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鳳五年,正月。
年裡走動的親戚比較多,最為頻繁的當屬同住新野的鄧家,可是在來了那麼多的鄧家女眷中,我卻再也沒見到鄧嬋的影子。
「姑……姑娘……」新撥來服侍的侍女名叫琥珀,聽說是陰識房裡的大丫頭。
胭脂挨了那二十板子,差點把一條小命丟掉,這會兒躺在榻上奄奄一息,若非我偷偷打發替我看病的醫生去給胭脂瞧傷,估計這丫頭得在大過年的喜慶日子送去一條小命。
低頭束好腰帶,我挺了挺腰,從銅鏡中看去,雖然說不上玉樹臨風,可這套衣褲穿在身上,似乎也不賴。
說實話,漢代的曲裾深衣我看不出男女之分,這些正式場合穿戴的正統衣裳在我看來,委實無差。我不喜歡在地上拖得跟抹布似的裾尾,雖說走起路來搖曳生姿,溫文儒雅,可我還是更喜歡大搖大擺的邁步,那樣溫吞吞的跟烏龜爬的走路方式,不符合我的個性。
「姑娘!」琥珀終於確認我不是在開玩笑,嚇得臉色都變了,攔在門口把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姑娘,您不能這樣子出去!」
「為什麼?」
「請……請姑娘換回女服。」
「我穿男裝不好看嗎?」
「不……不是的,只是……」
「既然不是,那你還攔著我做什麼呢?」我截斷她的話,故意裝糊塗。
琥珀果然被我繞暈了,我趁她不注意,從她身邊一閃而過,順手彎腰撿了門口的絲履,快速沖到窗口。
「姑娘——」
隨著琥珀驚訝的呼喊,我單手撐住窗櫺,從視窗橫躍出去,輕輕鬆鬆的跳到了屋外。
後院四下無人,這會子男人們都在前堂喝酒玩樂,下人們都在廚房和前堂之間兩頭跑,至於柳姬那些主婦們,不是在前堂陪客,就是在房裡午睡休憩。
我觀察了三天,早就摸透了這個規律,所以甩開琥珀後,直奔後院。
後院養了好些雞鴨,我才靠近,那些雞鴨看見生人,便唧唧嘎嘎的吵成一團,這樣的意外讓我措手不及。這時,後院的小門突然推開,陰就的小腦袋探了進來:「姐姐!這裡!」
他向我招手,我點了點頭,搶在廚房裡的庖廚們出來一探究竟之前,飛快的閃入那道小門。陰就及時帶上門扉,心有餘悸的拍著胸口道:「姐姐呀,你可真會嚇人,不是說好要悄悄過來麼?怎麼弄得雞飛狗跳……」
我噗哧一笑:「下不為例,下不為例……沒辦法呢,那些雞鴨一看到我便興奮莫名!」
「為什麼?」
「它們爭著搶著想當我的盤中餐,我有什麼辦法?」
「啊?」他呆愣的表情相當搞笑,我拍著他的腦袋,他還沒及冠,頭上發線中分,梳了兩個小鬏,用金色的發帶綁了,果然有幾分總角小兒的味道。我愈看愈覺可愛,湊上嘴在他臉頰兩側叭叭親了兩口。
陰就徹底傻眼,須臾,小臉慢慢紅了起來,結巴道:「姐姐為何……為何……」
「因為你很可愛啊!」我笑得眼睛彎了起來。
「可是……可是……除了姐姐以外,連娘都從來沒親……親……」
真是個可憐的孩子。
「那你喜歡嗎?」我笑問,「你若是喜歡,姐姐以後天天親你!」
「啊!」他踉蹌著倒退一步,卻一不留心撞到身後一個人,「對、對不起……」
「沒關係。」很意外,那人非但沒生氣,反而聲音裡帶著明顯的笑意,「你們繼續,繼續……」
我收起笑容,走上前拉開陰就,只見陰就身後蹲了一名十六七歲的俊美少年,幘巾束髮,打扮十分儒雅整潔,可他卻大大咧咧、毫沒形象可言的蹲在地上,笑容燦若星辰。
我的心臟遽然抽搐,像是要爆炸開似的,瘋狂跳動。
痛苦的皺緊了眉頭,前後不過數秒鐘,我卻覺得自己像是心臟病發,差點倒地死去。我低著頭猛盯著他看,他亦抬頭毫不避諱的與我對視。
幾秒鐘過後,我突然伸手,大概是我出手太快,他竟然沒能避開,被我一把捏住臉頰。
