驅車來到鄭溫蒂家,樓下的道路旁有兩排整齊的銀杏樹。只要秋天來的時候,這裡就像一條金色的河流,眼下是光禿禿的樹幹。
告別了Joey,周襄提著兩大袋的零食,站在鄭溫蒂家門口,按著門鈴。
來開門的人是鄭溫蒂,她就笑著舉起手中的塑料袋,晃了晃。
周襄特地去了趟超市,專揀垃圾食品往購物車裡扔,反正鄭溫蒂吃不胖,沒什麼比薯片餅乾軟糖來的更能安撫心情。
然後發現,鄭溫蒂好像根本不需要安撫。
在她沒來之前,鄭溫蒂正在和她爸爸學插花。她看著散落在地上一束束的乾花枝,顏色或濃或淡,花盆裡墊著綠色的泥土。
鄭爸爸抬頭看見周襄,停下了手裡修剪的動作,對她笑笑,「小周同志,晚上留下吃飯嗎?」
她唇角彎起,「求之不得。」
鄭溫蒂拆了一包薯片,嘴裡咔哧咔哧的,周襄也扯過一張墊子,在地上坐下,伸手捏著薯片,咔哧咔哧。
鄭爸爸終於忍不住,「你倆到旁邊啃去,吃的我花上都是渣。」
鄭溫蒂家是很古樸的裝修風格,隨處可見植物盆栽,客廳掛了幾幅寫意畫,畫中侍女姿態婉約,花鳥玲瓏秀美,落款的印章是鄭崢嶸,是她爸爸。
鄭溫蒂說過,也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他爸品味古色古香的,居然給她起了個英文譯名。
那時,周襄的眸子眨呀眨,「我還以為鄭溫蒂是你的藝名。」
而她的媽媽,在她五歲的時候就離世了。又是一個五年,鄭爸爸再娶。
其實長久以來,陳阿姨對鄭溫蒂很好,鄭爸爸和她也沒有要孩子,但鄭溫蒂一直覺得心裡有個坎過不去,喊不了一聲媽媽。
她覺得愛情總在人觸不到的地方夢幻,在手邊就現實的不得了。
像她的爸媽也是海誓山盟過的,只不過五個三百多天,就成為了過往。而且,在這過程中沒人有錯,她媽媽不是故意要離開,她爸爸的選擇也是對的,陳阿姨更有任何過錯。
大家都是對的,這才是最可怕的。
吃過晚飯後,她又和鄭溫蒂坐在電視機前打了會兒遊戲,啃了幾片蘋果,就快到晚上十點了。鄭溫蒂隨手扯上件大衣,又塞給她一條圍巾,穿鞋,開車送她回公寓。
一切都太平靜了。
越是平靜,問題越大。
不管是在鄭家,還是剛才一路上只有她們,也沒有人提起罷演的事。周襄才覺得這次,對鄭溫蒂的影響真的很大。
所以凌晨一點二十一分,周襄睜著眼睛,盯著床頭櫃上的電子鐘,毫無困意的又失眠了。
楊禾軒的話就像一個魔咒,在她腦子裡自動單曲循環。
托吳鴻生的福,拿下的新劇是《今天不回家》,女主的設定是高中生,而男主是小學二年級生,這個話題一經發出,引發各大網絡平台熱烈討論,未拍劇先火。
前幾年是古裝劇和婆媳劇制霸的天下,這兩年愛情偶像劇,以及小說改編異軍突起,但總是這些套路觀眾會膩,這部劇就像一股清流,必然會得到高回報。
該劇講述了,故事的開端,是女主的父親被生意夥伴鼓吹,誤入歧途,結果父親被抓進去了,當初慫恿父親的合夥人卻跑了,意外的沒帶走他的兒子。
於是,這個小孩成為了找回嫌疑人的重點線索,就落到了女主的手裡。
小學二年級天真善良的男主,和高中三年級性格高傲的女主,不得不開始了『母子』生活,在相處的時光中改變著對方,這是一個關於親情與愛的故事。
說實話,她看過劇本裡的一些橋段,確實有些感人。不過,沒體驗過家庭溫暖的周襄,可能沒法演的那麼到位。
給自己找著了放棄的理由,周襄反倒是鬆了口氣。
她是想也沒想就從被窩裡伸出胳膊來,摸到了手機,撥出了電話,全套動作花了不到十秒鐘。大腦短路是不受理智控制的。
當那邊傳來吳鴻生低沉的聲線,她閉上眼睛,拍了下自己的頭,「啊,對不起。」
也不看看現在是幾點,就給人打電話。
他低聲清了清嗓子,才說,「怎麼了,就說對不起。」
周襄將被子拉過頭頂,蜷縮在溫暖的被窩裡,很疑惑的問,「這麼晚你還沒休息嗎?」
聽著她輕柔的聲音,吳鴻生不自覺笑了,「嗯,有些事。」
但他此刻從床上坐起來,抓起身後的枕頭靠在背下,活動了下肩骨,等待她的下一句話。
她揪著被子的一角,在指尖繞來搓去,「那……明天有空嗎?」
「嗯?」
她攥緊了被角,「我想請你吃頓飯。」
