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還是臘月初十,但依照司玲瓏所說,十七公主每逢十五出宮一次和她在百寶樓見,見面的地方就是雲照送別司玲瓏的那個廂房。
離月半還有五天,每天都過得小心的雲照覺得時日頗長,但皇宮不是可以隨意進出的地方。雖然司玲瓏說能帶她入宮,但雲照仔細衡量,還是拒絕了。
因為她沒忘記她和陸無聲的關係,或許她早就被人盯上了,稍有動作就會導致幕後黑手警惕防範,導致後面的路更難走。一個商戶家的女兒突然能進出宮廷,還和十七公主走得很近,消息可能立刻就被散播出去。
所以她去宮裡,百害而無一利。
因此她打算等到十五,在酒樓見十七公主。
只是過了今日,後面的事情就又不在她的掌控之中。想到這,雲照才覺得喉嚨發乾,久未出現的不安感,重新襲來。
她強壓心頭不適,安慰自己重來數次,終於邁出新的一步,也是好事,總不能徘徊不前,那代表著事情毫無進展,那又有什麼可安心的?
細想這些,她才覺得自己沒有白白重來那麼多次。
臘月初十初雪,未來幾日連續飄雪,雪積厚至半膝高。天也越來越冷,凍得行人漸少,都窩在家裡抱著小暖爐,無事不出。
天剛亮,雲家下人已經在廚房燒水忙活,喜鵲早早抱了臉盆過去接水,其他下人瞧見,紛紛笑問:「小姐起身了?今個兒怎麼這麼早來打水,往常你都是最晚到的。」
喜鵲答道:「姑娘昨晚讓我來早點打水,我也不知道姑娘要做什麼。」
她撒了個謊,身為貼身丫鬟,她當然知道雲照早起是要做什麼,只是她跟自己三令五申過,不許嘴碎她的事,什麼事都不行,所以她不能說。
喜鵲上好熱水,就去伺候雲照起來。見她今日穿得比往日更隆重,連平時不多戴的首飾都戴上了,心裡又好奇,又不敢多問,憋得慌。可就算憋得慌,她也沒多嘴。
今日是臘月十五,雲照要去見十七公主的日子。
那公主為人如何,不是雲照能打聽到的,問陸無聲,陸無聲說道:「傲氣。」
堂堂公主高傲些,也在理。十七公主名天成,從名字上來看,也可見極受聖上寵愛。
她洗漱裝扮好,繫上披風,就抱著她的小暖爐往外面走。
馬車從巷子出來,前面早有另一輛馬車在等。她撩了車窗簾子往外看,就瞧見了站在馬車前的陸無聲。
馬車一晃而過,車上姑娘的俊俏面龐也一晃而過。陸無聲等馬車過去,才上了自己的馬車,在後跟隨。
到了酒樓,已經到了喝早茶的時辰,但天太冷,早起的人還不多。
雲照徑直入了裡頭,去那廂房等候。不一會陸無聲敲門進來,她見了他就給他遞小暖爐,又往他手裡呵氣:「怎麼在外面等,車廂裡暖和多了。」
「怕你看不見。」陸無聲被她呵得手癢,想收回手,又被她抓了回去搓搓搓,搓得他心都癢了,「畫像帶了麼?」
「帶了。」雲照又道,「玲瓏走的那天,聽說司大人終於回家了,但我又聽說,吃了司夫人的閉門羹,不許他進屋。司大人就像個沒事人般直接回了衙門,又將司夫人氣得不輕。我看呀,司家這個年,要過得不安穩了。」
陸無聲看著她淡淡笑問:「真是聽說,而不是特地讓萬捕快去趴屋頂打聽的?」
被一眼看穿的雲照歪了歪腦袋:「當然是聽說。」
「那你有沒有聽說我爹快回來了?」
雲照微頓,眼裡露了喜色:「陸伯伯要班師回朝了?什麼時候?」
「本來今天就該到了,但大雪攔路,估摸還要過幾天。」
不知為何,聽見陸大將軍要回來,雲照就像吃了秤砣,心都穩當了,不會再在肚子裡晃來晃去,好像是陸無聲的大山歸來般。
陸無聲有文,父親有武,簡直令人安心。
說話間,木門被輕輕叩響,三聲都叩得悠長,拖著長長尾音。陸無聲和雲照四目相對,眼中一瞬有了亮色。陸無聲提杯在桌上叩出聲響,短短三聲,跟那長音對應。
門隨即被推開,進來的卻不是個姑娘,而是個俊美白淨的小個子。
然而雲照還是一眼就發現這是個姑娘,只因她的身段無論怎麼看,都是個女子,年紀雖小,但前面似乎比她的起伏還要大,她要是看不出來這是女扮男裝,那一定是她瞎。
「霍,我以為只有一個叫雲照的姑娘,沒想到陸大將軍家的公子也在。」天成公主負手而立,背後侍衛已經將門關上。她微抬下巴看著兩人,目光落在兩人緊握的手上,眼睛已然露了狡黠般的恍然,「還好還好。」
陸無聲笑問:「還好什麼?」
