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8 章

  陸無聲和雲照分別後,快至家中,仍未想通那劈窗的人是誰。他問及身邊暗衛,可今日他無指示,眾人並沒有暗中出現過,這件事就更顯得撲朔迷離了。

  馬車剛到大門口,人還沒下來,管家就疾步過來,說道:「少爺,老爺回來了,從宮裡出來好一會了。」

  陸無聲一聽,忙下車進去。

  陸戰久在沙場,到了二十五的年紀才回鄉成親,同齡人的孩子都已經能去書院了,他二十七才得子,所以如今已經快是年過半百的年紀,平日勞心,發已見斑白,只是雙目有威儀,腰背直挺,比壯年更顯得健壯威武,不似老人。

  他聞聲抬頭,面上帶著兩分寡淡,眉心微見褶子,令他整個人既有威嚴,又帶著三分疏離,不讓人那樣容易親近。

  陸無聲大步入了廳堂,見他先喚聲:「父親。」

  陸戰只是點了點下巴:「管家說,今日世子大婚,你去赴宴了,怎麼這麼早就回來了?」

  「喝了幾杯小酒,怕失禮,就先行告辭了。」

  陸戰眉頭已攏:「怕喝酒會失禮,就不該貪杯。」

  陸無聲另有原因,不便辯解,就認了這輕責。

  陸戰也不想剛見面就訓斥他,說了一句也不多罵,讓他坐下,才道:「午後可要去衙門?」

  「今日不用。」

  「那你去洗洗臉,換身衣裳,去去酒味,下午隨我一起去祭拜你母親。」

  陸無聲年幼時母親就去世,對母親並沒有太多念想,雖會掛念,但也不過是偶爾有所感觸,感情並沒有太深。只是父親每次回來,第一件事都是先入宮拜見聖上,第二件事便是回家換下甲冑,帶上母親愛吃的菜餚,前去祭拜。等祭拜回來,才會讓廚子做飯。無論趕了多久的路,餓了幾頓飯,每次都是如此。

  父親深愛母親,身為兒子的陸無聲最清楚。

  陸無聲領話要回房,又聽父親說道:「你的手也該上藥了。」

  陸無聲一頓,剛才為了不讓雲照擔憂,他特地將捶窗受傷的手藏到袖中,又以披風裹住,所以雲照沒有發現,那父親怎會……他忽地往父親看去,一瞬竟覺得他就是前來劈窗救他的人。只是父親剛剛回來,又怎會知道他在世子府被困。他心有狐疑,低頭一看,這才恍然為何父親知道。

  只因他的傷口沒有癒合,仍有血跡滲出,如今已經浸潤了披風,見了點點血跡。再一想,父親久經沙場,受過無數的傷,他的動作和這點點血漬,父親只看一眼,就能猜出來了吧。

  陸無聲應了聲,讓阿長去喚了家中大夫帶上金瘡藥,去他房中。

  等上了藥,換了衣裳,他便和父親去母親墳前祭拜問安。

  雲照聽陸無聲提了那從天而降劈窗大俠的事後,也絞盡腦汁想那人到底是誰,然而毫無頭緒,想了十餘個人,都被她一一否定。想來想去,也沒想出個合理的解釋,最後她只能望天嘆道:「我也就只能猜是天兵天將了。」

  正給她剝著瓜子的喜鵲好奇問道:「什麼天兵天將?」

  「就是劈窗大俠。」

  喜鵲聽不懂,不過這幾天她說的話她都聽不太懂,但也不阻礙她伺候她,所以也就不多問了。等剝了滿滿一小碟瓜子仁就遞給她,見她一口吃完,又接了碟子回來繼續剝:「姑娘,老爺今天可高興了,說您有出息,都能接到世子這樣的貨單,臉上跟貼金似的。」

  冷暖自知的雲照扯著嘴角笑了笑,因為她爹不知道,他未來的好女婿差點就變成了駙馬。想到十七公主,雲照就覺得慪氣,又有餘驚。她在床邊小榻上翻了個身,品了一口熱茶。她在路上和陸無聲商議過,如果要知道那蘭花男是不是程沖,那就得見七皇子。

