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精通鳥語的人,白齊時常覺得壓力很大。
走在街上滿耳都是鳥類的八卦:
「你看你看,那妞把裙子塞進內褲裡去了,嘻嘻。」
「啊,我已經是第三次在這條街上看見這個騙子了,台詞都不換一句,太不敬業了!」
「拿麵包屑餵鴿子,好過分,我也喜歡麵包屑啊,廣場的鴿子們專門欺負麻雀,真討厭!毛白了不起啊,個個超重到飛不起來,也不擔心高血脂!」
白齊一抬頭,三隻胖乎乎圓滾滾的小麻雀在電線杆上交頭接耳地嘰喳著,煞是可愛。
「那邊那個小帥哥在看我們誒,你看你看!」
這些八卦的麻雀……白齊忍不住在心底默默吐槽。當著人家的面議論是很不禮貌的啊,他鳥語水平絕對是專業八級的。其實鳥類在人類語聽力的造詣上也不錯,通常有六級水平,但是鑑於構造上的限制,口語能過二級的只有八哥和鸚鵡——這兩類都是腹黑,喜歡揣著明白裝糊塗,他家的那幾隻鸚鵡八哥都是此類。
白齊曾經遇見過一隻外國燕子,大概是從新加坡來的,張口就問本地燕子:「Where is the nearest restaurant, please?」注意,鳥類口中的Restaurant通常是指它們的食物獲取地,對燕子來說就是指有蟲子捉的綠化帶。本地燕子吳儂軟語道:「您說啥?我不怎麼去人類學校附近聽英語課,您能講普通話嗎?要不您去問問學校附近的燕子?它們選修英語的比較多。」
外國燕子傷心地嘰咕了一陣:「Awful, Awful!」然後抱怨了一番全球化地球村英語普及問題,拍拍翅膀飛走了。
其實鳥類的語言語法結構和當地人類是一樣的,只不過鳥類的發音與人類不同,所以人類無法理解罷了——這是白家老爹說的。據他說他父親那一輩的時候當地的鳥兒滿口方言,後來全國普及普通話了,鳥類也開始說普通話——需要長途遷徙南北往來的鳥類最積極。
果然文化傳播靠遷徙啊。
白齊買了菜回店裡做晚飯,他和他的父親開著一家花鳥店,就在附近的楓山公園旁。每天晨起鍛鍊的老人們都喜歡來他們店裡坐坐,順便逗鳥。
快到家的時候一輛車停在了他身邊,車窗落下,裡面的男人笑著對他說:「正要回家?」
「沈先生?」白齊愣了愣,想起了一週前來他這裡買鳥的男人,「怎麼了?是小巴有問題嗎?」
沈睿修一手支在車窗上,回頭看了看副駕座上的大緋胸鸚鵡小巴,小巴正在用嘴鍥而不捨地啄鐵籠,還一邊咕噥:「白齊你居然把我賣給這麼個沒情趣的男人,悶悶悶!」
「不,它只是很沒精神罷了。不知怎麼的,也不肯說話,還總是耷拉著腦袋,要不就是啄籠子。」沈睿修把鳥籠從車窗裡遞了出來,提著籠子的手修長白皙,指甲修剪得十分乾淨整齊,白齊晃了晃神,忙不迭地接了過去。
小巴幽怨地看著白齊說道:「這男人太差勁了,大白天要工作家裡一個人都沒有,晚上回家也不陪我說話,只會拿手指逗我,啄他也不吱聲。太差了,我無聊得都快長蘑菇了。」
白齊把手指伸進鐵籠逗小巴,小巴狠狠啄他的手指,報復似的唧唧咕咕埋怨著,小眼珠轉來轉去,一股子古靈精怪。
「我想它只是無聊了,」白齊打開籠子,小巴跳到他的手上,然後撲騰著翅膀飛到他的肩膀上啄他的耳朵,「鳥類也是會覺得寂寞的,有空的話您就多陪他說說話。」
「我平時忙了點,沒空陪它玩,所以打算再買一隻。有個同類在一起應該會好很多。」沈睿修看著白齊逗著小巴,嘴角噙著一抹淺笑說道,「我先去停車,待會去你店裡。」
白齊點點頭。小巴已經開始咕噥了:「不要賣蘭蘭給他,我討厭這丫頭!要賣就賣小菲菲!我好久沒看見她了,想死我了。」
白齊一路拎著剛買的菜聽著小巴的抱怨到了店裡,這個鐘點白家老爹應該在屋內睡覺,還睡得挺香,估計店裡的鳥跑光了都懶得管。