「也沒什麼特別的啊。」我納悶的說,左手扯著他的臉皮,右手按住心口。心跳這時已恢復正常,仿佛剛才瞬間的異常反應,只是我的錯覺而已。
「姐……姐……」陰就尷尬的作勢想掰開我的手。
我回神一看,只見那少年咧嘴笑著,右半邊臉被我掐得紅腫起來,他卻似渾然未覺,仍是那樣燦爛的笑著。只是……這樣的笑容實在詭異。
我打了個顫,連忙縮手,一把抓起邊上發呆的陰就,笑著打哈哈:「呵呵,今天天氣不錯……啊,原來後門外就是市肆啊,真熱鬧。就兒,咱們趕緊去吧!」
陰就稍有掙扎,便被我勒著脖子,強架著拖走。剛走了兩步,忽然後領上一緊,我的衣襟被人從頸後拽住了。
「幹什麼?」我呲牙回頭,怒目而視。
俊美少年就站在我身後,一隻手伸得老長,修長的手指扯著我的後領,臉上仍是笑靨如花。
「撒手!」想不到這小子站直了身量還挺高,至少和我現在的身高相比,他竟是要高出大半個頭,如此一來,他的身高優勢再配上那張很臭屁的笑臉,很有種討扁的感覺。
「不放!」他的聲音很悅耳,和他的長相很搭配,清新一如朝陽,可惜講出來的話卻是狗屁不通,「除非……你也親親我!」
登徒浪子!
這一刻我怒從心起,才不管他長得好不好看,腳下微錯,我大喝一聲,騰身一個後旋踢,右腳狠狠踢中他的臉孔。
他猝不及防被我踹了個正著,仰天摔出兩米,重重的倒在了地上。著地時發出的一聲巨大的碰撞聲嚇壞了陰就,他兩眼發直的站在原地,嘴裡「喔」「喔」的發出囈語。
少年呻吟一聲,捂著半邊臉掙扎著爬起,我這才明白自己衝動之餘闖下了大禍。這是陰家後門附近,瞧這少年扮相不俗,只怕鄉里鄉親的也是個有名有姓的大戶之子。揍了他不打緊,就怕他拆穿我的身份後患無窮,我可不敢想像陰識知曉此事後的可怕表情。
「出師不利!」不等他爬起,我一把拉過陰就,「三十六計,走為上!」
陰就低呼一聲,被我拉得一個踉蹌。
腳底抹油的功夫是我最擅長的,想當年社團的魔鬼教練三天兩頭拉人練長跑、短跑,美其名曰鍛煉體力,磨煉心智,最後搞得我在校運會上,居然力克田徑社,一舉拿下運動會女子千米和百米的雙料冠軍。
如今這個身體雖然縮水了,可是體力卻仍在,前幾日我練抻腿,發現無論柔韌性還是靈敏性,都沒有太大的退步。
「姐……」陰就呼呼喘氣,「我跑、跑不動了。」他甩開我的手,雙手撐住自己的膝蓋,大口大口的喘著粗氣。
我環顧四周,發現慌亂之間沒看清方向,這一通狂奔,居然繞著陰家宅院的外牆兜了一大圈,再過去五十米就回到陰府正門了。
我聳了聳肩,活動開手腳,想像著方才的那一記迴旋踢,似乎出腳時腰力不夠,火候掌握得有所欠缺……嗯,如果魔鬼教練看到了,估計又要衝我咆哮,吼我姿勢不對。
「姐姐……你、你好厲害……」
「哦?有嗎?」見陰就肯定的點頭,我心裡樂開了花,「那你想不想學?」
他遲疑片刻:「可是大哥不會允許,而且……我更想跟學劍術!」
我拿眼瞪他,威逼利誘:「難道你信不過姐姐?」
「不……」他笑得很勉強,「只是,我覺得佩劍才更顯男兒氣概!」
「哼!佩劍很了不起嗎?」回想陰識身穿長袍,腰上懸著長劍的樣子,儒雅中帶著股颯爽英氣,的確又帥又酷,也難怪這小鬼那麼神往。「你等著瞧,總有一天,我要和那些劍客PK,赤手空拳也能打得他們屁滾尿流!」
「屁……」陰就瞠目結舌,「姐姐,你出言未免太過粗魯。實在是……」
我敢打賭,他和以前的陰麗華肯定接觸不多,不然說不準早就眼珠掉地上了。我笑嘻嘻的拿手搭他肩上,「走!陪老姐我逛市肆才是正經。」另一隻手在他眼前作勢虛劈,「不然,老姐不痛快,後果很嚴重!」
陰就縮了縮脖子,忙道:「不敢,弟弟遵命便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