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7 章

  世子在臘月二十成親,陸無聲答應公主小年之前會讓她順利出宮,如今在承諾範圍內,連雲照都放心許多,只是她明白跟世子提這件事,必然會有什麼條件,畢竟那是最得寵愛的公主,一般人哪裡能請得動她。

  陸無聲聽她問及條件,說道:「要我去見三皇子。」

  「三皇子果然還是想拉攏你。」雲照說道,「那你答應了?」

  「見一面倒也沒什麼,我跟其他幾位皇子也見過面,喝過茶,見的皇子多了,反倒不會讓人覺得我站在了哪一位皇子身邊。」

  「那這次你跟三皇子見面,也要大大方方的見,不要找什麼僻靜地方,不見旁人的。」

  陸無聲見她一一叮囑,聽著便笑了。雲照一頓,也覺得自己唸唸叨叨地像個老婆婆:「好吧,我不說了,我知道你都能想得到。我就問最後一個問題好不好?」

  「好。」

  輕聲一字,是不會膩煩的語調。雲照問道:「你和三皇子什麼時候見?」

  「世子大婚當天,三皇子也會去。」

  世子大婚,三皇子會出現,十七公主也會出現,雲照掐算了下日子,還有四五天。她又道:「陸伯伯到那天該回來了吧?」

  陸無聲說道:「估摸差不多。」

  「這幾日京城,定會很熱鬧。」

  年關將至,世子大婚,普通百姓也趕著好日子辦喜事、年貨,京師的確會比往常更加熱鬧了。

  臘月十九日,雲照還沒有拿到請柬,但已拿到通行世子府的令牌。世子本就因陸無聲的關係有心要放她進來,只是赴宴的賓客中大多尊貴,不能輕易尋了名目。雲照一想,便道:「酒宴上所需的酒盞瓷器,我家的並不差,世子可以一看,若可以,那我就能以商客的身份進來安排這些,便不會顯得突兀了。」

  世子應允,一看雲家瓷器,樣式精美,質量上乘,就順勢答應了。等連夜將府中瓷器擺上,聽見下人議論這是哪家的貨品時,他才突然意識到,雲家姑娘這是順便借他的地方為雲家瓷器造勢吧,明晚賓客眾多,隨便幾個貨單,都不會是小數額。

  他笑了笑,不愧是陸無聲心儀的姑娘,也不愧是商人家的姑娘,無怪乎三皇子命他去打聽她,只是為何打聽仔細,他也不知道。

  罷了,何必想這麼多,他只求天下太平,讓他此生榮華富貴,別出什麼亂子就好。

  臘月二十日,雲照因還要忙世子府的事,早早就過去了。陸無聲因是賓客,晚了一步。

  世子府實在是太大,陸無聲同賓客一起登門後,去花園游了半個時辰,也沒看見雲照。

  迎親的吉時在巳時,接了新娘子進府,也差不多就到午時,廚房後院跟大堂一樣熱鬧,每個人都在忙碌。雲照遠遠瞧見了和賓客一起同行的陸無聲,奈何太遠,沒辦法叫他。簇擁在周圍的都是青年才俊,然而她還是覺得陸無聲最是顯眼,看得人如沐春風,是別人無論如何都比不上的。

  陸無聲隱約察覺到有人在看他,偏頭瞧去,卻不見人,只是看見幾個雲家下人,似在尾隨誰離去。未見人,如見人,像是暖冬臘梅,不見梅花留餘香。

  「陸公子。」

  一人低聲喚他,陸無聲偏身看去,就見一個小廝模樣的人在身旁壓低了嗓音說道:「我們三公子就在偏房,請您移步。」

  三公子?陸無聲放緩步子,交談甚歡的賓客沒發現他落在後頭,一會就離了一丈多遠,他這才道:「人多嘴雜,偏房就不去了,等今晚酒宴散了,我再約三五好友,一起去拜見三皇子。」

