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改命

  梅好運一覺醒來,眼珠子在眼眶內轉了還不到一圈,便大聲痛呼起來:「哇哇哇……」叫了幾聲,又痛得叫都叫不出來了,只好憋著一包眼淚委屈地躺著。他歪過腦袋,往帳子外瞧一瞧,原來在雪兒的屋子裡。他肋條那裡痛得不得了,呼吸都絲絲勒勒地疼。這般過了一會,雪兒端著個碗進來了。

  梅好運一看到她,便覺得委屈得不得了,眼淚吧嗒吧嗒往下落,嘴裡也嗚嗚地哭了起來:「雪兒,我好痛呀,嗚嗚嗚。」

  雪兒也是一臉心痛,把個碗在床頭的格子上放著,將他小心扶了起來,將他額邊亂髮撫開,道:「相公,我有事要告訴你。」

  梅好運不知為何心頭一跳,腦海裡飄過那夢魔的模樣,老臉詭異地紅了大半。雪兒只當他在發燒,將棉被又掖緊了一些道:「相公,我並非娼妓,我乃是九重閣的人。遭人嫉恨,故被追殺。」梅好運兩個眼睛隨著她的話越瞪越大,最後瞪成了兩個牛眼睛一般。洛櫻雪見他這樣反應,心裡已經涼了一半,想必他是不能接受自己是所謂魔教人士的。再想到自己那最大的謊話,更是心如死灰了。若是他趕自己,他便離開。

  「那,那我這是被追殺你的人刺傷的?」梅好運指著自己肉肚子上的傷口道,「太,太好了!我還以為……」洛櫻雪被他這話驚得摸不著頭腦,什麼太好?他莫不是被刺了一劍,傻了吧。

  梅好運後面的「夢魔」二字差點脫口而出,倒把他個慫貨嚇得後背一層冷汗。他可不能叫雪兒知道自己夢見了什麼,否則大丈夫臉面不報,他如何還以相公自居啊。要是被雪兒他們幾個知道,自己在夢裡被個男人幹得又哭又叫的,那可就完蛋了。說起來,怎麼幾日未見香香,小花了。

  他忙去問雪兒,另外兩個小妾到哪裡去了。

  「香香有事去辦,小花尋親戚去了,多幾日就都回來了。」雪兒給他一邊餵藥,一邊道。梅好運呲牙咧嘴地喝完哭死人的藥湯,求雪兒給他一個糖霜梅子吃吃。

  洛櫻雪看他張著嘴巴伸著舌頭的樣子,這幾日梅好運昏迷的陰霾一掃而空,轉身去到點心匣裡給他拿梅乾吃。他把那梅子一顆一顆在他舌面上排開,梅好運忽然把舌頭縮進去,嚇他一跳,弄得洛櫻雪失笑。梅好運一邊盯著蒼白的臉,一面得意地嚼那梅子:「嘿嘿,雪兒笑起來真好看。」

  洛櫻雪摟住他,慢慢地同他親吻起來,彷彿是第一次,無關情慾的唇舌相接。他含吮著梅好運的舌尖,上面黏著些糖霜梅肉,有些澀,更多的,是無盡的甜蜜。

  華御烽推開門看到的,便是兩人情意綿綿,彼此撫摸身體,喘息親吻的畫面。他不知為何,氣得火冒三丈,躺了好幾天的頭髮本就亂七八糟,這下更像個潑婦一般,尖叫道:「相公!」

  梅好運嚇得一抖。

  分明都是他的小妾,為何每次不管跟哪個親熱,被其他的看到了,他都如此心虛?真是怪了,難道自己就那麼沒用,這齊人之福都享不了?

  他於是正正衣襟,也不敢乾咳做樣子,乾巴巴地說:「小,小花,你回來啦……」

  「我?我回哪裡去?」華御烽眉頭一皺,正要發作,一改之前扭扭捏捏的樣子,幾乎要暴露真聲地咆哮出聲。

  這一人一鬼!竟來暗算他!給他吃了什麼東西,竟然教他昏睡了這麼多日。他常年臥底,身體百毒不侵說不上,江湖上叫得上號的毒藥迷藥,他俱能阻擋,這次竟被迷得昏睡了數日。華御烽又是氣自己大意了,又是氣剛和梅好運洞房一次就被下藥迷暈,氣來氣去,簡直要怒髮衝冠,揭竿而起。

