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敲得很輕,像是怕驚擾了屋裡的人。外面屋簷下的燈籠燈火搖曳,將那人的影子打在窗紙上,隨風晃動。
從身影可見是個男子,雲照緊抓被子,沒有喊人,也沒有過去。
從那人敲窗戶的聲音聽來,來者沒有惡意,但因為是在半夜前來的男子,她又不得不防。
「誰?」
她低聲輕問,帶著警惕。
「我。」
影子是男的,聲音卻是女的,若非她認得這聲音,只怕要將外面的人當做妖怪了。
果然,片刻那男子身影旁邊,又映出一個俏麗身影,是個姑娘的影子。
她默了默,有些不願看見那兩個人。可轉念一想,喜鵲出事,間接是因為她。哪怕她不去幫司玲瓏,但至少可以不提司玲瓏的事,喜鵲心善又心軟,如何能忍住不說那些話。
她慢慢走過去,打開窗戶,剛相見,司玲瓏就道:「對不起,喜鵲是因我而死。」
雲照頓時覺得疲累:「是我的錯,無關你。」
司玲瓏搖頭:「我們去查過,剛才也去見過了喜鵲,她脖子上的傷痕,的確是我家侍衛所為。我已經將他殺了,可……已經換不回喜鵲的命,你若要我的命,我還給你。」
雲照笑了笑,笑得有些冷:「殺喜鵲的是你娘。」
司玲瓏沒有笑,也沒有慌張:「對,但我不可能讓你殺了我娘。哪怕她真的殺了我的意中人,我也沒有辦法對她下手,因為她是我的母親。所以如果你要殺我娘償命,我也會先殺了你,再用我這條命,祭給你賠罪,雖然於事無補。」
雲照沒有說話,她知道自己很欣賞司玲瓏的性格,從「上一輩子」她就有這種感覺了。對比之下,她還遠不如司玲瓏坦蕩。
「你們明知會有危險,還是回來了,我想喜鵲不會恨你們的,你們走吧。」
司玲瓏沒有離開,又道:「對不起。」
雲照默然搖頭,又看了一眼始終站在她一旁的護衛,問道:「接下來你們打算怎麼辦?」
司玲瓏眉頭緊擰:「離開這,跑得遠遠的。我本想明日再跟你道別,但怕我母親盯上你,所以這個時辰過來。」
「嗯,走遠些吧,再不要回來。否則你娘會編織罪名,送你的護衛入獄再毒殺,而你,也會因此瘋掉。因為你娘用鐵索將你四肢鎖住,安排了兩個高手看著你,讓你無法自盡,所以你瘋了,瘋了一輩子。」
司玲瓏眼裡滿是狐疑:「為什麼你會這樣說?你能通天麼?」
「大概是,但現在好像沒有了。」雲照茫然失神,也不知道該對她說什麼好,最後說道,「不要讓你娘找到你們,為了喜鵲,我只有這一個忠告,不要辜負喜鵲用命換來的機會。」
司玲瓏仍有疑問,但沒有再問:「我信你。」
雲照微怔,她看向司玲瓏,當真覺得她不同常人。
若再有「來生」,她們真的能成為至交吧。
「希望他日能有緣再見。」司玲瓏說完,就帶著護衛走了,沒有拖泥帶水的話,也沒有再道歉、再感謝,背影灑脫又決然。
雲照看看窗外,已經快子時了,夜更冷,風更烈。
她回到床上,又緊盯夜明珠,看看能不能再出現奇蹟。
「咚咚咚。」
窗戶又被叩響,可是急促的三聲再次提醒雲照來人不是陸無聲,可以司玲瓏的性格,是不會再回頭到了。
那會是誰?
