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5 章

  喬姨娘捏著帕子坐在屋裡等。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等什麼。

  羅老太太突然病發,以她的身份是不配在羅老太太那裡伺候的。她聽說了此事之後,立刻讓婆子抱著軒哥兒過去候著。天明之後軒哥兒剛被抱回來,打著哈欠稚嫩地跟她說:「祖母起不來了,姐姐還跪著。」

  看他困得靠著嬤嬤抬不起眼睛,喬姨娘讓嬤嬤抱軒哥兒進去睡。

  屋外實在是太靜了。

  這樣的靜讓她有種隱隱的緊張。羅老太太這麼些年一直轄制著她,若不是因為羅老太太的庇護,宜寧一個沒了生母的幼嫡女,能在羅家過得如此嬌貴嗎?林海如一個沒有所出的正室,能壓得住場嗎。

  老太太身子骨硬朗,一撐就是這麼多年。到了她真的要死的時候,喬姨娘心裡居然有種複雜的感覺。

  她記得自己剛到羅家的時候,羅家到處都那麼奢華。羅老太太高高地坐在堂上,不怒自威。顧明瀾即便溫和柔婉,那股世家小姐的氣質也讓她自卑。顧明瀾甚至沒有正眼看她。她那個時候卑弱極了,看著羅家的人對自己的輕視,只覺得自己一定要榮華富貴,遲早有一天她也要坐在那個位置上。

  喬姨娘深深地吸了口氣。

  外頭不時地傳來哭聲,有馬車急促地駛進來,如一鍋水瞬間就沸騰了。

  喬姨娘終於緩緩地、緩緩地鬆開了捏著的帕子,掌心一片濡濕。

  看外頭這動靜,羅老太太終究還是沒了。她跟她較真了小半輩子了,還不是沒了。

  喬姨娘淡淡地說:「碧衣,去取件素淨的褙子來,我們換了衣服去正堂。」

  她望著正堂的方向,準備好好地最後去拜羅老太太。

  正堂那邊已經是縞素一片。

  羅老太太去得太突然,死之前還睜開眼,似乎是想要找誰。但似乎不甘心沒有找到,瞪著眼睛,還是羅成章最後給羅老太太合上眼。然後帶頭跪在羅老太太床前,一直沒哭過的他眼淚終於也忍不住了,給羅老太太跪下磕了三個頭。他抬起頭時眼眶紅腫,說道:「海如,你把眉姐兒抱開。」