  小廝微頓:「陸公子當真是這個意思?」

  陸無聲知道能替三皇子來傳話的定不會是個腦子笨的,他點頭:「嗯。」

  小廝意味深長地看了看他,沒有多說什麼,微微欠身,就默默走了。

  陸無聲默了默,知道這也算是得罪了三皇子,然而皇帝身體抱恙,如果此時太過接近哪位皇子,也會遭人詬病。

  正想著,他又聽見有人叫他,一瞧,只見是一個婢女。她欠身問安,說道:「公主要見大人您,說是要交還您畫像。」

  陸無聲一聽,便和她過去。要見他的定是十七公主,提及畫像,只怕是知道了那人是誰。只要知道是誰的人,那就知道是誰勾結了殺手埋伏在萬山寺竹林中要殺他。這一世對方不知曉自己已經在暗中反攻,所以掌握了先機,化解危機就容易多了。

  婢女在前領路,陸無聲不遠不近跟著。直到走到一處偏僻屋子,婢女才停下:「公主就在裡面。」

  陸無聲沒有立刻進去,見屋子光線不明,問道:「裡面除了公主,可還有其他人?」

  婢女答道:「自然是有的,還有兩位宮人陪著。」

  陸無聲這才進去,雖是有事相求,但畢竟男女有別,孤男寡女共處一室,萬一被人看見,就容易遭口舌了。

  他剛進去,就聽見裙子曳地的摩挲聲,十七公主探頭來瞧:「你晚了,讓我好等。」

  陸無聲作揖道歉,看看旁邊,卻不見宮人,正要問,背後木門便被關上,不知為何,心底也似有一道鎖鎖來,鎖得人心煩悶。

  「畫像上的人我查出來是誰了,那人叫程沖,是宮裡的侍衛。」十七公主又道,「那畫像太顯眼,我在宮裡將它毀了,我做事向來可靠,你放心吧。」

  侍衛?陸無聲低眉想了想,十七公主又道:「只是,你為何要查我七哥哥身邊的人?」

  陸無聲驀地一頓:「七皇子的人?那人是七皇子的人?」

  十七公主點頭:「對呀,是我七哥哥的人,跟在他身邊都有十個年頭了。他的身手十分不錯,你跟人打聽下,定能知道他是我七哥哥最信任的侍衛。他的忠心也是出了名的,去狩獵,他還為我七哥哥擋過野豬。」

  陸無聲想到了宮裡的任何一個人,都沒有想到是七皇子,只因在之前的探聽中,他知曉藺大人效忠的是七皇子。而山上的刺客跟藺大人並沒有關係,所以要殺他的人不會是七皇子。

  然而現在的情況卻是,山上刺客為首的是御馬監的秦融,他跟「前世」殺雲照的有蘭花香氣的人又是同夥,那他們效忠的必然是同一個人,可是這個人卻是七皇子的人。

  秦融不是七皇子的人,程沖卻是七皇子的人。

  這句話本身就矛盾了,甚至將陸無聲和雲照所做的分析全都推翻。

  陸無聲追問道:「那畫像上的人,當真是程沖,七皇子的護衛?」

  天成公主立刻生氣道:「你若是信不過我,就不該來找我,司姐姐可沒說你是這樣多疑的人。要是早說了,我也不幫你,惹得自己一身灰。」

  都說她心高氣傲,如今陸無聲也感覺出來了,立即同她道歉,十七公主的面色這才好看了些。陸無聲得了消息,屋裡又沒其他人,跟她告辭。十七公主說道:「我也得出去了,免得被人瞧見。」

