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4 章

吳鴻生此時的聲音是優雅慵懶的。

周襄異常冷靜的抱了抱自己,點著頭評價,「嗯,還不錯吧。」

她只能呵呵的乾笑了幾聲。

真不知道該為自己的機智鼓掌,還是為一時糊塗去調戲人家點蠟。

反之,吳鴻生卻沒說話,倒是笑得山明水淨。

一對比就更顯周襄的不自然,也不妨礙美食總能很快讓人放鬆情緒。

周襄屬於吃東西非常走心的人,無論在什麼環境下,而且有光盤光碗的習慣,小時候吃飯喝粥,到最後都會把碗刮乾淨。

可吳鴻生卻是第一次遇見這樣的人,所以覺得很有意思,也很喜歡。

結果在進食的過程中,還是將菜餚的烹飪方法,饒有興趣的講述給她聽。

等到周襄面前的盤子已經剩下一點湯汁的痕跡,她捏著酒杯,才記起了『請』他吃飯的目的。

她一五一十的說了關於鄭溫蒂的事,以及她的想法和決定。

說完,周襄眸光發直的盯著他,他神情是在思考,沒什麼特別的反應。

過了半響,他微笑,聲線卻不是,「你都能為朋友做到這樣,怎麼不能為我多考慮。」

他指的考慮,是考慮什麼,周襄很清楚。

吊著人不給答案,這樣不好,周襄很清楚。

清楚又有什麼用。

她眼眸低垂,長睫微閃,想繞過這段,於是故作輕鬆的說著,「飯後話題好沉重啊。」

「不要避開。」

吳鴻生深若寒淵的眼,望進她在燈光下似有氤氳水汽的眸。

一聲重重的鼻息後,他眼底溫和。

「雖然我不知道你在擔心什麼,但是這並不是一個很難的抉擇對嗎?」

周襄放下手中的酒杯,燈光透過殷紅的酒,四散成一條條細線。

出神了須臾。

她不看他,心裡忐忑,語氣卻淡淡,「你會因為……我這樣猶豫不定,而討厭我嗎?」

吳鴻生搖了搖頭,笑了,十分無奈。

「可能就是沒辦法討厭你,才覺得你太討人厭了。」

一個三十幾歲的人,早就學會了喜怒不形於色,現在卻不能自如地控制自己的感情。說起來自己都覺得有些好笑。

沉重的飯後話題,最終如此平靜的結束。

吳鴻生起身,端著盤子走去了廚房。

她心緒紊亂,卻沒有當知曉有個人為自己神魂顛倒著了魔的得意,只有翻湧不定的煩躁,和想要擁抱,但找不到任何理由的愧疚。

周襄把杯中最後一點紅酒,滑入口中,拿著酒杯也走到廚房,站在他身旁,伸手插隊進漱漱的水柱下,沖洗著杯子。

他的側臉溫柔細緻,輕緩的說著,「換人的事我會和製片說的,鄭溫蒂又是春秋的人,很容易搞定,你不用多想了。」

周襄默默頷首。

不到片刻,她又說著,「你知道我十幾歲之前,都是在香港長大的嗎?」

吳鴻生只是揚了下眉骨,笑了,「那你國語挺好的。」

這句話讓她漾開一抹笑,很快又慢慢斂去。

她說,「我媽媽是蘇州人,在家沒人講廣東話。」

「後來她改嫁,去了泰國,我就搬去蘇州的外婆家。」

話到這,周襄頓了頓。

以前在她心裡是『丟下』,今天脫口而出的是『改嫁』,結果還是時間最厲害,讓人釋然成長。

「我外婆身體很不好,舅舅又欠了一屁股的債。」

她突然回過頭來,向他無奈一笑,「我大學的學費,還是我現在經濟公司老闆掏的。」

周襄說著覺得很不可思議的搖著頭,像在講述別人的事。

聽完她的話,吳鴻生什麼也沒問,水池裡盤子碰盤子的嘈雜中,也有他的聲音,劃過耳畔。

「現在我還沒有資格說,以後我來成為你的倚靠。」

他說,「所以先保留,你知道就行。」

周襄曾經把生命莽撞的浪費過,因為沒想過『以後』是什麼。

突然在他平平淡淡的一句話之間,渴望長命百歲。

這些心情,她沒有表現出來,沉默的幫他沖洗著盤子刀叉。

周襄說,「你同意我過河拆橋嗎?」

他疑惑,「嗯?」

周襄抱歉的笑說,「我只是有點睏了,這兩天沒睡好。」

理解了她的意思,吳鴻生溫和的笑,「好,你把外套穿上,我先去開車。」

