綢緞莊裡的布匹色澤光鮮艷麗、溫和素雅,各式各樣,掛出的成衣繡工精巧,將綾羅綢緞點綴得更輕軟漂亮。
喜鵲每次從這鋪子門前經過,都免不了多看幾眼。
她有哥哥姐姐,還有弟弟妹妹,從小家裡買衣服都是哥哥穿不了了的就給弟弟,姐姐穿不了了的就給妹妹,如果不是進了雲家,她還從來沒穿過為自己量身而做的衣服,不過那是下人衣裳,她想讓裁縫做一身能讓她外出玩的,不是下人衣裳。
不過這幾年錢都被爹娘拿去,一身好衣服至少要好幾百文,她攢啊攢,終於攢到一些錢了,等到了年底老爺夫人小姐發了賞錢,她就能買下一件好衣裳。到時候再跟小姐討兩天假,因為她要穿著新衣裳在大街小巷走一遍。
喜鵲美美想著,想到自家姑娘,又有些心慌。
她本想著去送茶,沒想到在門口聽見陸家少爺的聲音,她怕有其他下人過來聽見,就乖乖守在門口,誰想就聽見他們提及司姑娘和她護衛的事,聽得她的心砰砰直跳。
思前想後,她終究熬不過心中煎熬,跑去告訴了司姑娘。
可回來的途中她覺得自己做得不對,至少應該和姑娘商量商量再去跟司姑娘說這話的。而且她其實什麼也不知道,就這麼過去跟司姑娘說,萬一事情並不是這樣呢?
她懊惱地撓撓頭,難怪小姐總說她做事不周全,現在想想她當真做錯了,而且小姐又沒有通天的本領,怎麼就信了她,說司夫人要殺那護衛。
喜鵲敲了敲自己的腦袋:「呆瓜。」
臘月飄雪,雪勢不大,但下了一天,街道兩旁無人踩踏的地方,雪堆積得有半尺高。喜鵲搓著手往雲家走,時而抬頭看看天色,目光觸及瓦片上積厚的雪,更覺得冷了。
這天還沒完全黑下來就這樣冷了,等到了晚上那該得多冷。她想到晚上還得去巷子給萬曉生錢,不由打了個冷戰。她得早點去,免得他等太久,穿著那樣一身薄棉襖,還要站那吹巷子風,可別把他凍壞了。
凍壞了她家小姐要辦事怎麼辦。
喜鵲發現自己無時無刻不是一心一意為她家姑娘著想,一時覺得高興。
「呼——」
冷冷寒風撲入雲家巷子中,鑽入喜鵲脖中,冷得她忙捂緊衣襟。
「喜鵲。」
喜鵲抬頭看去,那拎著菜籃子出來的趙媽媽正迎面走來,衝她喊話。喜鵲笑了笑,也回了一聲。趙媽媽快步朝她走去,想問問她今個兒都跑哪裡去了,一整天都不見人。
又一陣凜冽寒風掃雪,吹得空中雪花亂飛,刮入趙媽媽眼中。她抬手揉了揉,再一睜眼,卻不見了喜鵲。她愣了愣,再一看,人就僵住了。
剛才還活蹦亂跳的喜鵲,此時卻躺在雪地上,血從脖子涓涓流出,染出一片紅雪。
「喜鵲!」
臘月天,寒風呼嘯。
雲照跑了一個下午,渾身都在冒著熱氣,恨不得脫了那厚重外裳,可又怕冷著,萬一染了風寒,喜鵲那丫頭又得跟個老媽子般念叨她半天了。
她拖著疲累的腿推開家門,大門大宅彼此一通,冷風對流,冷得她哆嗦了下,暗想剛才沒脫外裳果真是對的。她邊往裡走邊覺奇怪,守門的小廝去了哪裡?
