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雨將自己蜷在酒店長而柔軟的皮質沙發的一角,腦袋靠在一邊,有些無神地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
他走了。
他去見那個女人了。
為什麼……
為什麼要丟下去我一個人在這……
她眼睛生疼,卻乾澀不已。如果能夠哭出來,可能還能夠發洩出來一些吧。抬眼看著整個房間。整個房間內,還滿是他們兩人昨天晚上相擁的甜蜜記憶。
不遠處的走廊上,兩人熱情互吻著。那裡,他有些焦急地抱著她,看起來遊刃有餘,其實應該快忍到極限了吧。他的逗弄帶來的溫度,現在彷彿依舊還留在自己的皮膚上。他結識的肌肉,皮膚的觸感,身上沐浴乳的味道,還有淡淡的汗味……這一切還清楚地留在時雨的腦中。那裡散亂的衣物,透出淫靡的感覺,更是讓時雨覺得甜蜜。可是此時,那裡卻被收拾得乾乾淨淨,沒有留下一點痕跡。
而在房間內部的浴室裡,他溫柔地幫有些虛脫而懶得動彈的自己清理身體。那時的她閉著眼,用自己頭上微少的神經細胞感受他動作裡的小心,他視線裡包含的溫柔,他指尖透出的對自己的愛意。藉著香皂,他愛撫著自己的身體。她抵抗,但是她自己也知道,這種抵抗其實是對他的邀請。他呼在自己臉上的熱度還殘留在臉上,自己胸口的吻痕訴說著昨晚他們的雲雨之歡,但是現在卻什麼都不在了。
緩緩地站起來,時雨走到主臥。這張床上,昨夜兩人相擁而眠,伴枕共入夢。即便記憶並不清楚,但是她依舊能夠回憶起他的體溫,他的鼻息,他環抱著自己時,心裡所感受到的安全感。可是現在她只有一個人。
在這個溢滿他們兩人回憶的地方,只有她一個人。
她突然感到一陣眩暈,膝蓋一軟,跌在了床上。身體微微彈起,但是卻感覺不到太大的疼痛的感覺。身體下面鬆軟的感覺,反而沒辦法給她真實感。
這是夢嗎?
怎麼可能……
不用捏自己一下,時雨也知道這不是夢。這都是真的,不論是她和堯光昨晚的甜蜜,還是剛才的吵架,都是真的。
為什麼……會吵架。
這是他們兩人第一次吵架。而吵架的理由,是為路笙。為什麼會吵起來呢?以前兩人就算有了矛盾,也從來沒有到要對吵的地步。就算會有不快,也不會這樣兩人都抬高聲音。但今天,剛才,因為路笙,兩人都沒有讓步。
為什麼要為那個女人……
時雨握拳重重地敲了床一下。床發出了輕輕的一聲悶響,沒有了別的回應。時雨的手也沒有疼痛感,只是覺得更為無力。
她不想要這樣的,她不想要這樣的,她真的不想要這樣的。
她不是故意看了那條短信的,她只是想讓他陪在自己身邊而已。相對於那個女人,她希望和他一起共進午餐的人是自己。她想要陪在他身邊。應該說,她想要和他在一起。她不想讓堯光去找那個女人。為了和那個女人一起吃個飯就這樣急匆匆地離開自己。
不該和他吵架的。
如果是路笙的話,就不可能這樣高聲和堯光說話的吧。就算再不快,她也只會用她透露出悲慼的眼神注視著堯光,說著「沒有關係」、「不要介意」,卻用嘴角淡淡的笑意來責備他吧。路笙應該是大部分男人的理想吧,長相甜美清純,身材好,個性溫柔,連聲音都那麼好聽,外加生在那樣的人家。這樣的女人,想要不喜歡也難吧。
那個時候就一直在懷疑了。
她、是喜歡堯光的吧。
自己心裡一直否定著這個想法,逼迫著告訴自己,這只是一場聯姻罷了。但是其實自己也清楚,因為同為女人、同樣愛著堯光,所以她能感覺到,那個女人也是喜歡、是愛著堯光的。所以她才會不安,所以才想要讓堯光遠離那個女人,所以才這麼急急地想要破壞這個聯姻。
結果呢……
她做了那麼多,結果呢……
結果是,一泠為此悶悶不樂,不敢見經煒,而她現在還沒有把這些告訴經煒;
結果是,堯光為了那個女人和她翻臉,現在只將她一個人丟在這裡;
結果是,最終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能否緊緊抓住他的手,只能一個人呆在這裡,卻連一滴眼淚都落不下來。
堯光的話語盤踞在她的腦中。
「那對路笙不是很不公平?」
「她想要的其實只是一個簡單的家庭。」
「你的意思是,讓她去結一個必定會離的婚嗎?」
「你不覺得你太過分了嗎?」
「路笙只是一個道具嗎?」
為什麼你要說這種話?為什麼要用那麼生氣的聲音對我吼?我只是、我只是、我只是想和你在一起啊。為什麼要拒絕我?為什麼要拉開我的手?為什麼你選擇去的地方,不是我的身邊,而是那個女人的那裡?
