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8 章

  陸無聲覺得雲照很奇怪,剛見面,二話不說就拿了一封蜜蠟封好的信交到他手上,讓他放好,不許給任何人看,包括他現在也不許看。

  等他將信放好,雲照又拿了另一封信給他,等看完信,來不及生氣,就被她拉去百寶樓見宋有成,差點沒撕了他。

  他有無數疑問想問雲照。

  比如她為什麼突然知道宋有成在他們之間挑撥離間,為什麼她的性子突然就有些不一樣了,現在還要跟他一起去山上。

  「你不是最討厭登山麼?」陸無聲和她從百寶樓出來,將她從頭頂往腳下打量了好幾回。

  雲照負手直瞅他:「我沒被邪祟附體,你不用一臉擔心。」見他還瞧,雲照伸手就去捂他的眼,「不許瞧了,要是讓別人看見,非得將你當做色賊抓起來。」

  陸無聲收了打量,又在她的耳根上捏了捏,眉頭微蹙:「都說這樣能驅邪來著。」

  雲照雙手叉腰,氣道:「陸無聲!」

  陸無聲見她發怒,這才不懷疑了:「你果然是雲雲,不是被什麼附體了。」

  「這還差不多。」雲照扯了扯他的袖子,溫聲,「我跟你一塊去萬山寺,你看,我連爬山的枴杖都買好了。」

  陸無聲在意她手中的枴杖已然很久:「我以為這是你買給你祖母的。」

  「也差不多了,不過在此之前它還有兩個效用,一個是登山,一個是……」雲照掐斷了自己的話,說道,「下山了再告訴你,好了,快要來不及了,快去萬山寺吧。」

  陸無聲仍是滿心疑惑,可雲照已經在拉他從小徑往萬山寺的路上走,著實奇怪。

  馬車不能從小徑前行,雲照將阿長打發走,這路上就只剩她和陸無聲,還有那敲打在地面上的孔雀頭枴杖。

  「陸無聲,我跟你說一件大概你會覺得我是妖怪的事好不好?」

  陸無聲輕輕點頭:「嗯。」

  雲照一步拐到他跟前,頓步抬臉看他。陸無聲也駐足停下,有話直說,不藏著掖著,其實雲照還是雲照,並沒有變。

  「我能重複回到臘月初八,加上這次,已經是第四次了。」

  陸無聲擰了擰眉:「嗯?」

  雲照差點沒壓住自己的暴脾氣,抓了他的手說道:「我說,我能重複回到臘月初八,加上這次,已經是第四次了。」

  陸無聲覺得自己好像變笨了,過目不忘的他聽了兩遍這種話竟然聽不懂。

  雲照見他眉頭都快鎖成一個川字,惱了:「虧你還是個探花郎!我現在已經過了四遍臘月初八,之前四次發生的事,我都知道。」

  陸無聲眉頭輕展,已換上滿臉的不可思議,他正要問得再細一些,忽然想起方才她出現在他的家門口,還拉著他去拆穿了宋有成的詭計,這些事情看起來就很突然,她簡直就像是從天而降的人。

  雲照轉念一想,別說他,就連當初回來了兩次的她,都覺得這些事很詭異,更何況是完全不知頭緒的陸無聲。她罵他真是太不應該,怪她脾氣急,沒好好解釋清楚。

  「陸無聲,我……」

  「我信你。」

  雲照怔住,陸無聲輕撫她的頭,緩聲:「無論你說什麼,我都信。雖然還不清楚發生了什麼事……」

  雲照眼睛酸澀,咬了咬唇說道:「不清楚你還信,不怕我騙你嗎?」

  陸無聲搖搖頭,不待他多說一句,就見雲照往他傾來,埋首在他胸腔上,雙手緊緊環住他,已聞哭腔:「要是我……要是我一開始就相信你,這兩次我們就不會這麼痛苦了。」

  雲照一直擔心的事完全沒有發生,一瞬懊惱,甚至覺得自己和陸無聲都白白受了「死亡」的痛苦。如果她能早點……如果她能像他這樣相信他,那他們也不會「兩世」生離死別了。

  兩人青梅竹馬,一起長大,哪怕是兩人已經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但他們也從來沒有踰越禮數抱過對方,如今雲照環手緊抱,讓陸無聲有些失神。