  陸無聲先行一步到了門前,想開門讓她先走,自己晚一兩刻再出去,可門卻打不開了。他將門往里拉,竟還是拉不動。

  十七公主湊了過來問道:「怎麼了?」

  「門……」陸無聲臉色肅然,「被人從外面鎖上了。」

  十七公主眉頭一擰,也去拽這門,可根本沒用。陸無聲已經閃到窗前,卻發現窗戶也被人緊關。偌大的房間,十餘扇窗戶,竟都被人從外頭鎖上。

  原本安靜的院子,似有人聲漸漸往這邊湧來,聽著像是賓客的聲響。

  這裡本不該有人來,只因這裡是偏院,連紅綢燈籠都比其他幾個院子掛得少,可見不是招待賓客的地方。可現今卻有人來了,還來得這麼湊巧。

  若讓人發現他和十七公主共處一室,那後果不堪設想。就算皇帝不計較,但他也是娶定十七公主了,這萬萬不可。

  陸無聲想罷,以拳做刀,一拳重擊在窗戶上,瞬間擊斷一根木頭,窗戶敞開三四寸。再擊三下,就能出去了,他提拳要再擊打,剛抬手就被十七公主抱住,她慌張道:「你鬧出這麼大的聲響,他們會聽見的。」

  「公主,我先送你出去,我再離開,不會有人看見。」

  「那窗戶呢,好端端的窗壞了,世子會尋人查探的。」

  「那也只是當做賊人進來偷竊,不會懷疑到我們的頭上,若待在這裡,結果才會真的不可收拾。」

  「什麼結果?」

  「你父皇顧及我父親的面子,不會要我性命,但你下嫁於我,卻是最有可能的。」

  十七公主瞬間瞪大了眼:「那你娶我就好了。」

  陸無聲一怔,十七公主自覺說錯了話,咬了咬唇沒吭聲。陸無聲見她默然,突然明白過來,意外看著她。

  那婢女無疑是她的宮人,進來前明明說還有旁人,可房裡並沒有。等他進去後,婢女就將門關上,而窗戶早就緊閉了,所以屋裡才這麼昏黑。

  也就是說,他和公主被關在這,是公主一早就授意的。

  結果似乎很明顯……她想嫁給他。

  陸無聲臉色頓時一沉:「公主請自重。」

  說罷,他便又往窗戶重擊一拳,力道比方才的更大,窗戶被撞開的口子也隨之擴大。天成公主羞紅了臉,咬牙道:「你怎敢嫌棄我?我哪裡比不上雲照,那個低賤商人家的女兒?」

  陸無聲不想多說,因為多說無益,從這裡離開才是最重要的。

  十七公主大聲道:「父皇將你的畫像拿來,我看上你了,看上了!可是父皇問你父親,你爹卻婉拒了這門親事!如今你也是,你們父子都該死,該死!」

  陸無聲沒想到她竟是個撒謊精,從見面開始,就在說謊,如今還想用這種辦法逼他娶她。

  她對他哪裡有什麼情愛,只不過是高高在上慣了,不容許別人拒絕,陸家越是拒絕她,她就越是不服氣,甚至能用終身大事來賭這一口氣。

  單是這點,她就比不上雲照,一點、一點也比不上。

  「所以你想出宮也是假,就算今日不是在世子府,你也會在別的地方用同樣的法子逼我就範。只是公主,你找錯人了。」陸無聲回以冷聲,拳頭上已經被木屑刮破了,鮮血如紅梅點在木窗上,他卻毫不遲疑。

  十七公主怔怔看他,又覺羞辱,又覺憤怒。從未有人這樣拒絕過她,她不能接受!

  「啪。」

  窗戶從外面被人劈開,碎屑直往裡散。陸無聲一步退後,以袖擋住,心中詫異。

  是誰在外面斬斷窗木?

  世子大婚,進府要搜身卸掉利器,就連一指長的短刃都不可以攜帶,那就說明,外面那人不是從正門進來的,而是偷偷入了世子府。

  可他並沒有安排這樣的人,雲照也沒有,那是誰在幫他?