不等雲照發問,窗外人就道:「是我。」
聲音沙啞,但還是能聽出來的人是誰。她著實意外,快步跑到窗前,開窗一瞧,果真是萬曉生。見了真人,她還是不敢相信:「萬捕快?你來做什麼?」
萬曉生沒有說話,將一封信交給她,說道:「這幾年來你給我的銀子我都兌成了銀票,都在裡面,以後要尋我做什麼事,也可以找我,不用給錢了。」
雲照沒有接,又覺詫異,只因萬曉生實在是個愛錢的人,這會竟然將錢都還了回來:「為什麼?」
萬曉生倚在窗前壁上,被冷風颳了一日的牆壁穿透衣服,背上十分寒涼。他並沒有在意,聞聲說道:「喜鵲都不在了,我留著這些錢,做什麼。」
雲照當即怔住,突然就明白過來:「萬捕快,你……喜歡喜鵲嗎?」
萬曉生雙手環胸,手中的刀刀鞘破舊,整個人在冷風中佇立,雖雲照在旁,可仍覺得他孤獨得只剩一人。往事如跑馬燈,不斷在雲照腦中跑過。
原來他願意為自己辦事,不是為了錢,是為了找理由接近喜鵲。否則當初怎麼會獨獨提出,要喜鵲為他送去銀子。
那一閃而過的疑慮,被她忽略了。
這十餘年中成百上千次的暗示,被大大咧咧的喜鵲忽視了,也被她忽視了。
如今一想,那在寒冬總是早早就拿了錢去巷子的喜鵲,是不是也是下意識不願萬曉生在那裡挨凍;那總心疼著送出去的錢的喜鵲,為什麼有時還會問她是不是該送錢去給萬曉生了。
雲照覺得自己真是笨得不行。
虧她還自詡擅長看人,可她身邊的人,她一個都沒看透。
無論是宋有成,還是萬曉生,還是喜鵲,還有陸無聲,她通通都不瞭解。
雲照自嘲一笑,無力又蒼白。萬曉生直至離去,都沒有再說一句話,也沒有說自己喜歡喜鵲,可平日那樣多話的人,背影卻十分落寞,他是否親口承認喜歡喜鵲,已然不重要了。
雲照站在窗前,忘了冷,忘了回去,光著腳站著,凍得腳掌都透了紫色,仍沒有離開。她手中緊握夜明珠,看著放在窗檯上的信封失神。
「讓我回去吧……求您了,再給我一次機會。」
她不知道回去的意義到底是要她拯救蒼生,還是拯救陸無聲,此刻的她什麼都不想,只想回去,喝一次、喝十次,甚至一百次臘八粥都沒有關係,只要能讓她回去……
可手中的夜明珠沒有任何反應,如那次一樣,一片死寂。
院子傳來嘈雜聲,像是有誰翻牆進來。她收住念想,往那邊看去。不一會一條影子出現在窗前,不待那人站定,雲照便探身將他抱住,半個身子幾乎拖到外面。
「陸無聲……」
陸無聲沒想到她竟然在這,神情微頓,聽她嗓音無力低啞,探手將她抱住。
雲照緊抱著他,剛閉上眼,就想起喜鵲死去的模樣,心頭一抽,說不出話來。
「想哭就哭吧。」陸無聲輕撫她的背,散落的青絲快要及腰,連髮絲都是冷的,也不知道她在這裡站了多久。他反手取下披風披在她身上,「雲雲,你回臘月初八吧,再來一次,我還會信你,還是會來這裡找你。」
「我回不去……」雲照鬆開他,將夜明珠給他看,「我想回去,可是回不去,之前也有過一次。」
陸無聲看著那顆並不算驚艷的夜明珠,問道:「上一次是什麼時候?」
「你死去的時候。」
陸無聲忽覺奇怪:「但你不是回來了麼?」
雲照點頭:「當時不行,但後來又可以了。就跟之前一次我在家中祈求老天帶我回到臘月初八,可是夜明珠沒有任何反應,這一次跟那次一模一樣。」
陸無聲追問道:「那後來你是在哪裡?」
雲照頓了頓,說道:「在你的靈堂,你的靈柩前。」
陸無聲低眉一想,似想通了什麼:「你回到臘月初八四次,有沒有什麼共通的地方?」
雲照搖頭:「我想過,但並沒有發現什麼,第一次是在我房中,第二次是在我家前院,第三次是在你家,第四次是在衙門門前,每次都不同。」
「既然地方沒有什麼變化,那人呢?」陸無聲看著她說道,「你之前說過,這顆夜明珠是我當初送給你的,而你回來的當天,正是我死去的時候。依照你第三第四回來的描述,我當時都在場。不過第一第二次我……」
「不對陸無聲!」雲照睜大了眼,似乎也想通了,「第一次和第二次你都在附近。第一次是因為你父親帶人去懸崖找到你的屍身,當晚抬著靈柩從我家附近路過回去,我聽下人提起,才因掛念你,想起種種往事,握著夜明珠入睡,然後就回來了。」
陸無聲怔了怔,又問:「第二次呢?」
「第二次是奶奶因我而去,夜裡你來尋我,我去大門見你,可又害怕見你,便往回跑,跑到前院摔了一跤,然後就又回來了。」雲照為這意外發現心中希望全回,像是找到了什麼開關,困惑她已久、讓她驚心已久的事突然就消失了,她甚至可以肯定,就是這個原因!
夜明珠是陸無聲所贈,所以他在附近出現才能讓夜明珠發生作用。四次都是如此,她更加篤信。
她當即要祈求上蒼帶她再次回到臘月初八,見陸無聲正凝神相視,她又覺內疚:「我又要丟下你了。」
陸無聲是不捨,但她必須得回去,如今兩人都安然無恙,事情的調查也在順利進行,但他不能這樣自私:「我無妨,你回去吧,只要記得來找我。無論重來幾次,你都要來找我。」
他怕雲照又怕他有危險,不來尋他,他唯一擔心的,只有這個。
雲照忽然探身,墊腳封了他的唇。不再是輕啄一口,久久不想放開。
回去,又是新的開始,但這一次,雲照不再膽怯。
因為陸無聲會相信她。
還有,她又能調戲陸無聲了。
雲照想著,緩緩鬆開他,在陸無聲的凝神注目下,伴著夜明珠衝天而上的刺眼強光,再一次……再一次……
回到了臘月初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