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始元年冬十月,奮威大將軍劉信在汝南擊殺劉望,並誅嚴尤、陳茂二人,郡縣皆降。
局勢果如劉秀當初所料,劉望成了最快完蛋的一個天子,稱帝時間不過短短兩月。
與此同時劉秀在洛陽一切順利,置僚屬,作文書,全心全意的致力於恢復漢代舊制,整修宮府。他所做的一切既未逾權,也未瀆職,完美得讓人無法挑剔。
劉玄最終下旨遷都洛陽。
在這個時代生活了六年,我最遠去過的地方是潁川郡的昆陽、定陵、郾縣,而且是為了在兵荒馬亂中去尋找救兵。大多數的歲月時間我都消磨在了新野,或者頂多也就是在南陽郡內走走親戚,那時候最讓我興奮的是能得陰識許可去趟宛城。因為南陽郡郡都宛城,在我這個鄉巴佬眼裡,已然是座規模很大的城市。
是的,我是鄉巴佬!沒見過大世面的鄉巴佬!
所以,當我從軿車中探頭,仰頭遠望洛陽城南高聳的四座城門時,我的整顆心都在激動的顫抖。
洛陽城位於洛水以南,邙山以北,整體東西長六至七裡,南北九至十裡,略呈長方形。我雖然對地理不是太熟,卻也明白這座古城在21世紀已經化作了一堆廢墟,埋入地底,不復存在。而兩千年後的洛陽市與我現在所見到的洛陽城存在地理偏差,即使沒有時空的差異,所占的土地也並不是同一處。
「太棒了!」我不顧劉黃的拉扯,大步跨到了車駕前,立在車夫身邊,張開雙臂仰天讚歎。
成千上萬的車輛魚貫湧入,洛陽城共有十二道城門,僅南面便有四道。劉玄的車輿走的是平城門,我們則經西側的津門進入。
秦時呂不韋被秦王嬴政罷免相國之位後,封文信侯,食封河南、洛陽十萬戶。呂不韋在封地內對洛陽城進行了擴建修復,文信侯府分南北兩闕,從平面上看就像是個南北交錯的「呂」字。漢時劉邦初都洛陽,修葺南面的宮闕後以此作為行宮。
用四個字來形容叫「目不暇接」,規模雄偉、巨集麗壯觀的古代建築群透著一種深沉而有威嚴的氣勢,讓人不由自主的產生出一種景仰與崇敬。
「聽說長安比洛陽更大,殿宇樓閣更加華麗……」劉黃強行將我拉回車裡,笑著搖頭,「你這副樣子若是去了長安,豈不要連眼珠子都得摳出來?」
我並不以此為恥,指著車外的漢軍將士道:「你瞧瞧他們,哪個又比我好了?」
漢軍士卒多數為綠林農民出身,他們慣常是跟土地打交道,一輩子擺弄農耕稼穡,因為吃不飽才扛起鋤具變武器造了反,如今入了這種大都市,想不被迷花眼實在需要極大的克制力。
他們這種劉姥姥進大觀園似的心情很快便由內在體現到外在,許多像馬武那般不通文墨、不拘小節的粗漢早大叫著沖進城去。歡呼聲,馬嘶聲,尖叫聲……亂作一團。
劉黃讓車夫把軿車趕到道旁,儘量給瘋狂的人群讓出道來。我有些擔心身後那兩輛負載書簡的輜車會被沖散,不時的探頭往後張望。
猙獰的貪戀之色毫無意外的顯現在那些肆虐搶奪的士兵臉上,我心有餘悸的瞪大眼,他們這些人,原是受剝削的底層百姓,被逼無奈才造反,為的是有口飯吃。可在他們不愁溫飽之後,卻早忘了當年揭竿的初衷,人性中的貪婪自私顯露無遺。他們只知道搶奪財物,完全不顧慮洛陽城百姓的死活利益,只知道搶得一點是一點,搶到手的才是自己的,搶不到的永遠是別人的。
劉黃也被眼前的瘋狂嚇住了:「我們還是趕緊找文叔安置吧。」
我望著街道上瘋狂奔躥的人流木然的點了點頭,洛陽百姓無辜的哭泣聲猶如一道道的鞭子抽打在我心上。
「嘩啦!」身後的巨大聲響驚動了我,我從車上爬了出來,果然看見兩輛輜車中的一輛由於駕車的牛受驚,失控的撞上了馳道旁的一座望樓底座。
輜車傾斜,一隻輪子高高翹起的離了地面,車輪兀自打著轉兒,而車上裝載的一匝匝簡牘卻像雪山崩塌似的紛紛從車板上滑落。
我來不及細想,趕緊從車上跳了下來,三步並作兩步的往後跑。青牛有點焦躁,車夫不住的拿鞭子抽著,我急道:「趕緊把這些書簡拾起來是正經。」
漢代讀書識字的文人並不多,能武者未必能識文斷字,能文者卻大多能舞刀弄劍。但能文能武的儒生畢竟少見,所以也難怪當年鄧禹為自己乃是太學生而自得不已。古典文籍、五經兵法等等文字典籍都記載在笨拙原始的簡牘上,這些東西並非是家家戶戶都有,擁有這些簡牘在某種程度上還代表了一定的社會地位。