  他輕步躍出,卻不見人,那人早已悄無聲息地離開,武功之高,更令他困惑。

  「陸無聲!」十七公主見他要走,將自己丟在這,聲音頓顯可憐,「我爬不出去,帶我一起走吧,這裡變成了這樣,我該怎麼跟他們解釋?」

  賓客的聲音幾乎就近在廊道,似隨時要進來。

  陸無聲想也未想,說道:「有凳子。」

  說完他就走了,不留半分遲疑。只剩十七公主在窗邊眼睜睜看他離去,惱得怒火中燒。等門外響起敲門聲,她才斂起面上怒容,雙眸只剩膩煩:「與我成親本可救你一命,可你非要尋死路,我也攔不住,那就跟你心儀的雲家姑娘一起去死吧。」

  說著,她就轉身去開門,大方泰然,像是方才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陸無聲從後院出來,迅速整理好衣裳,重回賓客中,不見驚慌,不見狼狽,似剛才沒有離開過。

  他怕世子府還會有變故,想帶雲照先行離開,酒宴開始,就連連喝了幾杯酒,藉著不勝酒量免得等會酒宴出醜的藉口,先行離開,去尋雲照。

  雲照此時剛忙完,正想著十七公主何時讓人來叫自己過去一見,就先瞧見陸無聲了。

  雲家的夥計們也在後廚待命,這會見陸家少爺過來,暗自笑笑,一哄而散,跑遠了。早就練就了一張厚臉皮的雲照淡定如常,只是他們這樣識趣,回頭得多給他們加賞錢才行。

  她還來不及多問他一句,陸無聲就彎身附耳說道:「我見過十七公主了,有狀況,我們先走,出去後我慢慢跟你說。」

  難得見他這樣嚴肅,雲照也不多問,命夥計好好看著,自己就和陸無聲離開了世子府。

  陸無聲特地尋了條人煙稀少的小道,邊走邊和雲照提方才的事,聽得雲照連連驚訝:「十七公主竟是這樣的人。」

  「司姑娘視她為好友,或許只是因為志趣相投,司姑娘又從未忤逆過她,所以瞧不見公主的本性,如今我們陸家拒絕過她兩次,她便惱羞成怒,我倒也不是太意外。」陸無聲說道,「只是我狐疑一點,那畫像上的人究竟是不是程沖。」

  雲照將心緒平復,快速理順了思路,說道:「如果是,那我們之前做的推論,也就完全推翻了。然而公主這樣奇怪,著實讓人懷疑。」

  兩人都以為公主能找出那人是誰,但是沒想到又來了這樣一個插曲,那那人到底是不是程沖,或者是不是七皇子的人,有待考證。

  事情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雲照都覺得頭疼:「十七公主只怕不會善罷甘休,還不知道幕後黑手是誰,又得罪了個最受寵愛的天成公主。」

  陸無聲也不想得罪她,但總不能娶她。他是想活到白頭,但此生過得不痛快,白頭又有什麼意義。他的白頭,是要和雲照相守到那時為前提的。

  「船到橋頭自然直,不直的話,那就走另一條水路。」

  怎麼聽都像是在安慰她,雲照如今是愁,但並不驚怕:「我們暫時找不到可靠的人去宮裡確認那畫像上的人是不是程沖,但我們可以去看看七皇子身邊的程沖,是不是畫像上的那個人。」

  陸無聲笑道:「雲雲越發聰明了,懂地反向思索。」

  雲照得了誇獎,還是開心不起來,腦袋一枕,枕在他的胸膛前,緊抓住他的衣裳不鬆手:「陸無聲,你要好好的,我們要一起過年,一起登高放煙火,一起看元宵花燈……」

  陸無聲雙眼驀地乾澀,簡單的願望,卻有些遙不可及。他伸手將她抱住,緊擁在懷:「好。」

  冷冷寒風中混著各家辦喜事時放的炮仗火藥氣,還有大街小巷上人們賣糖果蜜餞的甜香味,年味已至,兩人卻覺觸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