  雲照脾氣耿直堅強,陸無聲不曾見過這樣柔弱的她,那必然是真的發生了很嚴重的事,才令她如此難過。

  「陸無聲……你知道剛才我們見面時,我給你的信是什麼信嗎?」雲照心緒稍微安寧,才抬頭吸了吸鼻子,「那是我為了向你證明我重複經歷過臘月初八的證據,你看看。」

  她本想拿著這個證據讓他相信她,但她沒想到這是多此一舉。

  陸無聲取了一早就放進懷中不曾拿出來過的信封,撕去蜜蠟,抽了信紙一瞧,一目十行,他已然詫異。

  這信上所寫,不過是流水賬罷了,到處都是對話。但這些對話,是從進百寶樓開始,掌櫃到小二,宋有成所說的話,每一句都一字不落地記在了信紙上。

  但這封信是雲照在辰時就交給了他的。

  陸無聲是信她,但證據擺在眼前,還是對她有這種能力而意外和震撼。

  雲照摸摸鼻子,倒有些得意:「對吧,我真的能重複回到臘月初八。」

  陸無聲又仔細看她,末了捏捏她的臉掐掐她的胳膊:「地方志怪有提過這種事,說每次向閻王許願,都要給點什麼做為交易。」

  「比如手?比如腿?」雲照忍俊不禁,「沒有這事,老天爺對我挺好的。」

  陸無聲鬆了一口氣,雲照見他擔憂,才道:「你信我就好,我本來不想跟你說,但是我昨晚想了很久,如果不跟你說,只怕我今生還會繼續重複失敗,萬一我在許願前就真的死了,那你得多難過。」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夜明珠。」雲照摸到脖子上的紅繩,將夜明珠抽取出來,「是夜明珠帶我回來的。」

  陸無聲當然知道這是什麼,當年他送給雲照的東西:「它有這種神力?」

  「有,但是最近才有。」雲照想了想又解釋道,「我說的『最近』,是如今的十年後。十年前我和你因宋有成分開,次年你就隨你爹去了邊城,直到九年後才回來,我們約好見面的那天,你卻意外在山崖墜死,而我在當晚手握你送的夜明珠,再一睜眼,就回到了十年前的臘月初八。」

  陸無聲頓覺詫異:「我們分開了十年?」

  雲照咬牙:「嗯!是我錯了,我不該聽信所謂的斷交書,死也不見你。就是因為我這性子被宋有成吃準了,他才敢這麼肆無忌憚。不對……」她惱了,「十年後的你死了,你沒聽見嗎?」

  陸無聲回神:「聽見了。」

  「那你為什麼不吃驚?」

  陸無聲默了默,忽然笑笑:「你如今不是回來救我了麼?」

  雲照簡直拿他沒脾氣,心又澎湃起來,撲在他身上嘆道:「來回四次,我真的是……越來越喜歡你了,陸無聲。」

  若說之前的陸無聲被她撩撥了幾次已經不會心跳驟快,但現在不是……

  於是……又僵了身體。

  雲照察覺到他的僵硬,噗嗤一笑,鬆開他說道:「不為難你。」

  陸無聲伸手彈她的額頭:「所以你之前回來的三次,都沒有告訴我?」

  雲照理虧,唯有老實說道:「我只知道,之前我以為誰都不會信我,包括你。」

  「這次信了?」

  「嗯。」雲照說道,「我第二次回來,是因為……因為我的過錯,導致你在萬山寺竹林,被刺客殺死。當時你明明可以自己逃走,但你沒有丟下我,甚至在臨死前,還在護著我。」

  陸無聲微頓:「萬山寺的竹林有刺客?」

  「有,約莫有十六七個人,身手都很不錯。因為他們用的兵器都不同,所以我開始以為他們是山賊,但後來你跟我說他們不是。而我第三次回來,就是因為我在街道上看見了其中一個殺手,於是上前跟蹤,結果在衙門門前被另一個人殺了。」

  陸無聲神色怔然:「疼嗎?」

  雲照真覺得他總是「沒聽」她說話,她要告訴他的,並不是這些,可他偏偏就先留意了這些。她搖搖頭:「不疼,每次回到臘月初八,就是一個新的開始,你們不會記得『上一輩子』的事,我當然也不是之前的那個我。」

  陸無聲突然明白為何她的眼神會這樣堅定,來回四次,每次她所經歷過的折磨,只有她自己知道,別人無法為她承擔任何痛苦。

  比如他死在她的面前,比如她被人斬殺,他不知道自己死去的痛,但她還會記得。

  他心頭微顫,彎身將雲照攬入懷中,剎那就明白她方才撲來將他緊擁的痛心和歡喜。

  因這一擁,雲照的心頓時如遇暖春,腳尖輕墊,往他唇上啄了一口。

  ——得,眼前少年的臉又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