尉遲峻的辦事效率讓我再一次見識到了陰識安插在河北的影士力量。
耿弇果然沒有死,薊縣突圍之時,他與我們一行分散走失,之後便北走上谷,勸說父親同約漁陽,起兵攻擊王郎。恰時王郎亦遣兵進逼上谷,脅迫耿況投降,兵臨城下之時,多數人呢贊同投降王郎,唯有功曹寇恂力排眾議,反對投降。
好在耿況對於這個寇恂倒是頗為信任,言聽計從,於是寇恂動身往漁陽聯絡漁陽郡太守彭寵。
彭寵其實也收到了王郎勒令投降的文書,與上穀的情形極為相似,多數人贊同歸降,唯有安樂縣令吳漢向彭寵陳說利害,再加上寇恂的及時趕到,兩邊一說合,彭寵終於決定聯合兩郡兵力,討伐王郎。
上谷、漁陽二郡素為天下精兵所出之地,尤其是這兩郡的騎兵號稱突騎軍,破陣潰圍,天下無敵。彭寵遂發突騎軍兩千,步兵一千,由手下吳漢、蓋延、王梁率領出征南下。
漁陽兵南攻薊縣,首戰告捷,斬殺王郎大將趙閎。與此同時,寇恂返回上穀,與上谷上史景丹、耿弇一同揮兵南下,與漁陽軍隊會合後,一路奪關斬將,攻佔了涿郡、中山、巨鹿、清河、河間等郡國的二十二縣,殺王郎大將、九卿、校尉以下官員四百余人,斬首三萬餘眾,威震河北。
「這個耿弇……想不到竟有如此作為!」看完整摞厚重的書卷,我欷歔不已,當時耿弇孤身來投,不過是個年方及冠的毛頭小子,幾乎沒多少人把他放在眼裡。沒想到,就是這麼一個不起眼的小子,居然能把河北攪得天翻地覆。
「上谷、漁陽二郡兵力轉眼便會與大司馬的軍隊會合!」
我的手指在案面上吋吋敲擊,沉吟片刻後毅然下了決定:「子山,通知河北、河內所有影士,務必配合上谷、漁陽,乃至陛下從河南遣派的軍隊,援助信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那些漢軍家眷從馬寵手中解救出來!」
「姑娘!」尉遲峻大驚失色。
我搖著食指斬釘截鐵的說:「我要活的,不要死人!」
「姑娘,如此一來,即使影士能僥倖存下性命,可因此曝露身份,也再無影士存在的意義了。主公在河北花了三年才培植出的這點人脈,或許會因此完全葬送……」
「這是我的決定,你遵照執行便是!你只需負責把人平安救出即可,餘下的……後果,自有我全權負責!」
話說這種份上,尉遲峻也不好再與我爭辯什麼,他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惋惜失望的低下頭去:「小人……遵命。」
等他出去,我全身脫力般的仰天躺倒在席上。
豁出去了!
把好不容易握到手中的這點家當,全部押上!
劉秀,你可知我為你所做的一切?
不,你不會知道!我也……永遠不可能讓你知道!
劉秀與謝躬的數萬人會合後,旋即引兵東圍巨鹿。因信都人質受脅,加上巨鹿頑強防守,十余萬漢軍連續攻城,相持不下。
彼時,耿弇帶領上谷、漁陽兩郡的數萬兵力南下會合,漢軍實力大漲,集結各方勢力圍救信都。為了解救城中人質,我孤注一擲,將陰家在河北的全部影士人脈全部調到了明處,想盡一切辦法從信都牢獄中將漢軍家眷解救出來,隨後又秘密護送出城。
馬寵失去人質的要脅,在任光以及耿弇所率兩郡兵力的反攻下,守城兵力全面崩潰,信都被漢軍重新奪回。
然而此一役,看似有驚無險,背後付出的卻是河北影士勢力的付之一炬。當尉遲峻稟明五百影士消亡過半,剩下的一百多人也因此無法再留在原地隱藏身份,等同於失去影士作用時,我正配合程馭的針灸,丟棄拐杖,如嬰兒學步般步履蹣跚的做著初步的康復訓練。
尉遲峻面色鐵青的把傷亡報告彙報給我,我沒等聽完,便一跤狠狠摔下地。尉遲峻並未像往常那般著急攙我起來,只是冷冷的望著我,似在傷心、生氣,甚至失望!
不僅僅是三年的心血付之一炬,還因為我的這一決策,幾乎便是拿影士的性命換了李忠等人家眷的性命。
一命換一命!在某種程度上,我這是幹了件相當損己利人的賠本買賣——折損了陰家,成全了劉秀!
也難怪尉遲峻不能諒解,在他眼中,劉秀再娶,我這個劉夫人已形同下堂婦,保全娘家才是正道。而我,卻恰恰徹底反其道而行。
這下子,只怕陰識那裡我也難辭其咎,沒臉再回陰家尋求棲身。
相信不管是誰,若是聽說此事,都會斷定我幹了件兩面不討好的蠢事吧?!
垂瞼輕笑,滿心苦澀,卻終是無悔。
愛上劉秀,便早已註定了無可救藥!