  宜甯幾乎癱軟在羅老太太床前,揪著羅老太太的衣袖一直哭,別人根本不能把她拉開。

  林海如上前抱起了宜寧,輕拍她的後背安慰她。

  她看向旁邊站著的陳氏,忍不住道:「眉姐兒說要等著,你偏讓她走。最後老太太臨了了,都沒有看到眉姐兒一眼……」她說著眼眶又一紅,哽咽道,「姐兒如何會不傷心!」

  陳氏怎麼會料到宜寧一走,羅老太太就沒有了氣息。

  老太太死之前沒有兒孫繞膝,還沒有見到最疼愛的孫女最後一面,自然不圓滿。

  她恭恭敬敬地跪下來,也對羅老太太磕了頭,紅著眼哭道:「老太太,是兒媳對不住你啊……」

  宜寧閉上眼,她已經不想再聽下去了。

  靈堂已經佈置了起來,府中的全燈籠換了。宜甯也被林海如帶下去換了喪服。

  林海如一邊給她換衣裳,一邊流眼淚。

  這屋子裡都是羅老太太的痕跡。她看到一半擱在小幾上的經書,那串老山檀的溫潤佛珠,她最喜歡的那個天青色麻姑獻壽的梅瓶。給宜寧做的鞋子,還放在腳踏上。

  林海如蹲下了身給她系扣子,柔聲地問她:「宜寧,以後你便不住這裡了,母親來照顧你,好不好?」

  宜甯看著林海如,她對她笑了笑說:「母親,沒有事的。」

  林海如聽到她這麼說,眼淚更是不停地掉,摸著她的頭難受得說不出話來。

  她總覺得,宜寧好像突然長大了一點。

  這種被外界逼迫著,急促地成長著。實在是太讓她心疼了。

  她緊緊地握著宜寧的手。

  鄭媽媽最後還是回來了,她還是沒能趕得上見老太太最後一面。慟哭著倒在靈前,老淚縱橫。

  她怎麼會想到,昨天見的那一面竟然就是永遠了,以後就再也見不到羅老太太了。

  宜甯則跪在祖母的靈前,隨著聲音給祖母磕頭。正堂跪著許多人,三歲的軒哥兒尚且不懂事,剛跪下就想抬起頭,被嬤嬤急急地按住腦袋。

  羅慎遠雖然不是長孫,但他的功名最高,跪在孫輩的最前面,身姿如松。

  保定中許多人受過羅老太太的恩澤,聽聞噩耗都來弔唁了。羅成章雖然悲痛欲絕,但還是要起身招待來客,家中的大小事先交給陳氏和羅慎遠管著。

  羅慎遠請道士來做法事,備筵席,井然有序。

  那晚一切都安頓好了,陳氏捧著茶杯,坐在羅老太太日常坐的位置上,嘆了口氣說:「老太太去得匆忙,後事卻沒有交代。」

  堂中坐著羅家的女眷都默默的,如今羅老太太一死,羅家自然是長媳陳氏先說話。

  「我們雖是兩房,但也萬不可在老太太死後就分了家,讓老太太寒心。」陳氏溫言說,她看向宜甯,「宜寧年紀小,原是跟著老太太的,如今老太太去了,宜寧再住在正堂卻也不好。我是宜甯的大伯母,也勉強幫宜寧做一回主。宜寧,你可願意搬回鹿鳴院住?伯母再派好多丫頭伺候你,好不好?」

  鹿鳴院就是顧明瀾生前所住之處。

  羅宜憐坐在宜甯的下方,柔聲應和說:「七妹從小便住在鹿鳴院,應該是一草一木都熟悉的,鹿鳴院又寬敞。若真要選一個住處,鹿鳴院便是最合適的。」

  宜寧聽到這裡才抬起頭。

  祖母剛剛沒有了,這些人便忍不住了嗎。她是不該住繼續住在正堂,陳氏估計也不想讓她繼續住下去,但是就這麼搬去鹿鳴院也不可能。她雖然芯子是個大人,但外表還是個孩子,自己住在偌大一個院子倒是寬敞了,但是如何管得住手底下這麼多丫頭婆子?她畢竟年紀還小。

  陳氏只不過是不想管她了,隨意給她個住處而已。

  祖母已經沒有了,現在,她也該真正地振作起來了。

  「宜甯不可回鹿鳴院去!」林海如立刻說,「我自然是要養著宜寧的,我是她的母親,以後便由我帶著她。」她走過來拉著宜寧的手,讓她到自己身邊去。

  陳氏看向沉默的宜寧,微笑著問她:「宜寧,你願意自個兒住一個大房子嗎?你可以在裡面裝鞦韆,還可以跟小丫頭們玩捉迷藏。」陳氏循循善誘,「夏天的時候,鹿鳴堂的樹會結出甜甜的橘子。」

  林海如聽了,有些怒道:「大嫂,你這是勸宜寧不跟著我嗎?」

  陳氏只是微微一笑,宜甯這孩子生性不喜歡束縛,必定是喜歡一個人住的。她說:「這還要看宜寧自己的意思。」

  宜甯握著林海如的手,對陳氏說:「大伯母,宜甯不喜歡吃橘子,宜甯要跟著母親住。」她的聲音軟軟的,用力握了林海如的手一下暗示她,「大伯母雖然是宜甯的伯母,但是宜寧的事是二房的事,還是要母親來做主的。」

  林海如被她一握才回過神來,立刻笑了笑說:「大嫂,宜甯說的極是啊!二房的事畢竟還是二房做主的。大嫂卻這麼急著讓宜寧從正堂搬走,還不知道大嫂打的是什麼主意……」

  陳氏被林海如的話氣得眉心一跳。她這是什麼意思!