也確實,他家的店裡很奇特的一點就是鳥籠都是開著的。鸚鵡八哥燕雀百靈相思鳥到處亂飛,有的還會在公園裡轉一圈遛遛,天晚了都會乖乖回籠子睡覺。
這也是同條街上的店家嘖嘖稱奇的地方,白家的鳥特別有靈性。
其實,這是白老爹和白齊跟鳥兒們打商量的結果。
這群黑心的鳥,某天集體抗議店裡只進小米不提供蚯蚓的伙食,要求他立刻去公園挖蚯蚓回來!天知道他趁著下雨之後泥土濕潤蚯蚓亂爬之時拿著鏟子和塑料桶蹲在公園的偏僻處挖蚯蚓的慘狀,每次回來褲腳上都是泥巴,這群黑心的鳥竟然還嘰嘰咕咕地取笑他,直到他惱羞成怒發誓再也不去挖蚯蚓了才忙不迭地說好話。
末了還委屈地辯解說:「我們只是不想再吃素了,給點蛋白質,給點肉肉吧!這年頭豬肉是很貴,可是蚯蚓又不要錢,你在賣了我們之前好歹把我們養胖一點啊。」
鬧得白齊一點脾氣都沒了。
看著這些可愛的小生靈他也真說不出拒絕的話,誰讓他聽得懂呢?明白它們的喜怒哀樂,聽得到它們的哀求,於是再也無法將它們視為普通的動物。
平時吃飯的時候這群壞傢伙就喜歡在桌子上跳來跳去,還時不時趁他不注意偷走他碗裡的米飯,白老爹下酒的花生更是頻頻遭竊,兩個人的一餐飯卻總是有那麼多鳥兒會來偷吃,一頓飯也總是吃得熱熱鬧鬧的。
父子兩個人的生活也因為這些古靈精怪的小東西而平添了無數的樂趣。
沈睿修第一次來這家店的時候就很驚奇,兩隻相思鳥停在門口的年輕人肩膀上嘰嘰喳喳,肩頭兩邊一邊一隻,相互對唱似的叫個不休。年輕人臉上的笑容很溫柔,手上捧著小米餵它們,鳥兒吃飽了,撲稜著翅膀飛到了門前的梧桐樹上嬉戲,年輕人似乎一點也沒有為飛跑的鳥兒著急,只是看著鳥兒們玩鬧,嘴角帶著一抹溫柔的笑意,原本略顯平淡的五官因為笑容而鮮活了起來。
地上幾隻麻雀嘰嘰喳喳在他腳下跳,還有大膽的撲到他肩頭索食,竟然一點都不怕生。年輕人往地上撒了幾把小米,笑瞇瞇地看著一群圓滾滾的麻雀在那兒一點一點小腦袋啄食。
沈睿修看呆了,年輕人發現了他的到來禮貌問道:「您好,是來看鳥的嗎?」
沈睿修點點頭,忍不住問道:「那些飛走的鳥沒關係嗎?我剛剛看到幾隻鸚鵡飛到公園那裡去了。」
大概是沈睿修臉上那種有損他冷靜的困惑神情讓年輕人笑了出來:「放心吧,它們玩夠了就會回來,這裡是它們的家啊,它們很戀家的。」
第一次看到這樣的店主這樣的店,沈睿修覺得很新鮮,抬頭看著梧桐樹上吵鬧不休的鳥兒們,莫名覺得這些鳥兒確實可愛。
他的父親很喜歡鳥,尤其喜歡八哥,連帶著也影響了他。今天來是想買隻鳥養著玩,倒也不在意到底買什麼鳥。
「我想養隻鳥,介紹一下吧,最好是會說話的。」沈睿修說道。
「唔,鸚鵡怎樣?小巴,過來!」白齊對樹上的一隻大緋胸鸚鵡叫道。
那隻大緋胸鸚鵡歪了歪腦袋,撲騰著翅膀飛了過來,停在了白齊的肩膀上親暱地啄了啄他的耳朵。
「它聽得懂你的話?」沈睿修奇道。
白齊笑了笑:「怎麼可能,只是習慣了自己的名字罷了。」
回應他的是使勁啄他耳朵的小巴的抗議,他對白齊誣衊他的人類語六級水平表示不滿,白齊不動聲色地在他的鳥喙上彈了一下手指。
「會說話嗎?」
白齊點了點小巴的腦袋,小巴壞得很,唧唧咕咕就是不說話。白齊小聲說:「不說話今天開始沒有花生吃。」
「喂,你就這麼想賣了我啊。」小巴抗議道。
「這個月房租就指望你了。」白齊對小巴壞笑道。
「……」沈睿修不知作何感言,只好看著這個年輕的店主逗弄鸚鵡。他臉上那種溫和的笑容讓沈睿修覺得,這個人很不同。不同於世俗的市儈,他是真的很喜歡鳥。
鸚鵡不甘不願地抬著腦袋伸長了脖子開始悲情演唱:「小白菜啊,地裡黃啊,主人心狠,賣我換糧……」
……
於是小巴被買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