她擰眉直入,還沒穿過院子,管家就踉踉蹌蹌跑過來,瞧了她好幾眼,雲照問道:「喜鵲回來了嗎?」
喜鵲能去過的地方她都找過了,但是都沒見著,她估摸她是回家了。這樣也好,家裡總歸安全些的。
話一問,管家兩眼也跟著一紅:「喜鵲她……喜鵲她……」
雲照心頭一涼:「喜鵲怎麼了?」
管家當即痛哭:「喜鵲被人殺了,死在了巷子口。」
雲照猛地怔神,幾乎站不穩。她驀地想起方才回來,雪地上的確有血,可她並沒有想到那是人血,還想是哪戶鄰居在外頭殺雞放血。她沒有想到,那竟然是……
管家顫聲:「小姐,小姐您沒事吧?」
雲照回神,面頰冰涼,抬手一抹,手背已沾了淚。她哽咽:「她在哪裡?」
「本來送去了喜鵲家,可沒想到她的爹娘將她送了回來,還大吵大鬧是我們殺了她,要老爺賠錢。要是不賠三間鋪子給他們,他們就報到官府去,現在還在偏房裡哭鬧。」
雲照只覺不可思議:「喜鵲沒了,他們還想著錢?」
管家既憤恨又憎惡:「對,口口聲聲說要為喜鵲討公道,可如今卻要拿屍首換錢,惡毒,惡毒啊!」
雲照心中悲憤,騰起滿腔怒火,臉色陰沉著往偏房快步走去。路過廊道見有掃帚,一把抓住。她還未到偏房,就聽見了喜鵲爹娘的哭喊聲,喊著死得冤和可憐,聽得雲照頭上都要冒出火來。
她咬牙衝進裡頭,二話不說,見了喜鵲的爹娘就揍,用掃帚一陣亂打,打得喜鵲爹娘尖叫亂躥。
「當初我就該把喜鵲的賣身契給買了,跟你們斷絕關係!是我心軟,是我的錯,是喜鵲太笨,還想著照顧她可憐的弟弟妹妹!」
雲照對他們不滿已久,心有積怨,如今因喜鵲一死,他們的面目又這樣可憎,更令她沒有辦法原諒他們。
喜鵲爹娘被打得抱頭亂跑,要不是雲家下人怕打出人命攔住雲照,雲照非得將他們打得頭破血流不可。
雲照心有怒意,四五個僕婦才將她攔下,雲照惱得只能罵道:「滾!別讓我再看見你們,否則我非得打斷你們的腿!去官府是吧?那你們倒是去,我蹲大牢前也一定要你們陪葬!大不了我跟你們一起死!」
喜鵲爹娘就沒見過這樣剽悍的姑娘,平日裡還挺好說話的一個千金大小姐,現在跟瘋了似的,還要拉他們一起死,為了個丫鬟值得嗎?瘋了瘋了,真是瘋了。他們再不敢多要求什麼,生怕她又發瘋,連滾帶爬跑了。
雲照氣得渾身發抖,抓著掃帚不肯鬆開。一個僕婦忍著哭腔說道:「姑娘,喜鵲還躺在地上呢。」
像是一句魔咒,突然就讓雲照失去了氣力。她緩緩垂下手,僕婦趁勢將她手中掃帚拿開。雲照偏頭看向那還躺在地上的人,遮蓋的白布上還有血,她又想起了當初的陸無聲。
雲照想去掀開白布,嬤嬤一見,死死抓住她的手:「姑娘使不得,太……太慘了,您不要看。」
「喜鵲……」雲照唇齒一動,眼淚就跟著啪嗒落下,被怨恨鋪滿的心,剎那間就被巨大的悲傷代替。
陪伴了她多年的人,說好明年一起及笄的人,總是嘰嘰喳喳的人,卻不會說話了。
旁邊下人看著也覺心痛,想要扶她出去,卻聽她說道:「你們先出去,我陪一會喜鵲。」
他們還要勸,雲照又重複了一遍,幾人面面相覷,到底還是出去守著了。可總覺得不放心,便去請夫人過來。
雲照回頭瞧了一眼,見門已關上,才伸手去揭那塊白布。
