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6 章
井丹

建武二十六年,合肥侯堅鐔亡故。

建武二十七年五月十一,劉秀下詔,三公更名,大司徒與大司空皆去掉一個「大」字,大司馬則改稱太尉。

同年,北匈奴單于蒲奴派使者前往武威郡,請求和親。朝會上皇太子劉莊力排眾議,認為南匈奴單于比新附,北匈奴懼怕中國攻打,所以才求軟依附,但如果接受北匈奴的和解,則恐怕南匈奴心生疑懼,到時候弄巧成拙,反而得不償失。

劉秀贊同劉莊的看法,下令武威郡太守不接待北匈奴使者。朗陵侯臧宮、揚虛侯馬武見此,趁機上書,請求皇帝出兵攻打匈奴。他們認為匈奴分裂,今非昔比,此時出兵恰好可以借此創下流芳百世的豐功偉績,垂名竹帛,比肩衛霍;而劉秀作為皇帝,若是趁此機會一舉滅掉匈奴,功德更可蓋過漢武。

劉秀認為漢人在邊境開荒墾田,只是為了防禦敵人,如果貿然發動戰爭,以消耗半個國家的資源來做一件未必一定能做到的事,只不過窮兵黷武罷了。與其博後世美名,不如在當世做仁君,讓百姓休養生息。

劉秀的堅決表態,就此讓那些期望借此有所建樹的將領從此不再提起攻打匈奴。

這一年,劉秀的舅舅樊宏逝世,諡號恭候。劉秀重用趙憙,並詢問他要如何才能使漢室江山穩固長久?趙憙提議將封王的皇子,儘早送到各自的封地去。

皇子們成人後羈留在京,本意是為了就近監視這些皇子的動向,然而劉彊、劉輔、劉英甚至提前遷出皇宮的劉康與劉延,五王一齊住在北宮,時間久了,在北宮進進出出的三教九流也多了起來。這些擁有各自豐厚食邑的諸侯王,平日裡無所事事,除了鬥狗遛鳥外,還愛收養賓客。

他們一個個都是閑賦在家的諸侯王,享受著封邑,錢多的最好用處就是蓄養門客。古有呂不韋門客三千,今時今日五王所居北宮處所,門下之客加起來何止三千?

五王裡面又以沛王劉輔最得人心,他矜持嚴厲,遵守法度,禮賢下士,散盡家財招攬人才為門下客。他還喜好經書,常及閘客一起講解京氏《易經》、《孝經》、《論語》以及圖讖。昔日呂不韋及閘客為博聲譽做書《呂氏春秋》傳于天下,劉輔也作一書曰《五經論》,時人將此書通稱為《沛王通論》。

北宮五王居所,向有眼線安插其中,劉輔所作所為我無所不知,《沛王通論》一出便在權貴之間爭相傳遞稱頌,人人讚譽劉輔為賢王。

我對古論一竅不通,那卷已成籍的《沛王通論》由底下人完本抄錄後進獻至我的案頭,我一個字都沒翻閱過。在我而言,《沛王通論》裡頭到底寫了什麼內容並不重要,就好比《呂氏春秋》對於呂不韋而言,真正的目的絕非為了只是為了要傳世後人他的思想與覺悟。

呂不韋要的只是世人對他「一字千金」信諾的贊許,而劉輔要的也只是一個賢王的美名。

「我都想就這麼算了,得過且過,眼不見為淨,偏有人不願清靜!」歷朝歷代都不會少了這類皇子奪嫡的戲碼,郭聖通若是肯安守本分,我也不願欺人太甚,自然予她頤養天年,得享天倫的晚年。

「可見得人心始終是不足的……」我深深歎息。

那一年的歲末,宮裡照例迎來了臘日逐儺大戲,整個南宮熱鬧非凡,皇帝、皇后與膝下的十位皇子、五位公主,以及皇孫們齊聚一堂,共用天倫之樂。也正是這天夜裡,少府奉皇后詔令,將沛太后郭氏從沛王府邸另遷入北宮一處偏遠角落的殿閣居住。

與此同時,劉秀下詔命魯王劉興、劉章的長子齊王劉石往自己的封地就國。

到了第二年開春的正月,劉秀又將劉興改封為北海王,把魯國的封地併入東海王劉彊的采邑,對劉彊格外恩厚。

到這份上,劉秀仍是希望用懷柔手段令諸位皇子有所收斂,在我看來其實很不以為然,懷柔在前幾年還有些效用,如今郭聖通的兒子們一個個都大了,即使少了其母在背後挑唆煽動,但多年的執念早已在心裡紮根,難免不對皇權有所期冀和妄想。