  程沖是七皇子的貼身護衛,七皇子出現,那他必然會在身邊,所以只要見到七皇子,就能肯定程沖是不是蘭花男。

  而要見高高在上的皇子何其困難,也唯有陸無聲親自出面,才能邀得動他了。

  然而那邊剛拒絕了三皇子,這邊又要求見七皇子,就怕風聲外洩,令人覺得陸無聲要入七皇子陣營,連帶著別人以為陸將軍也輔佐七皇子。

  誠然七皇子有美名,但陸家是良臣,一心效忠皇上,有閒話傳出,對陸家不利。

  所以這個法子被她攔下了,她一點也不願意陸無聲冒險。

  而她另有法子。

  每年小年時,聖上就會領皇子貴族們去皇家獵場狩獵,王孫貴族的公子們也可以前去,而陸將軍更是隨同左右,但是陸將軍從不讓陸無聲去,理由他不說,但陸無聲猜測是因為怕他的箭法太好,鋒芒太盛,掩蓋別人風采,因此阻攔。

  但今年情況特殊,所以雲照想讓陸無聲也一起去狩獵,而這個說客,自然是她。

  雖然陸將軍為人嚴肅,但雲家於他有恩,兩家長輩又已成至交,他對陸無聲是鐵面判官,對雲照卻總是慈祥長者模樣,所以若是雲照出馬說服他讓陸無聲去狩獵,她胸有成竹。

  就是不知道陸將軍什麼時候回來,能不能趕上小年狩獵。

  她正思慮這個細節,門外就快步進來個小廝:「姑娘,陸少爺那來了封信,說要立刻交給您。」

  雲照立刻起身,速度之快讓喜鵲咋舌,剛才還懶洋洋的!

  「快拿來。」

  小廝將信奉上,雲照拆信一瞧,上面只有四個俊逸非凡的字——「吾父已歸」。

  似是心想事成,雲照撲哧一笑,心情甚好。她折信擺手,喜鵲明了,將火盆拿來,把信燒了,抬眼看去自家姑娘還美滋滋的模樣,可偏是聽不到到底是什麼好事,心又癢了,可還是忍住了。

  雲照見信已燒燬,安心躺下,按照陸伯伯的慣例,這個時辰肯定是立刻前去「見」陸伯母,那得等到晚上他才會再回陸家。

  那就讓她好好想想,該怎麼說服陸將軍,讓他同意陸無聲去狩獵場,親眼去看看七皇子身邊那名叫程沖的護衛,到底是不是萬曉生跟蹤的那人。

  想到萬曉生,她才想起喜鵲的終身大事來:「喜鵲,快小年了,等會你去給萬捕快買條草魚送去吧。」

  喜鵲一聽就擰眉:「姑娘,您天天讓我往萬家跑,不是送魚就是送肉,一會說天冷了該送點羊肉給萬捕快的爹娘暖暖身,一會又說下雪了讓我送暖爐炭火去,一會又說小年了送魚過去,我老是去那,萬家的鄰居都笑話我了。」

  雲照笑問:「笑話什麼了?」

  喜鵲睜大了眼:「說我像萬家的小媳婦,讓我趕緊嫁過去,就省得來回跑了。」

  「哎呀呀,這不是挺好的嗎?」

  「……姑娘您真的不要我了?您要把我嫁給萬捕快?我才不要。」

  「為什麼不要?萬捕快人挺好的。」

  喜鵲一時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悶聲不說話了,半會才可憐兮兮道:「我想伺候您。」

  雲照笑笑:「嫁人了也能繼續留在我身邊的,我又不趕你走。」

  喜鵲這回接不了話了,她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想走,不想嫁,大概是爹娘感情並不好,這麼多年他們不是吵架就是打架,看著……心累。她就想,一輩子不成親不嫁人挺好的,也沒這些煩心事了。