沒等那邊的人回話,又跟著補上,「有事和你說。」
吳鴻生清俊的眉微微皺起,疑惑的問著,「好事還是壞事?」
周襄抿了抿唇,心裡有點彆扭,話到嘴邊就悶悶的說,「對我而言算壞事。」
她自己愣了下,剛想解釋,就聽他說,「那對我來說也不是好事。」
臥室很安靜,周襄只聽見自己,和電波裡他的呼吸聲交疊在一起。心裡有塊不知名的地方,一點一點的塌下去。
「你想好請我吃什麼了嗎?」
她誠實的搖頭,雖然他看不見。
周襄把問題拋了過去,「你有什麼好的提議?」
他沉吟了片刻,「來我家吧。」
等了有幾秒,她輕輕的,「嗯。」
後來的話題借由上次見到高天宴,講到他的電影,接著天南地北的聊著。周襄不是個多話的人,但一遇到他,話匣子就打開了,連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
吳鴻生偶爾低低的笑聲,從手機那頭傳來。
直到她的語速越來越緩慢,眼皮有些沉了下來。周襄細微的叮嚀,揉了揉眼睛。
他搶過話頭,說著,「你快睡會兒吧,下午我去接你。」
下午?
一把掀開蓋在頭上的被子,空氣變得清澈了些。她看見從窗簾下漏進來的陽光,還有細小的灰塵緩慢的漂浮著。
周襄愣了一下,視線移到床頭櫃上的鐘,居然已經是早上八點了。
完全感覺不到時間在流逝,這樣神奇的力量,可以稱它是某種情愫的萌芽。
但往往身在其中的人,不曾醒悟。
吳鴻生早已過了而立之年,對感情這種事情,不再像個毛頭小子一樣,有滿腔衝動,就轟轟烈烈。他決定投入一份感情之前,會冷靜的瞻前顧後,考慮各個方面。
但是,生命中總有一些不可估量。
比如,穿著米白色的大衣,絨緞的連衣裙,一雙酒紅的短靴出現的周襄,就毫無徵兆的,打破了他固守的規則。
她笑著,眼波流轉,皮膚白的像雪,唇色紅潤的顏色,朝著吳鴻生的方向快步走來。公寓門口今天沒鋪紅毯,隱隱可見濕漉漉的水光。
周襄沒注意就踩上去,滑的她兩隻手臂畫了個圓,直接撲到他懷裡。
像那時在倫敦,周襄髮間的味道,溜進了嗅覺裡。
這一抱,就不想鬆開。
只是這次有點不一樣,周襄不再是慌張的跳開,而是先抬起頭來,衝他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正想從他懷中起來時,卻突然被他的指尖,撩開了垂在眼前的頭髮,帶到她的耳後,羽毛般的觸感掃過,她就愣住了。
還是吳鴻生將她扶好站穩,她很快的回神,隨手整理了下頭髮,心裡多了點意味不明的慌亂。
上車的時候,周襄沒有注意到,不遠處停著的一輛車裡的人,將他們的身影收進眼中,攥緊了握著方向盤的手。
車裡電台音樂放著英國歌手的《Thinking Out Loud》,窗外黃昏的城市景致她看過無數遍了,不知道為什麼,現在的感受卻截然不同。
聽吳鴻生在耳邊漫不經心的聲音,看著車窗玻璃上是他虛晃的側臉,好像整個世界都變的柔軟,讓人不忍心觸碰。
他單手握著方向盤,拿起手機看了看,接起電話。
陸僑白說著,「你現……」
「沒空。」
「我還沒說……」
「沒有十二點之前,你別回來。」
旁邊的周襄愣了一下,沒作聲。
電話那頭的陸僑白張了張嘴,「哈?」
不到半秒,他噢了一聲,尾音拉長,明白了什麼。
「約人到家了?」
不等吳鴻生回答,他迫不及待的接上,「那我必須回去湊個熱鬧。」
「不想我把你家幾尊大佛請來,我勸你最好別這麼做。」
吳鴻生慢條斯理的話音剛落,他就飛速的說著,「我今晚都不回去了,祝你們用餐愉快。」
說完就掛了電話,乾淨利落。
吳鴻生拿下手機,隨意的放在置物格裡,就聽她問了句,「你今天原來有事要忙?」
很快的轉頭看了她一眼,她微微歪著頭,輕蹙著眉,有些抱歉的神情,讓他心底軟得一塌糊塗。
心裡想著,就付之於行動上,伸手揉了揉她的頭髮,「沒有。」
一個星期前就和吳鴻生約好,今天談投資項目的陸僑白聽到這句話,一定氣到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