白布漸漸被揭開,喜鵲頭上的小簪子就落入雲照眼中,瞬間像箭刺在她心上。她繼續往下看,看見了她的額頭,眼睛,鼻子,她捂著嘴看著,生怕自己痛喊出聲。直至那血肉模糊的致命傷痕入了她的眼底,她才終於忍不住,眼淚啪嗒滾落:「喜鵲……」
可不管她再怎麼哭,現在的喜鵲都不會嘰嘰喳喳地在她耳邊叫喚了。
雲照以為自己往返幾次,已經不會再痛心這種事,至少不會哭了,可沒想到還是落了淚。她輕輕撫了撫喜鵲的額頭,低聲:「我會救你的,喜鵲,你等等。」
她顫顫將掛在脖間的夜明珠拿出,雙手握著,念道:「帶我回去吧,再求你一次,拜託了。」
閉上的眼沒有感受到外界強光,雲照心頭咯登:「帶我回去,求你了,求你了。」
可仍沒有任何作用,夜明珠完全死寂無聲。雲照怔神,難道又像上上次一樣,出了什麼問題?有了上次的事,她此時還沒有慌,只是晃著夜明珠不斷喚聲祈求。
然而她沉心靜氣重複了二十餘次,卻沒有任何效果。
雲夫人正好趕到,推門一瞧,見女兒跪在地上雙掌合十,不知道在念叨什麼,時而悲憤時而惱怒,又時而悲切,看得身為母親的雲夫人也覺淚要落下,上前將她抱住:「雲兒,人死不能復生,你別難過了。」
「能的,娘,人死了能活過來的。」雲照痴痴看著手中夜明珠,可無論她怎麼求,都沒用。她幾乎跳了起來,大聲道,「既然能送我回去就不要裝死!總是這麼折磨我做什麼!老天爺你到底想要我做什麼,我上輩子是犯了什麼滔天大罪,你要這麼隔三差五折磨我?」
雲夫人著實嚇了一跳,忙喊下人進來將她帶出去。雲照看著喜鵲,不願離開,可雲夫人不許,對女兒的態度難得強硬一回,對著喜鵲的屍體,只怕女兒真要被刺激得瘋掉。
雲照還想回去,奈何剛才追打喜鵲爹娘耗了不少力氣,如今身心疲憊,被三個下人架著回房,也沒有力氣掙扎。
她被送回房中,雲夫人還陪著不敢走。雲照不願母親擔心,極力讓自己冷靜下來,對母親說道:「娘,我想一個人靜靜,沒事,您也回房歇著吧。」
雲夫人哪裡敢走,又陪了好一會。雲照還想著說不定等會就能「回去」,但不能驚嚇母親,便道:「娘,我困了。」
能睡自然是好事,雲夫人立刻讓下人打了水來,讓她洗了把臉,親眼見她上床睡覺,還替她蓋好被子,這才放心出去,臨走前又溫聲道:「明天給你做好吃的,好好睡,別想太多,要是睡不著,就讓嬤嬤去娘那,娘過來陪你。」
雲照擒著被子,聽著母親的溫聲細語,好好地應了一句「嗯」。
雲夫人輕步出去,將門關好,又在門口站了許久,這才走。雲照驀地坐起身,又將夜明珠拿出:「求您了,老天爺,讓我回去吧,再一次,再一次就好。」
可夜明珠仍是沒有任何反應。
雲照突然就失去了氣力,連自己有沒有在呼吸都無法感知到。
她本來想,夜明珠兩次失去效力,應該都是沾了血的緣故,一次是陸無聲的,一次是喜鵲的。但她如今已經洗淨了手也夜明珠,它卻還是沒有效用。而且如果真是因為血的話,那什麼上一世她還能回來?當時她可是全身都是血,比今晚的多多了。
能屢次回到臘月初八的夜明珠,觸發條件到底是什麼?
雲照久久默然,突然窗戶被人敲響。
一聲、兩聲、三聲。
可是……
那聲音卻不是一短二長,來者不是陸無聲。
雲照愣神,那會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