試想當年呂不韋為修撰《呂氏春秋》,許諾一字千金,可見典籍之寶貴。
不過……這兩牛車拉的,卻並非是古人的五經、兵法,而是我自己寫的《尋漢記》,我花了將近一年的時間才勉強寫下了兩車子書簡。別看這些書簡占地挺多,其實滿打滿算,我的《尋漢記》也不過才寫了萬把來字。
我蹲在路邊把竹簡一份份的撿起來,劉黃也過來幫忙,從我手裡接了竹簡重新碼放回車上。這時突然背上一股衝力撞來,我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就被撞得趴在了竹簡堆上。
撞倒我的人是位妙齡少女,緊跟著我之後摔在地上,長髮擋住了她的半張臉,透過如瀑般的髮絲,隱約可辨那皙透如雪的肌膚。
劉黃一邊將我從地上扶起來,一邊埋怨那名少女走路不長眼。少女跪倒在地上,瘦削的肩膀微微發顫,叫人見之不忍。我讓琥珀去扶她起來,她瑟瑟的帶著顫音,猶如蚊子般吐氣:「對不起。」
若非我緊挨著她,見到她嘴唇在動,還真不容易能聽出她說了些什麼。
正想對她說些什麼,街道拐角湧出來一大群人,叫嚷著:「在這裡了!」而後徑直走來。
少女抖得愈發厲害,一雙手不自覺的拉住了我的袖子,躲到了我身後。我回眸一望,只見來的人皆是二三十歲的壯丁,手上雖然沒拿兵器,可一個個肌肉糾結,一看便知都是些練家子。
「姑娘!」我原以為來者非善,可沒想那些人到了跟前,卻一反常態,客客氣氣的對我身後作揖,「姑娘回去吧,莫讓小人們難做。」
劉黃比我會瞧眼色,見此情景不露聲色的將我拉到一旁,那少女無處可藏,楚楚可憐的退後一步:「我不……」
「姑娘請回!」
「不……」她無計可施,突然別過臉,有意無意的把目光投向我,「我不要回去!」
我一頭霧水,雖然弄不明白這算演的是哪一出,但那少女一臉悽楚的樣子卻著實讓人心生惻隱之心。我腦子一熱,正欲豁出去不管三十二十七的替她出頭,身旁的劉黃突然使勁掐了把我的胳膊。
我疼得噝氣,只這麼一停頓,少女便被那群人連逼帶嚇的給帶走了,走時還回眸瞥了我一眼,眼中含著淚水。
我望著她遠去的背影發呆。
「弟妹,閒事莫管!」
「可是……」
「你知道那女子是誰麼?」
我搖頭。
「你都不清楚她是誰,如何敢隨便招惹那些人?」她歎了口氣,「你得多替文叔想想。」
我心裡說不出是何滋味,默默的低下頭。這時候琥珀與車夫已將書簡都拾回車上,劉黃見我悶悶不樂,伸手拍了拍我的肩膀:「別悶著了,你若知道她是誰,便不會如此不快了。」
「姐姐認得她?」
她笑道:「自然認得,不然如何敢阻你。我的心又非鐵石生成,難道當真會冷漠至此,見人危難而故意不施援手?」這番話半是自嘲,半是玩笑,說得我反倒不好意思起來,「那些人是趙家的奴僕,那女子是趙姬。」
「趙姬?」
「諾。你若未曾聽說過她,也當聽說過她的父親趙萌!」
趙萌?!我眼睛一亮,趙萌乃是劉玄培植的親信之一,就是他和申屠建一起沖進長樂宮,誅殺了王憲。
劉黃笑吟吟的問:「弟妹覺得趙姬相貌如何?」
我仔細回憶方才情景,雖只匆匆一瞥,感覺那少女年紀尚幼,身量偏瘦之外,對她的長相倒是印象十分清晰。趙姬的美貌絕對在劉伯姬之上,假以時日,必然是個韻味十足的大美人。
我雖未正面回答,想必劉黃也已料到我的答案,她頗有深意瞥了我一眼:「陛下要的人,你我如何敢攔阻?」
我心裡別的一跳:「你是說,趙姬是陛下選中的人?」
「呵呵,韓夫人這回可是要大大失寵了……」
我在後宮爭寵之事上的敏感程度顯然不及劉黃,我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跟劉秀有關的政治活動上面,分析整個局勢和走向已經讓我精疲力竭,我哪還有心思再去管這些後宮爭寵的狗血戲碼?
「弟妹,趙姬對你的印象應該不錯,你往後得空便多往宮裡走動走動……我們女人雖然不能對朝廷政務多干預,但在後宮那種地方卻總能插上些話的。你若能和趙姬攀上交情,獲取她的好感,對你、對文叔都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