  更何況萬捕快看起來吊兒郎當的,一點也不可靠呀。

  可無疑他人很好,做事也勤快。

  喜鵲有點愁。

  雲照見喜鵲怔怔想著,也不剝瓜子了,就晾在那一臉愁緒,她也不喚她回神。她總算是看出點頭緒來了,其實喜鵲也是喜歡萬曉生的,只是還沒有看清自己的心。

  不急不急,這種事急不來,讓她慢慢體會吧,終有一日,恍然大悟,才能讓這種感情更加牢固和堅定。

  入夜後,雲照估摸了下時辰,算得陸將軍差不多回來了,也繫上披風準備出門。

  路過廳堂,正好雲老爺和雲夫人在聊天,見她要出去,喚住她說道:「等會就用晚飯了,你要去哪裡?」

  「聽說陸伯伯回來了,我去拜見他。」

  雲夫人笑道:「去吧,你到底還沒有過門,就別留在那用飯了,早點回來。」

  雲照笑道:「知道的,娘。」

  等她出了門,雲老爺就道:「女大不中留。」

  雲夫人說道:「也留不得的,有個好人家,就讓他們替我們疼雲兒吧。」

  雲老爺笑笑,雲夫人也笑笑,兩人就這麼一個女兒,她能尋到陸家這麼好的人家,他們也放心了,雖然萬般不捨。

  雲照知道陸將軍喜歡吃桂花糕,所以傍晚特地去廚房蒸了一鍋,切好用油紙包好,放進食盒裡,要帶去給他品嚐。

  喜鵲要提那食盒她也沒給,怕一直擱外頭將糕點凍透,等會一咬牙都要掉,就抱在懷裡。

  雲家去陸家的路已經被大雪覆蓋,百姓各掃門前雪,官府也派了人清掃街道,但雪下得太快,不過片刻就又鋪了一層白色棉絮。

  路太滑,馬車的速度也慢了許多。正是年關,出門買年貨的百姓擁擠在街道上,令寬敞的街道也變得狹小。

  雲照時而看看外面,見天色愈晚,再晚就得趕上陸家吃飯的時辰了,這可不好。思前想後,她下了車,帶上喜鵲一起往陸家走。逢年過節,兩條腿勝過了四條腿的馬車,穿行在人潮中毫無壓力。

  喜鵲拎著食盒緊跟在旁,走著走著就被擠得往後退,等擠出來,卻不見了雲照的人影。她墊腳尋人,奈何太矮,只看到黑壓壓的人頭,根本瞧不見她家姑娘。她放聲喊她,仍是不見回應。

  雲照專心往前走,人潮熙攘,沒有聽見喜鵲喚聲。好不容易從那最熱鬧的大街擠出來,回頭一瞧,哪裡還有喜鵲的蹤影。

  她等了片刻,想著她知道自己是去陸家,人又不笨,總該會一直往陸家的方向去的,或許她已經先擠出來,直接去了陸家等自己,以往也不是沒有發生過這種事,應當不會錯。想罷,她便往陸家走去。

  過了這條大街,另一條街道人就少了。她走的又是小道,行人更是稀少,走著便不見人了。

  冷風在巷子穿行灌入,從頭吹至尾,穿堂風最是陰冷,捲著瓦頂積雪呼呼吹來,拂得雲照面頰寒涼,伸手一摸,手凍得不行。

  巷子太過寂靜,唯有風聲掠過。忽然一柄尖銳的劍在雲照背後出現,直指她的後背,徑直刺向她的心臟位置。

  那劍鋒銳無比,似可削鐵,哪怕是穿再厚實的披風衣裳,都不能阻擋這一劍。

  劍將入體,突然伴著一聲脆響,劍端重重偏向了一邊。一粒石子彈在劍上,劍無損傷,石子已經粉碎。

  握劍的人手臂一震,警惕張望,卻不知道是誰彈的劍。

  一直安靜走在前面的雲照轉身看向那人,眼角頓露狡黠:「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一句話,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那人幾乎想也沒想,腳尖一墊,就想離開,可那屋頂已有人出現,一身捕快衣裳,洗得發白,穿得發皺,但一點也不影響那人的身手。