  「二弟妹,如今老太太屍骨未寒,你可莫要說一些誅心的話。」陳氏蓋上茶杯,聲音發寒。

  林海如向她福身:「大嫂見諒,我這人快人快語的,得罪了你你可別往心裡去。」

  陳氏還是心裡生氣,但是林海如把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她要是再干涉倒是顯得她真的想圖什麼一樣。乾脆也別管了。反正老太太一死,大房與二房貌合神離,遲早是要拆開單過的。

  羅宜寧跟著誰與她何干!

  這時候,門外來了個丫頭通稟,說是三少爺帶著徐媽媽過來了。

  羅慎遠帶著徐媽媽進來,他給林海如、陳氏行禮,才坐下來看了大家一眼說:「祖母早有遺言交代徐媽媽,希望各位能聽一聽。」

  徐媽媽上前一步,屈身道:「請諸位一聽,老太太臨終之前半月,曾私下對奴婢說過。她的東西全部留給七小姐。正堂裡的東西也都留給七小姐,老太太說了,裡頭的所有物本來許多也是原二太太的。留給七小姐理所應當。奴婢已經把田產、房契整理好,正堂裡的東西搬出來卻還要一些時日。」

  她的語氣不疾不徐,似乎陳述的不過是把一件小玉器送人的事而已。

  要說剛才,陳氏還對羅宜寧的去留無所謂,聽完徐媽媽的這些話,她越來越詫異,心裡一陣的憤怒,就差點沒把扶手捏碎了!

  羅老太太竟然偏心至此!

  她有這麼多孫兒孫女,自己這房是長房,理應有更多的東西。她偏偏把東西都留給了羅宜寧!

  羅宜玉聽到這裡已經忍不住冷笑了:「我倒是真有個好祖母啊!」

  死都已經死了,心竟然還向著羅宜寧。看她可憐,便把自己所有的東西都給了她嗎?

  羅宜憐則低下了頭,表情淡淡地不說話。羅老太太的東西,不到羅宜寧頭上也到不了她頭上,她當然沒有羅宜玉激動了。

  陳氏壓著內心的怒意,冷冷地問「老太太當真這麼說,你有何憑證?」

  羅慎遠這個時候開口說話了,他淡淡地道:「大伯母不必激動,孫兒自然是有老太太的親筆信的,只是這封信暫時在父親那裡,大伯母想看的話可以隨我去取。信是確鑿無疑的,管事們也都看過了,沒有問題。」

  陳氏迎著羅慎遠的目光看著他,發現他居然非常的鎮定。她心裡突然一陣冷,在羅老太太身亡之前,她一直以為羅慎遠是去為羅老太太準備後事了。但是用得了這麼長時間嗎!什麼管事都看過信了,分明就是把她蒙在鼓裡。等到她知道的時候,就是想不同意都遲了。

  羅慎遠肯定那個時候就已經知道了,知道羅老太太把自己的東西留給了羅宜寧,所以他連夜出門,暗中就已經為羅宜寧打點好了一切。恐怕羅老太太手裡的那些私產,交接都已經做好了!而她卻完全不知情。

  好個羅慎遠,她原來還真是小瞧他了。

  他給自己的妹妹保駕,手段一點不顯露出來。到了現在已經無力回天了,才帶著徐媽媽過來說老太太的遺言。但是現在說了有什麼用!羅老太太的私房能少嗎,林林總總的加起來小一萬兩總歸有的!

  陳氏藏在袖中的手緊緊握著。

  宜寧卻是一怔,祖母……把她的東西都留給了自己?

  林海如卻有些激動,她蹲下身在宜寧的耳邊小聲說:「眉眉,我說剛才你三哥去哪裡了,原來是去忙這事了……他肯定都幫你打點好了!你以後就有私房了,你知道那是多少銀子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