我真的、
做錯了嗎?
「路笙只是一個道具嗎?」
堯光顫抖的聲音不斷地在時雨的腦中迴盪著,刺痛著她的鼓膜。她緊緊地抱緊頭,但是這個聲音卻越發地清晰,彷彿在逼迫著她,逼迫著她看向自己。
一開始看到她時感到的巨大的危機感使得時雨對她沒有任何好感,直接將她劃入了敵對區域。她必須承認,她其實一直在嫉妒者路笙。嫉妒她從小到大從父母、從各界獲得的寵愛以及關注,嫉妒她可以借由自己家裡的關係而接近自己喜歡的人,甚至由父母為他們牽線。明明家庭背景那麼像,但是她所得到的和自己相比,真是差得太多太多了。
潛意識裡,她想要報復路笙,想要讓她嘗嘗身不由己的滋味,想要她知道自己的身份會對自己造成的傷害,讓從小大概過得一直都順風順水的她知道無力的感覺。所以她才會同意幫助自己的父親達成這個聯姻。
整個過程裡,她都沒有把路笙當成一個普通的女人看待。她對路笙的定義,一直都只是一個「乖乖女」,一個會遵照父母意願貢獻出自己下半生的徒有其表的千金小姐。她其實根本不瞭解路笙,和她說過的話根本沒有超過十句,只能夠勉強算是認識。但是她卻從頭至尾這樣篤定地判斷了她的性格,判斷了她的個性。她想要否定「路笙」這個存在,想要看到的只是「路家小姐」這麼一個身份而已。
她想用「路家小姐」徹底取代「路笙」。
為了這個目的,為了自己的一己私慾,她竟然傷害了別人。一直溫吞客氣的一泠對咖啡桌的重重一拍的聲音至今還旋在她的腦海裡。那是他的憤怒,那是他的難忍,那是他對自己給他造成的傷害的反彈。那是自己的錯。可是最後他又是經過怎樣的內心掙扎,用怎樣的表情來打出那個電話的?
回想起來,那個號碼並不是那家飯店的號碼。那麼說,他在外面?他為什麼會在外面?那之後,他根本沒有回去嗎?還是說,他根本沒有打算回去?
時雨突然感受到極大的不安。
她立刻拿出手機,撥出一泠住的房間的號碼。一分鐘過去了,響起的只是忙音罷了。她又撥給了飯店的前台,拜託他們去看看一泠的房間,得到的消息卻是他現在並不在房內。
他是出去了嗎?
還是說,他根本沒有回來過?
那個時候他拜託自己拖住經煒,不是因為內心太亂而不願意見到經煒,而是因為不想讓經煒發現他已經離開這一事實?
時雨立刻按下經煒的手機號,但是撥出鍵卻是無論如何按不下去。
這是她的錯。
這是因為她的自私而造成的。但是她又該怎麼辦?應該怎麼樣告訴經煒,她竟然做了這樣的事情?!
必須要挽回……要做些什麼。
時雨抓起房間裡自己的東西,立刻衝到前台辦了退房手續,而後急急向家趕去。
要來得及啊!
在車上,看著旁邊的行道樹快速地一閃而過,時雨在心裡祈求著。
回到家,時雨直直地衝向二樓東面最裡的房間。她深呼吸一口,在任海濤的書房上敲了敲。得到回應後,她立刻打開門走了進去。
看到時雨,任海濤露出了一貫的慈愛的笑容:「怎麼了?」
「爸,」時雨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快步走到書桌前,俯視著坐在那裡查看文件的任海濤,「我想拜託你,還是不要和路家聯姻吧。」
「為什麼?」任海濤露出不解的表情,「路家小姐嫁到我們家,最為受益的人是你吧?」
「最為受益的是我們任家。」時雨決定不再繞彎說話,而是直接將自己的心裡話說出來。她現在能夠做的,只是阻止罷了。
任海濤皺了下眉,而後有些無奈地看著一臉嚴肅而透著焦急的時雨:「我這樣做,也是為了你的幸福啊。否則的話,路笙就要嫁給夏堯光了。那樣的話,你也不會介意嗎?」
時雨垂在身側的兩手緊緊握成拳:「堯光不會同意的,他不會娶路笙的。」
「這個可說不定。」任海濤冷哼一聲,繼續埋頭看著手頭上的資料。
時雨瞥了一眼,「然天集團」、「合作」幾個字深深刺痛了她的眼。她正想詢問,任海濤先開口道:「再說,已經遲了,我已經和路董事長談過了,他也非常贊同這個聯姻。剩下的,只是告訴新郎和新娘了。」
他抬起頭,看著眼前的時雨,用一種不容說「不」的語氣道:「這個聯姻,已經訂好了。」他眼中的慈愛已經完全不見,只剩下生意人的精明,以及多年在商場跌打滾爬所練就出來的逼人的魄力而已。
這番話,在時雨聽來,猶如晴天霹靂一般。
已經、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