  一刀一劍劈開電光火石,如兩條火蛇糾纏在一起。

  雲照退後一步,貼牆而靠。這次回到臘月初八,她就知道自己手無縛雞之力,出現意外的狀況又實在太多,所以她早就尋了萬曉生暗中保護她,今日出了十七公主一事,她更覺像十七公主那樣善妒狂躁之人,只怕會對她暗下殺手,所以讓喜鵲送草魚去時,留了暗號讓萬捕快萬分警惕她的周圍,果然,她剛落單,就有人出來殺她。

  那人身手不差,只是萬家族人中不少都是武夫,他自身又聰慧,雖然不是師出名門,武功也沒個章法,但武藝了得。又更因他的武功亂七八糟的,令對方一時找不到破解的法子,又急於脫身,更是落了下風。

  萬曉生深感這人不簡單,更不敢掉以輕心,更深知一旦放生這人,自己也會遭大禍,更是拼盡全力要將他擒下。

  似叢林猛虎捕食,追得綿羊無處可逃,一刀重擊,拍在那人心口上,撞得那人兩眼昏黑。萬曉生又落一招,那人便被卸了兵器,頓成無角綿羊,乖乖就擒。

  萬曉生臉上身上都掛了彩,略顯狼狽,可眼有英氣,看得讓人振奮。雲照小跑過去,拍拍他的胳膊:「看來我可以安心地把我家小喜鵲許配給你了。」

  萬曉生瞥她一眼,這語氣,簡直是要自己喊她丈母娘的氣勢。他騰手摸了摸鼻頭:「快把這男不男,女不女的妖怪給收了,一個大男人熏什麼香,熏死我了。」

  雲照俯身一嗅,一股蘭花香氣撲入鼻中,許是「前世」陰影,刺得她心頭一震,露了恐懼。那人見她如此,冷笑:「將我放了,我留你一條生路。」

  聲音陰綿,又帶冷嘲熱諷,聽得讓人……不、開、心!雲照緩緩站直身,捋了捋袖子,抬手就給他一個大耳巴子。那人面巾隨手而去,一張俊秀的臉露在兩人面前,不待他出聲,雲照又反手甩了他一個耳光子,拍得那人直接懵了神。

  「臉真硬,打得我手疼。」雲照甩甩手,「你叫什麼?為什麼三番兩次要殺我?」

  那人皺眉瞧她,萬曉生也瞧她,三番兩次?這不是頭一次麼?

  雲照又道:「我知道,你是皇宮裡的人……你叫程沖對不對?」

  那人當即點頭,隨後就見她冷笑:「剛才還一臉視死如歸的模樣,現在一說名字就點頭承認,我倒要好好懷疑你是不是真的就是程沖,是不是七皇子的人。」

  那人臉色一變,這才明白話裡被她下了套。他立刻噤聲,決定不再說一句話。

  雲照和陸無聲本來就懷疑十七公主所說的話真假,如今更是覺得十七公主騙了他們。她問了好幾句,這人都不再吭聲。審問人的手段她可不拿手,想了想,便瞧向萬曉生:「那就麻煩萬捕快撬開他的嘴了。」

  萬曉生方才挨了他幾劍,正疼著,這會能好好動手,哪裡有拒絕的道理。他兩眼一彎,用刀刃在空中挑了個花,直指那人褲襠:「你不說,我就把你的命根子削了。」

  那人臉色陰沉,奈何受制於人無法脫身,只是冷眼瞧看。

  雲照泰然轉身,悠然道:「削了,一寸一寸地削,直到他肯說為止,不說就讓他斷子絕孫。」

  萬曉生是個捕快,知道衙門規矩,幫忙是幫忙,但也不會鬧出人命來,本著讓他驚怕說出實情的心思,只管嚇唬嚇唬他。遂用刀尖一挑,將褲襠刺穿,刀抵根部……嗯?

  他眨巴眨巴眼,低頭瞧去,又用刀挑了挑,刀尖撩的地方空蕩蕩,驚得他差點沒跳起來。

  「雲姑娘,這人是個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