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公主死了。
她的腦袋朝向下坡,腳朝山上,臉上手上都是傷痕,腳腕上還絆著籐條。幾個太醫細細查看一番,顫巍巍地走到聖上面前,不敢開口。
趙康面色陰沉,盯著死去的女兒,久久不能平靜。他緊握拳頭,雙眼微瞪:「說。」
話落,太醫已經全部跪下,顫聲:「公主是失足而死。」
「天成她身手了得,怎麼可能會摔死!」趙康大怒,吼聲震得堆積在樹葉上的積雪滾落,飛鳥四散。
太醫強忍懼怕,嗓子禁不住發抖:「公主腳上纏有籐條,以公主臉上手上的傷痕及姿勢來看,有可能是在奔跑時絆倒籐蔓,爾後摔倒滾落下山坡,重傷而隕落……」
趙康怔了許久,不願接受這事實。他愣愣看著那邊,竟不知如何是好。
「父皇。」七皇子趙州上前一步說道,「可要讓刑部大理寺的人來看看?」
旁邊太監痛聲道:「殿下,太醫既然說了是不慎失足,裡應無誤。公主遭此不幸,還是讓公主及早入土為安吧。」
趙州往那邊看了一眼,看著皇妹如此淒慘,一時不忍,將話嚥了下去。趙焱見狀,也上前說道:「父皇,臣子們都在看著,蘇公公說得對,還是讓皇妹入土為安吧。」
趙康一個踉蹌,似蒼老了十年,方才狩獵的英姿勃發全然不見。他幾欲落淚,最終還是忍下了。蘇公公忙扶住他:「聖上,您要小心龍體啊。」
趙康黯然,又問御醫:「我的天成,當真是摔死的?」
三名太醫跪在泥濘山坡上,額頭幾乎貼地。
趙康悲鳴一聲,差點暈厥。幾位皇子急忙攙扶:「父皇。」
多勸無用,多說也什麼都無法挽回,這邊的悲鳴,站在遠處去的雲照也聽不見,看不清。只是方才那宮女說十七公主死了,她隨最先前去的眾人一起去瞧了瞧,看清了十七公主死去的模樣。
她想找陸無聲,但人太多,怎麼都看不見他。
忽然她瞧見那人群中,有一個人頗為眼熟,也站在了人潮前面。他的側臉肅然,稜角分明的臉龐顯得十分冷漠。那雙目如鷹隼,冷冽地盯著十七公主的方向。
雲照突然覺得有一口氣堵在了胸口,只因那個人,就是在竹林中殺過陸無聲,和死去的太監是一夥的秦融,任職御馬監,此次她費盡心思來獵場所找的人!
她迅速收回視線,極力讓自己鎮定下來,腦子飛快轉了一圈。
這一世的秦融不認得她,甚至兩人從未打過交道,就算秦融因他的主子而知道自己,但他一定不會知道,她認識他。
雲照想著,掂量了下兩人的距離,不過離了兩三丈遠。
衡量好距離,雲照就往右邊一點一點地挪。所幸這時護衛幾乎都在十七公主那邊,所以宮人這邊七八丈才站著一個護衛,宮人七嘴八舌低聲說著什麼,也無人約束呵斥。有輕微吵聲掩護,雲照慢慢挪著步子,還算順利。
幾乎用了半柱香,雲照才站到秦融身邊,她偏身聽著後頭宮女們低聲談論的話,毫不突兀地插話,和她們說了起來,像是一早就站在了這裡。
秦融還是剛才那個姿勢,沒有半點變化。
直至十七公主被抬走,才陸續有護衛過來,將站在這邊的宮人往獵場外面領。一年一度的狩獵,就此結束。
雲照交了腰牌,去了三皇子宮人們集合的地方,她邊等著回家,邊想看來那白狐不是今年所獵,那應當是明年了。
想到白狐,她猛地一頓,「歷年」的皇家獵場,從未有公主死去的消息,更何況是十七公主。
那就是說,十七公主不是意外死去,而是被人所殺!
雲照的心頓時如擂鼓急跳,轟隆轟隆地響,十七公主得罪了誰,為什麼會被人殺了?