住在北宮的五位諸侯王現在拼命培植自己的勢力,招攬黨羽,沽名釣譽,聲望蓋過皇太子,若是再這樣放任下去,後果將是什麼,已經可以清晰預見。

「只希望他們兄弟幾個能懂得孝悌之德,能體諒我這個做父親的良苦用心,實在不願看到他們彼此手足相爭!」劉秀說出這句的話時候,滿臉的無奈。他年紀大了,老人的思想,更看重家庭和睦,子孫同樂。

我原有的不滿,終於在他無奈而頹然的歎息聲中盡數化為烏有:「但願如你所願,子孫孝悌,互敬友愛,手足無傷!」

是年,祝阿侯陳俊逝世。郭聖通遷居一隅後半年,賓客之爭始終沒有消停,五位諸侯王甚至為了拼比人氣,開始互相搶奪能人賢士。據說京城太學裡有位精通《五經》的賢才,名叫井丹,五王曾經先後輪番派人去請。井丹天性清高,倒有幾分當年莊光的傲氣,劉彊等人碰了不少壁,卻都沒有死心,先是慕名邀請,到後來搞得倒像是競賽了,都以能請到井丹為堂上客為榮。

紗南告訴我,京城中已經有人開設賭圍,看誰最終能贏得井丹青睞。眼看這事鬧得越來越不像話,劉秀固然生氣,但除了訓斥幾句,也別無他法。

我一面要寬撫劉秀,照顧他的身體,一面還要煩惱這幫唯恐天下不亂的混帳庶子,也是疲乏得一個頭漲做兩個大。也許真是上了年紀,最近我睡眠時間明顯減少了許多,每晚挨著枕頭要等上一個小時才入眠,但是第二天天不亮就醒了。周而復始,搞得我精神狀態也不是很好,太醫開了方子調理,需要每天服藥,可我又嫌中藥味苦,所以這藥吃得也是斷斷續續的,沒個定性。

好在身邊還有個乖巧聽話的素荷相陪,這孩子比劉禮劉和劉綬更讓我覺得貼心——劉綬是個頑劣淘氣的,任誰瞧見她都覺得頭疼;劉禮劉雖然溫順可人,但畢竟非我親生,我雖然有心待她好,但每次只要一看到她越來越形似生母的相貌,我總會不舒服。所以相比之下,我還是更喜歡陰素荷這個侄女。

轉眼素荷已經長到十八歲,她雖是宮人,卻沒人把她看成是皇帝的女人,所以自及笄起上門向陰興孀妻曹氏提親的權貴也不少。曹氏不敢隨意作主,就這麼拖了三年。

這日陰就進宮問安,眉宇間有股難掩的喜色,我旁敲側擊的問了三四遍,他才終於透了口風。

「姐姐應該知道井丹吧?」

井丹的事鬧得那麼大,京城上下不知道他的還真沒幾個,

我淡淡的點點頭,沒表露任何情緒,陰就臉上卻流露出竊喜之色:「我對那五個傢伙詭稱有法子能請到井丹,只需一千萬錢即可,那些傢伙還真信了……」

我驚訝的瞪大了眼,這下可再難保持平靜的樣子了,忙問:「你這又是在胡鬧什麼?之前有人在陛下跟前說你狷狂,要不是我攔著,還不知陛下會如何看待你呢!」

陰就滿不在乎的揮揮手:「陛下愛怎麼看便怎麼看,我一不求功,二不求名,無所謂旁人如何詆毀我。」他樂呵呵的湊過身,壓低了聲,「姐,我可聽說北宮裡的那位,怕是快不行了呢,這事是真是假?」

我下意識的縮了縮手,榻上正擱著一卷太醫令送來的太醫出診記錄。

「你又哪聽來的風言風語,可別又傻兮兮的中了某些人的計,給人當槍使。」

他皺了皺眉:「不是真的嗎?那真可惜了,害我白高興了一場,得錢千萬,也比不得這個叫我高興。」他在我跟前可真是一點都不會懂得掩飾,即使人過不惑,還天真得像個初出茅廬的孩童。

「姐姐的事你別亂操心,倒是你自個兒的事……」說到這裡,我突然想起一事,便順口問道,「陰豐今年也有十七了吧?」

「十八了。」

我心裡默算,笑了起來:「可有中意的女子?」

陰就瞪眼:「這我哪知道?這得去問他娘!」

就知道這些當爹的沒心沒肝,我問了也是白問:「你回去記得問問陰豐,若沒有意中人,立廟及冠後先別忙著給他娶親。」

陰就倒也不是糊塗人,聽我這麼一說,轉瞬明白過來,拊掌笑道:「婚姻大事由姑母作主也是好的!」

送走陰就後,我坐在原處動也不動的發呆,拿起那卷竹簡又細細看了遍,無非是說什麼積慮成疾,病人情緒消極,有厭藥之舉。

反反復複地將竹簡看了三四遍,心裡如火似炭的煎熬輾轉,猶豫再三,終於放下竹簡,揚聲召喚門外守候的宮女:「去把淯陽公主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