「還好我沒挑你的畫像呀。」天成公主坐下身,說道,「父皇這幾年拿了不少你們這些公子哥的畫軸給我挑個做駙馬,說實話呀,你長得最一表人才,而且科舉還入了三甲,父親又是將軍,我差點就點你做駙馬了。」
雲照禁不住問:「那為什麼沒選?」
天成公主說道:「因為我不想嫁一個素未謀面的人,就忍痛放棄了,現在一看,還好還好。」
說著,眼神又飄到了兩人的手上,目光灼灼,看得兩人終於將手抽回,天成公主噗嗤一笑,笑聲朗朗,眉眼明媚得似能開出一朵明艷桃花來。
雲照將一直放在身上的信物交給她:「這是玲瓏提及的信物。」
天成公主接了信物,卻嘆道:「司姐姐真過分,自己跑去玩了,卻不帶上我,她明明說我們都一樣,都是籠中鳥,她是家中鳥,我是宮廷鳥,可結果呢,她卻丟下我。」她將信物放入香囊中,小心放好,才道,「說吧,你們要我幫什麼忙?」
雲照將桌上畫軸交給她:「這個人是宮裡人,勞煩公主查出此人身份。」
天成公主應了聲,外面就有暗衛進來,將畫軸接過。
「我會幫你們的。」
「公主不問問緣由?」
天成公主搖搖頭:「不問不問,司姐姐信任的人,我也信。只是呀,我也有個要求。」
陸無聲說道:「公主且說。」
天成公主探頭悄聲問道:「你能不能,用你聰明的腦子,幫我找個理由,讓父皇同意我出宮玩一天?」
雲照想起她方才說的「宮廷鳥」,如今看來,連出宮玩一天都是種奢求。那就不難猜為什麼她要裝扮成這樣出宮,但或許她今日出宮聖上也不是不知道,她不說,暗衛總要說。而且總是在十五出宮,不是聖上暗中同意,也沒這麼順利,準時準點能出宮吧。
陸無聲低眉一想,說道:「可以。」
天成公主只是試著一說,沒想到他竟然立刻說可以,她驚訝片刻,隨即歡喜非常,伸手就要跟他拉鉤:「不許騙我,騙我我就把你變成駙馬,跟我一塊做宮廷鳥。」
陸無聲和雲照被逗得一笑,這公主說話像個涉世未深的小姑娘,可又著實認真。他拉了拉鉤:「小年之前。」
天成公主喜出望外,已忘了這是交易換來的條件,急於找另一件東西答謝他們,可身上什麼都沒有,令她好不懊惱。
等下回見了,她一定要帶謝禮來。不過現在最好的謝禮就是幫他們查到畫像那人是誰,她也不坐了,起身說道:「我也不能多待,正好也要幫你們找人,那我先走了,不用三日,我就讓我的暗衛來告訴你們結果。我辦事快極了,父皇也常誇我。」
天成公主誇起自己來一點也不臉紅,甚至十分驕傲。她火急火燎地走後,雲照嘆道:「果真是什麼人交什麼樣的朋友,玲瓏的朋友,也有一顆玲瓏心。」
陸無聲也覺天成公主跟想像中不同,拋開公主的身份不說,愛玩愛鬧,也跟尋常百姓家的小姑娘沒什麼區別了,一會他才回過神來:「你喊司姑娘名字?」他笑問,「什麼時候這麼親暱了?」
雲照笑笑:「姑娘家的情誼,你是不會懂的。」
想來,她也是司玲瓏的朋友,雖然只有短暫幾日,但勝過十年相交。
她又想起一個問題來,要是人生再次重來,那非但要和陸無聲再從頭相戀,連朋友都要重新交了呀……
雲照頓覺心累,真是拚死都不願從來了。
小年未到,許是大雪堵路,陸將軍仍未率軍歸來。陸家沒有婦人,下人按部就班,也不用陸無聲費心,快到年底,他也忘了要添置年貨,家裡冷冷清清的。
他一早出門,還有事要忙,他沒忘記答應了十七公主要為她換取一日出遊的機會。所以他早早去拜訪了世子,要從他手裡求一份請柬。
「請那十七公主?」世子笑道,「雖說按照輩分來說她是我的堂妹,但她深得聖上恩寵,我娶妻,她怎麼會屈尊前來。」
陸無聲笑道:「會的,你只管讓你妹妹進宮尋她,讓她答應,她答應了,聖上自然也會答應。」
世子只覺得有些荒唐,也不知他為何要這麼做,末了說道:「十七公主來,定會讓賓客拘謹,我這婚事也要辦得不自在。你我是好友,總不至於要見我在成親時拘束吧?這拘束,大概需要鑰匙解開,我的心才舒坦。」
陸無聲點點頭,世子的意思他明白,物物交換,是最公平的。在京師中,尤其是皇族貴胄,很難有純粹的交情,多少帶著些利益關係。他問道:「世子請說。」
世子瞧瞧左右,探頭低聲:「三皇子知道你通古博今,所以一直想見見你,談天論地。」
談天是假,論地是假,陸無聲心中瞭然。求人事情,總要有所報答,陸無聲稍稍思量,說道:「好。」
世子笑笑:「我這就讓我妹妹進宮,在我大婚當日,定會請來公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