難道又與她有關?想來生變的緣故只有她「今生」出現在這,還有陸無聲的出現,不然其他人都是按部就班,並沒有變化。
然而當時陸無聲隨聖上皇子狩獵去了,所以唯有她。
雲照心神不寧,因為她覺得可怕——那個人,一直在背後盯著自己,甚至可能現在也在看著她。被人暗地跟著,隨時可能被放一支冷箭,讓她如何能安心。
一晃日落黃昏,雲照從獵場出來已經有將近四個時辰。她坐在閨房中,時而往窗外看,並沒有看見有誰在外面。她屢屢抬頭,喜鵲禁不住說道:「姑娘,您的字都歪了。」
雲照低頭一看,宣紙上的哪裡叫字,分明是鬼畫符。她棄筆揉紙,揉成一團丟在桌上,想了想說道:「喜鵲,你去幫我帶話給萬捕快,讓他跟上回一樣過來。」
喜鵲一聽,並不樂意,可又不得不照辦,只好去找萬曉生。
雲照看著窗外,也不知陸無聲何時能過來。她要盡快將這件事告訴陸無聲,說不定他知道些什麼。
敞開的窗戶往裡刮著冷冷寒風,吹得雲照腦門疼。她站起身將窗戶關上,還沒回到房裡,就見有人影出現在那,聲音很清冽:「雲雲。」
「陸無聲?」雲照走回去要開窗,也不知道窗戶是被什麼卡住了,一時開不了,惱得她捶了兩拳,「你怎麼這麼晚?」
「十七公主出事,聖上悲慟,眾臣都無法隨意離開。」
雲照點點頭,說道:「我有事要同你說,那十七公主不是意外失足而死,而是被人所殺。」
陸無聲意外道:「什麼?被人所殺,你怎麼知道?」
「你忘了麼,我知曉未來,十年後的十七公主,可沒有死。」
窗戶外的人良久無言,雲照還在扒窗戶,可就是開不了。她又道:「她死前一刻,曾想用箭殺我,奈何她箭法太差,又得陸伯伯搬了七皇子這救兵來,才救了我一命。誰想轉眼就聽見她被殺了,所以她的死,必然與我有關。」
「嗯……」陸無聲說道,「她生前跟你說了什麼?」
「倒也沒說什麼,只是我從她嘴裡套出來一句話。」雲照說道,「那有蘭花香的太監不是來殺我麼,我之前一直懷疑十七公主來著,可早上我套她的話,她看起來並不像是知道太監那事,所以人不是她所派。」
「她可能說謊。」
「以她高傲的性子應當不會,而且當時她覺得我必死無疑,所以她大概不會對一個將死之人說謊。連要殺我都那樣坦然,更何況是騙我。」
雲照覺得自己分析得沒有錯,只是窗外的人又陷入沉思,良久無言。她看著投落在窗戶上的人影,說道:「陸哥哥,我去給你倒杯熱茶。」
「不必了。」
「要的,天那麼冷,你最怕冷了不是嗎?」
「嗯,是挺冷的。」
雲照往裡屋走去,斟了一杯茶到窗前:「窗戶怎麼就打不開了呢……」她一手端茶,一手往窗戶探去。
手將要觸到窗戶,那袖中便露出一把尖銳的剪刀,瞬間被她握在手上,穿破窗紙,用力刺在窗外人的肩膀上。
那人吃痛一退:「雲雲,你這是做什麼?」
「你不是陸無聲,陸哥哥不怕冷,更不會吃驚我方才說的話。」雲照只恨一開始沒聽出來,這人的聲音就算是剎那吃痛了,也模仿得一模一樣,她頓生懊惱,不知方才的話又會揪出多少變故。
她緊握剪刀,直指那人,大聲呼救起來。
幾乎就在她喊聲之際,緊閉的窗戶被那人從外面推開,雲照看見那人的臉,心頭咯登咯登地響,秦融!
秦融肩頭上裂開的衣裳沾著點點冰雪,看來是剛抓了地上的雪敷了傷口。他一步躍入,右手握著斷刃,朝雲照刺去。
「住手!」
陸無聲人在院外,聽見裡面有聲音,剛跳入就看見這一幕,動作如風迅速,抓住那人的背往後一扯。
秦融始料不及,又因他抓的是背後衣裳,衣服勒進肩頭傷口,頓時失力,被拽得往後退。
可他身手了得又毒辣,忍痛退步,脫了身要往窗外逃。陸無聲怎會讓他走,但他不想直接取他性命,要留活口問話。
一個要逃,一個要擒;一個不能用十分氣力,一個殊死搏鬥。
可秦融受傷,陸無聲身手也不差,不過十餘招,秦融漸落下風。
雲家門外已經聚滿下人,誰都不知道為什麼會有歹人入屋,還跟陸家公子打鬥。有人要上前,卻被雲照喝住。
秦融下手狠毒,雲照怕武功不精的下人上前,反而被秦融捉住,到時候萬一被他以死要挾,那她就不得不放了,橫豎陸無聲現在佔據了上風,所以不上前「幫忙」,才是最好的。
又過十餘招,秦融已經開始吃力,陸無聲屢屢逼近,逼得他幾乎沒有反抗的機會,防守又防守,可體力幾近耗盡。
秦融深知再不逃離這裡,將要被對方生擒,他怒喝一聲,用盡力氣往外逃去。
可才剛提步,就見生路被陸無聲斬斷,一掌拍來,拍得他心口一悶,吐了一大口鮮血。不待他垂死掙扎,已被陸無聲點了穴道,生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