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老天爺讓雲照重新選擇當時是伸腿還是不伸腿,她一定選後面那個。
那漢子五大三粗,跑得又快,衝勁太大,差點沒將她的腳給踢斷。如今腳是沒斷,但也腫得跟蘿蔔似的,疼死她了。
喜鵲給她換了兩次草藥,這會剛敷上,還沒用力壓一壓,就聽她鬼哭狼嚎起來。她又氣又急:「您就是個不會消停的主。」
「別說話,我要罵人了。」
喜鵲嘆道:「您還有心情罵我,等會老爺就該來罵您了。」
雲照趴在床上,滿臉無光。喜鵲敷好了藥,這才道:「好了,給您高興下。」
雲照偏了偏頭,一封信遞到了自己跟前。她伸手接過,等看見上面的字跡,腳上疼痛就消失了大半,坐起身動作神速地拆信。
喜鵲笑了笑,真精神。那陸家公子是會法術不成,還能給人消災去病了。
雲照展信看了兩遍,寥寥幾字,仍是一如既往的簡單邀約,但其中意義,唯有她明白的。
喜鵲探頭要瞧:「陸家公子說什麼了?」
「約我明日去遊湖。」
「那我去替您回絕。」
「等等。」雲照拉住她,「為什麼要回絕?我要去。」
喜鵲直瞅她:「您這個腿還怎麼去?」
「爬也要爬著去。」雲照輕輕碰了碰腫大的腳踝,疼極了。不過這是她和陸無聲重逢相聚的好日子,她不能不去。
喜鵲知道攔不住她,只能憤憤道:「那個姑娘也真不像話,小姐幫她抓賊,她竟然也不來探望。」
雲照已經又躺下了,準備睡覺,明天和陸無聲遊湖,再趁著湖中沒有旁人,試著和他說說夜明珠的事。畢竟那顆夜明珠是陸無聲送給她的,說不定他也有所察覺其中神力?這會聽見喜鵲這麼說,笑笑說道:「她不是送我去藥鋪,還給了藥錢麼?」
「難道這就夠了?」
雲照仔細一想,想起來了:「還說了謝謝。」
喜鵲氣呼呼重複道:「難道這就夠啦?」
雲照笑道:「是我要幫她,又不是她求著我幫。她說聲謝謝就好,我也覺得心滿意足了。要是碰到不講理的,說不定還會說因為我多管閒事,害那小偷摔倒,弄髒了她的錢袋。」
喜鵲簡直沒辦法理解她,不由使勁揉額頭,都快被她氣死了:「好了,不跟您說了,我還要去給曉生哥銀子。您呀,去打聽什麼消息了,又給他這麼多錢,這都比我一個月的工錢還多了……」
她嘀嘀咕咕著,還是老老實實拿了雲照交代的錢去找萬曉生。平日萬曉生為雲照辦了什麼事,當晚都會在雲家巷子入口那等,她拿錢過去給他就成了。
得快點去,天寒地凍的,不要冷著了那小捕快,凍壞了找她拿藥錢怎麼辦?
想罷,喜鵲走得更快了,邊走邊拽緊手裡鼓鼓噹噹的錢袋,唉,真心疼。
雲照躺在床上,將信放在枕頭底下,心事頗多,一時無法入眠。
千青湖綿延三十里,是京師郊外風景最宜人的湖泊。當年先皇曾來此遊湖,提及湖色翠綠清澈,但奈何兩岸景緻庸俗,煞了心情,嚇得官員恭送先皇離開後,趕緊在兩岸栽種花草,一晃三十年,便有了如今的景緻。
初春兩岸低矮處桃花綿延,秋時半山紅楓染岸,到了冬季便有臘梅爭相在山峰綻放,遠遠看去似白雪皚皚。
雲照最喜臘梅,所以陸無聲才會邀約她來千青湖。今日她特意裝扮了一番,本就是似玉年華,點了朱唇,未染胭脂,臉嫩得都能掐出水來了。更何況是抹了淡妝,整個人更如繁花明艷。
陸無聲初初見她,還晃了晃神,只因相識十年,沒有見她認真裝扮過,最多也不過是點抹紅唇,如其他姑娘家在額心綴朵花。
雲照的腳過了一晚好了大半,但仍有些疼,輕攏柳眉提裙上了扁舟,見他一直瞧看,抿唇笑笑,掩去痛意:「怎麼,是不是覺得我太好看了?」
陸無聲還沒有所反應,倒是喜鵲笑出了聲,阿長也快沒法看了:「瞧瞧你家姑娘。」
喜鵲本來也覺得羞,但他一說,就護主了:「我家姑娘怎麼了?」
阿長擺手:「得得,你家姑娘最好了。」
陸無聲也笑笑,對岸上的喜鵲和阿長說道:「你們先去千青酒樓點菜,我們轉一圈就回來。」
說罷,他就收了系船的繩子,搖槳往湖心划去。只剩下阿長和喜鵲在岸上瞧著,等他們走遠了,阿長才道:「其實我家少爺和你家小姐還是蠻般配的,真是一對璧人。」
喜鵲也用力點點頭:「當然。」
只是他們誇得再好,走遠了的人也聽不見。
湖水平靜,寒風在碧綠水面上掠起陣陣波紋,雲照用指尖碰了碰,手指就好像要被凍住了,急忙收手摀住懷中暖爐:「真冷。」
陸無聲開口說道:「雲雲,我跟你說件事。」
「說什麼?」
「婚事。」
雲照眨巴了下眼,不吭聲了。她回來稍微變了性子,陸無聲難道也變了?