沒有發生意料之外的事,吳鴻生把她送到公寓樓下。

並不值得一提的是,公寓大門口的保安在看到車牌號之後,問都沒問,直接升起了攔條。

搞得就好像他成了這裡的住戶似得。

當天晚上,是半個多月來的頭一次。

在周襄睡下之後,一夜無夢到日上三竿。

灰濛濛的天空中有雪片急速地落向地面,凌空劃過的弧線隨風旋轉,一時間瀰漫眼前。

她裹著一件厚厚的毛衣外套,拎著垃圾衝出公寓樓,扔進大垃圾桶裡,步伐飛快的奔了回去。

停下腳步後,拍了拍肩頭和腦袋,深嗅了下衣服,還有點冰霜的味道。

按下電梯的同時,她的手機在口袋裡震動了起來。

周襄以為當換演員的事一經曝光,會是Joey第一個打電話來收拾她的人。

然後,每次她以為的事,都會有偏差。

她向掌心呵了口熱氣,滑過通話鍵。

當鄭溫蒂連名帶姓的叫出她的名字,她就知道要完了。

「周襄,我不要你幫我做什麼,不需要,沒有必要。請你在善心無處安放的時候,去福利院走走,不要施捨給我。」

鄭溫蒂劈頭蓋臉的一段話,徹底潑醒了她。

恍然大悟,她的做法無疑是,傷害了鄭溫蒂的自尊心。

不是所有人都喜歡,剝開傷口給人看,讓人可憐,讓人上藥的。

電梯門叮的一聲關上,開始上升。

周襄回過神來,「對不起,是我的錯,你能原諒我這一次嗎?」

其實她也不慌張,如果不原諒也沒關係,鄭溫蒂最怕死纏爛打,她是很瞭解的,所以到時候只要抱住大腿不放就好。

就是覺得自己的擅作主張,真的不對。

周襄已經準備接受更加狂風暴雨的指責,還把電話音量按小了一些。

卻沒想到,隔了很長一段時間,她仔細聽,聽出鄭溫蒂哭了。

她說,「不原諒你能怎麼辦,我又不想失去你。」

周襄愣了一下,冰涼涼的東西滑過臉頰,她抬手摸了下,指尖是水。

有人不願意失去你,這麼好的事情,不應該要哭的。

她就笑了,可能是雪吧。

朋友是一個很玄妙的詞,它包含了許多的小秘密,瑣碎的心事。

它理解難以言說的表情,交換每一個心領神會的眼神。

即使做作,自私,高傲的時候,它都在身旁。

鄭溫蒂說,「只有這一次,下不為例。」

「收到。」

「在我進組之前,請我吃飯。」

「好好好。」

丟了一份工作,心情舒暢的人,大概只有她了。

中午接到Joey電話時,周襄十分感謝自己提前調小了音量,大老闆的聲音先是蓋過了Joey的說話聲,緊接著又奪過手機,直接吼得她快要看見透明的音波,蕩漾在眼前。

大老闆難以置信的說著,「我還以為是人家製片反悔了,沒想到是你自己主動要求的?」

「你是不是缺根筋!是不是嫌欠我的錢還不夠多!」

「明天到公司來我們把合約解了!」

說完,不留給周襄任何解釋的機會,直接掛斷了電話。

不到三分鐘,Joey又重新撥了過來。

那頭除了一些細微的談話聲之外,再沒有大老闆的聲音。

解除合約的事情,她和Joey都沒有放在心上。

畢竟每次大老闆都是這麼說,但從來沒有真的實踐。

Joey說,「你明天還是到公司一趟,我們重新排一下日程。」

周襄用臉頰和肩夾著手機,撕開泡麵蓋,笑著說,「我是不是爛泥扶不上牆?」

Joey不留情面的說,「不然呢?」

放下手機,她想了想,又從冰箱裡拿出兩顆雞蛋,扔到鍋裡煮。

嘗過了鵝肝之後,還能吃得下泡麵,她都佩服自己。

周襄端著一碗泡麵坐在沙發裡,打開電視機,屏幕上突然蹦出自己的臉,到把她嚇了一跳。

原來是先前拍的巧克力廣告,短短不過十幾秒。

她不以為然的換著台,畫面閃動,切換到綜藝節目停下,夾起一筷子泡麵,吹了吹就放進嘴裡。

啊,果然還是鵝肝牛排比較好吃。

在一切看似平靜中,周襄不知道,因為一條廣告,她的名字居然就這麼竄上了熱度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