為她是隨便應付一個人名,剛想坦承的解釋,就被她打了岔。
鄭溫蒂對她說,「那你幫我問問他,怎麼樣才能把楊禾軒踢出春秋,我現在看到這人就反胃。」
周襄反問,「吳鴻生和你們春秋有什麼關係,他不是聚星的嗎?」
鄭溫蒂搖了搖頭,「孤陋寡聞了吧。」
「吳鴻生是春秋的股東,聽說他的股份占比,是這個數……」
鄭溫蒂邊說著,邊伸出手指來,比了個,四十。
又接著說,「然後,陸僑白的持股權是……」
她比了個,四十一。
周襄知道陸僑白是春秋影視的董事,於是被他倆的持股權就差了一個點,給驚到了。
鄭溫蒂沒察覺她有什麼不對勁,把這事當八卦來聊著,「至於他為什麼還留在聚星,可能是念舊情吧,我也不太清楚,跟這位大前輩不熟,沒見過幾次。」
周襄放下手機,身子向對面傾去,一臉糾結的神情,「其實,我一直沒敢問,你和楊禾軒的關係,算不算是……相殺相愛?」
「愛就免了,如果殺他不用擔法律責任我早就動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