半會陸無聲忽然笑道:「別想岔,是我的錯,沒說清楚,我指的是喜鵲。」
雲照臉一紅:「我沒想岔,我想的也是喜鵲。」
陸無聲也不拆穿她,他怕拆穿了,她會惱得把船給掀翻:「你上回不是跟我說,喜鵲家裡人逼她嫁人,被你攔下了嗎?近日阿長的家裡也催他快點找個媳婦,所以他們如果樂意,倒是能撮合撮合。他們兩人都是我們的貼身小廝丫鬟,彼此瞭解,你我也放心。」
雲照恍然:「這倒是,那我回去問問喜鵲意願,你也問問阿長,要是可以,就給他們做主這門親事。」
船已進了湖中,兩岸臘梅滿鋪尖峰,像點綴白雪。看不清模樣,但似能聞到花香。陸無聲見雲照看得出奇,一會見她略收目光,才道:「年底前我父親也會回來,雲雲,我們的婚事,也定下來吧。」
心思早就飛遠了的雲照驀地收回視線,只因想起件事來:「陸無聲,我有件事要跟你說,你大概會覺得很荒謬,但的確是真的。」
陸無聲見她一臉走神的模樣,知道她沒聽見,真想抓她到面前好好跟她說:「你說。」
「你最近出門要小心,最好帶多幾個護衛,別總往外跑,在家待著。」
陸無聲悠悠看她,一會佯裝恍然:「雲雲你是不是昨晚掐指一算,算出我最近出行不利?」
雲照簡直沒跳起來揍他一頓,抓了他的手說道:「我是說真的,你信我,少出門,多帶護衛。」
她昨晚仔細想過了,陸無聲不信鬼神,只怕不會信這些,到時候要是非但不信,還會覺得她有毛病,她就更難察覺到他身邊的危險,所以她決定先不告訴他。
陸無聲倒難得見她如此認真,應聲答應,又道:「你跟以往不同了。」
雲照知道他察覺到了自己哪裡不同,但她只有裝傻充愣,雙手捧著臉對他笑道:「是不是真的覺得我更好看了?」
陸無聲又被她逗樂,心中仍覺奇怪,但雲照的確還是雲照,沒被調包,就是有哪裡不一樣了。
今日遊湖的人不少,有悠然過去的小船,也有載歌載舞供文人雅士欣賞的華麗大船,更有將扁舟停在湖泊兩側的垂釣者。雲照所乘的扁舟緩慢前行,今天是游不完這三十里湖泊的,她已經打算回去,去吃午飯。船頭未調轉,就聽見湖面上傳來清脆女聲。
「喂,你喜歡吃魚嗎?」
陸無聲先往那看去,只見不遠處一葉小舟停靠岸邊,舟上有三人,兩男一女。一個船伕,一個高大男子,還有一個姑娘,正朝這邊招手。
「我看她是在問你。」
雲照也往那看去,搖頭:「我不認識。」她歪了歪腦袋,「不對,認識,我昨天幫她抓賊來著。」
陸無聲笑問:「路見不平做女俠了?」
雲照得意道:「是不是更喜歡我了?」
陸無聲這回也不躲閃了,大方道:「是是是,更喜歡了。」
雲照頓時笑如銀鈴,陸無聲也看著歡喜。餘光又見那葉扁舟緩緩靠近,這才看清那女子真容,不由一頓:「那姑娘……」
雲照見他瞧多了幾眼,說道:「我知道她長得好看,可你不能這樣看她,我會打翻醋罈子的。」
陸無聲眸光不斂,倒是刮了刮她的鼻尖:「那是司大人家的姑娘。」
「司?哪個司?」
「朝廷裡還有哪位大人姓司的?」
雲照突然想起來,腦子裡頓時炸開煙花。
司是少姓,在朝為官的僅有一位,那就是工部尚書、兼翰林學士承旨的司大人。司大人為人剛正不阿,處事果斷,在朝中頗有美名。
只是來自十年後的雲照還知道另一件事情——司大人後任參知政事,政績顯著,次年……拜相。
也就是說,她昨日無意中幫的這個姑娘,是未來丞相的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