  他呼哧呼哧喘了幾口氣,見梅好運像不認識他一般,忽然察覺自暴露了些許脾氣,於是慢慢小步走到梅好運身邊,道:「相公,我這幾日下山……」他這才看到梅好運腹上的紗布,一下冷靜了下來,抬頭同洛櫻雪四目相接。

  兩人於是佯裝去小廚房拿些湯給梅好運喝,出了屋門。

  才出了院門幾步路,華御烽閃電般抬手作手刃便往洛櫻雪頸間砍去,誰知竟被他躲過。洛櫻雪抬手接招,兩人數招下來,華御烽忽然收了手。

  「你九重大法練成了?」華御烽整著袖子,斜眼看洛櫻雪,「你下藥於我,就是為了這個?」

  洛櫻雪對她本就防備,只點點頭,並不準備講梅好運遇刺的事情告訴她。誰知小花竟朝他輕蔑一笑,道:「想你神功大成,竟還會讓梅好運遇刺,你這神功不過如此。」

  阿二的背叛本就是洛櫻雪心頭傷痛,這幾日他只顧照顧梅好運,根本沒空理阿二,只將他關在柴房裡,隨便給他吃些飯菜。他根本不想理會這來路不明女子的這些諷刺話語。

  忽然,洛櫻雪瞇起眼睛道:「你怎知我練的,是九重大法?」

  冥府。

  鬼王親自提了食盒,走在宮殿的小路上,不想別人看到,誰知道范無救迎面來了。他來不及藏那食盒,只好端起架子道:「范無救,你在此處做甚。」范無救一臉難以置信,道:「王,是您叫我去勸勸大公子的。」鬼王這下十分尷尬,虧得他臉上美髯叢生,才沒有暴露他的通紅老臉,於是冷哼一聲:「本王親自去看看這孽子。」

  范無救躬身行禮,待他拎著食盒走遠,才搖搖頭逕自回去了。

  歲山拎著食盒進了兒子的宮殿,兩面的鬼宮女紛紛消失,他推開兒子的臥房門,見他仍癡癡地抱著那陰司輪迴鏡看,氣不打一處來,來之前告誡自己的好好說話幾個大字,早被拋到了腦後。他重重將那食盒放在桌子上,沉聲道:「你這孽子,又在作甚。」

  歲砂根本頭也不回,只是喃喃道:「可算醒了。」

  他伸手摩挲著鏡面,那鏡面水做的一般,被他觸得水紋層層,如同海市蜃樓。

  他似乎這才察覺到老爹來了一般,回頭慢慢道:「父王,你何時放我回陽間。」

  「你還在賭氣麼?」鬼王本要咆哮,見兒子一張臉,幾日不吃不喝早瘦的凹了下去,可憐父母心,語氣立刻軟了,「快五百年了,你竟然還在生為父的氣麼。」

  歲砂根本不聽他在說什麼,只是道:「你何時放我走。」

  他失了魂一般這樣問了數遍,歲山的怒火又燒起來,抓著他的領子,問道:「你是為了這凡人麼?」

  歲砂被他抓得臉色更慘白,並不說話,只是點頭。

  他被拖起來的地方,地上拖出一條極長的鏈子,一頭拴在地上的石諦聽上,一頭隱沒在他的袍腳。

  他兩個父子都是天上地下絕無僅有的強脾氣。五百年前,不過是因為一點小誤會,便這樣父子分離了無數光陰,此時新仇舊恨交加,他兩個更誰也不肯讓步,只是怒視著對方。

  「孩子,我是為了你好。」歲山忽然失了力氣似的,將兒子的領子放下,「我是為了你好。」

  「父王,」歲砂根本不去理會那領子衣衫,頭上半長的劉海順著額頭落下來,遮住半邊臉龐,「您上次要我娶龍女,也說是為了我好。」

  「您又不是我,怎麼知道什麼叫為我好。」

  歲山看了他半晌,忽然從懷裡拿出一本生死簿。

  他將那書冊放在歲砂面前,一頁一頁地翻過去,終於停在了一頁。

  歲砂順著他的手,將那書冊拿了起來,他細細看著。突然,拿著書頁的兩個手劇烈顫抖起來。

  他將那書冊又放回桌子上,忽然恢復了冷靜一般,手一點也不抖了,但是臉上最後一點血色也消失殆盡。他將那書頁慢慢合上,抬起頭直視著父親的眼睛道:「我懂了,父親。」

  歲山終於鬆了一口氣,想抱著兒子的頭安慰一番,誰知歲砂緩緩道:「我要為他,逆天改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