癡兒呢,癡兒……
更始二年四月,王郎派出數萬援兵增援巨鹿,劉秀率軍隊迎戰,不料戰鬥失利,漢軍竟連鼓車與輜重也被敵軍擄去。幸得景丹率突騎軍勇猛衝擊,大破王郎軍隊,斬首數千。敵軍死傷縱橫,景丹甚至帶兵揮騎追奔十餘裡。
上谷、漁陽的突騎軍不僅讓劉秀、讓世人見識到了它的威力,也讓我隱埋心底的那點心思又重新活絡起來——我想建立一支騎兵!以北陲固有的騎兵模式再配合上我搞出來的高橋馬鞍、馬鐙,相信一定能把騎兵的威力成倍擴大!
我把這個主意講給尉遲峻聽時,他先還不大苟同的皺起眉頭,臉上誇張的神情似乎認定我在說天方夜譚。可等我是十分肯定的把馬鞍、馬鐙的圖紙交給他,並詳細描述其作用後,他緊皺的眉頭舒展開來,取而代之的是一臉的驚訝與讚歎。
這種表情我早在鄧禹身上就得到了初步證實,所以也就不再為他的大驚小怪而沾沾自喜,為了加快行動,我讓他趕緊先搞幾副樣品出來,而且有了之前的實踐效果,我更是對樣品的成功率自信滿滿。
然而幾天後,沒等樣品遞到我手裡,尉遲峻便告訴了我一個非常現實的問題:沒有足夠的啟動資金。
缺什麼都不能缺錢,沒錢那叫寸步難行。長期以來,我都一直處在衣食無憂的狀態中,即便最困苦的時候,也不過就是風餐露宿,殺馬飲血。但這些都是個人的存活問題,我還真沒仔細想過,要養活一大幫人,招攬壯丁,組成一支騎兵該付出多大的代價。
錢!最大的問題是,我沒有錢!
換而言之,想要做成這件事還得回去跟陰老大開口要錢,否則一切免談。這兵荒馬亂的年代,可不是隨隨便便振臂一呼,便能招來一群不要錢的人的。平民百姓肯當兵打仗,很大程度上並不是為了什麼遠大理想而參軍的,他們為的不過是軍中三餐溫飽,每月所得軍餉罷了。
行軍打仗講究三軍未動、糧草先行。其實招攬軍士,組成騎兵,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我把陰識安插在河北的情報系統全部搞癱瘓了,以至於現在劉秀那邊再有什麼動靜,我也無法及時得知,更無法向新野傳遞任何情況。在這種情況下,陰識沒有氣得從新野殺到下博來把我痛揍一頓已屬不易,我若再開口向他索要一筆數目不小的錢……他會有可能給嗎?
只怕他會真把我當瘋子!而且是個又想企圖挖娘家錢,拼命倒貼丈夫的超級瘋子!
要怎麼樣才能讓陰識相信我,心甘情願的掏錢出來呢?
我愁得接連幾日吃不下飯,尉遲峻見狀,好心提點道:「莊公子足智多謀,計策無雙,姑娘若有難解之事不妨去請教他。」
還真是一語驚醒夢中人,我竟忘了還有莊遵這號人的存在。於是急忙拄著拐杖去找他,沒想到莊遵用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上上下下打量了我一遍後,嗤聲:「你都已經這副樣子了,還想怎麼折騰?」
那種神情,不屑中似乎還帶有替陰識極度的惋惜,仿佛在說:「有妹如此,不如去死。」
我也清楚自己給陰識捅了多大的簍子,所以儘管莊遵的眼神讓人很不舒服,我也儘量克制,低聲應和:「公子說得極是,但……」
「但你還是不死心是不是?」他冷冷的接過話去,「當真不見棺材不落淚,好好的女子,費這心搞這些做什麼?你若真有閒暇,不妨先替你的這雙腿多考慮考慮!」
他聲色俱厲的樣子讓我打了個寒噤,沒來由的聯想到了陰識。大哥他,若是見到我落到現在這副慘狀,估計會比莊遵更憤怒吧。
「程先生說……我的腿有治癒的希望……」潛意識裡竟把莊遵想像成了陰識,我很小聲的解釋,唯唯諾諾。
「哼。」他冷哼一聲,「程老先生說的是,也許……有治癒的希望。」他加重了「也許」兩個字的發音。
我一哆嗦,咬著唇可憐兮兮的說:「求公子出個主意,陰姬感激不盡。」
他翻了個白眼,很不耐煩地揮手,轟我出門:「去!去!去!是你要錢,又不是我莊子陵要錢!」
再無二話,竟然當真像趕蒼蠅一樣把我轟了出來。
我氣得差點破口大駡,莊遵這傢伙,看起來一副斯文樣,接觸久了,便會發現其實他骨子裡又狂又傲,也許他真有才,也許有才的人與生俱來的都帶了股狂傲之心,可至少鄧禹不這樣!
鄧禹有才,或許他也狂也傲,但至少他從來不會用這麼惡劣的態度來對待我!
那是因為……他對你的感情不一樣——心裡有個小小的聲音不經意的將事實泄了底,我愣住,頓時百感交集。
也許……的確如此。對待不同的人,才會用不同的心去對待。就像馮異說的,他若愛一個人,必然會專房專寵,無可替代。
然而劉秀……他……
猛地搖了搖腦袋,把心中的疼痛強行略去,我深吸了口氣:「子山,扶我回房,我要寫信給大哥。」
「姑娘可想到法子了?」
我詭譎一笑,涼颼颼的說:「方才莊公子不是都已經交代了嗎?」
「啊?小人怎麼沒有……」
「莊公子說了,以我的名義是要不到錢的,但如果以莊子陵的名義的話……」
尉遲峻兩眼發直的瞅著我,半晌打了個哆嗦,垂下頭去:「小人……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