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 章
真情假意(三)

我關上門,靠在門上,拔開蓋子來,一股清新的草地的味道重重包圍了我……

第二天,上午在布粥,城外已經滿是災民,所以在城的另一端的郊區上也立了粥場,禮護法在那裡布粥。

下午,在一大堆人的簇擁下,我看到了鳴河。河水清澈,川流不息。晚春的陽光在此時分外耀眼,空氣中瀰漫了河水的氤氳。

我突然想到木旭。誰還記得那個陽光充裕的下午,誰和誰在河邊漫步,誰和誰的親吻,誰和誰的愛情,誰和誰說的永不分離?

他現在是否陪著他生命中的最初重溫河邊的美好?河水西去,沖走的是誰的過往。

頭上突然出現一把柚黃色的傘,易揚說:「日頭猛烈,小心被灼傷了。」說完把傘塞到旁邊汀蘭的手上。

我心裡有個地方突然動了一下,像某個死了的心臟突然有了一個勃動一樣。「親愛的傅清清,陽光灼傷了你嗎。」

我側頭看著易揚,他沒看我,望著遠方,眼裡全是我看不懂的神情。不,灼傷我的從來都不是陽光……

水流的測量很快出了結果,我邊聽樓一蕪的匯報邊拿了個樹枝在地面上比比畫畫,他說完我也把水的流量算得差不多了,渠道不用開的太大,一個寬尺,深尺的就足夠了。易揚募集了民工,又抽調了部分當地兩旗的普通人馬過來開渠,還有不少非天主教的普通民眾主動參與其中。

開渠正式開始,這一天又在忙忙碌碌中結束了。

晚上老是想著那句「小心被灼傷。」怎麼也睡不著,我出了房門,在庭院中站定,卻發現對面的房頂上坐著一個白色的身影,在漫天繁星的襯托下格外孤單。

他發現我站在庭院,也不說話,只是靜靜看著我。天上的星斗好像全部都映在了他的一雙美目中,爍爍其華,眼波攝魂。

許久,他才開頭,「可想上來?」我還未說話,他便從屋頂翩遷而下,白色衣袖翻滾,像綻開的夜蓮。腰上一緊,人已被他摟住,心跳就這麼漏了半拍。下一刻,已經在屋頂上站定。看不出來,易揚這麼清雅的人居然也是練家子的。

他指了指他適才坐的地方,那裡墊了張白布,我明白他有潔癖,便在白布旁坐了下來,他明白我的意思,也沒說什麼,又坐在了白布上。

我們倆望著天上的星星,很久都沒人說話。

我心裡覺得很平靜,星空總是給人安穩的感覺。記得以前也有一個人,喜歡在晚上看天空,雖然天空上沒有星星,但他總是露出安心幸福的表情。也許早該明白,對他來說,思念他的最初是種安慰。現在,我也明白了他為什麼愛仰望天空,因為天空給人一種無限的希望,只要是在同一片天空下。

「冷嗎?」清冷的聲音。

「還好。」我說著,感受著空氣中的水霧慢慢在身上凝結。

又是一陣沉默。

「天師。」繁星萬里,「一路有勞你了。」

「份內的事。」

「四大護法只來了兩個,其餘的還要天師多擔待。」

易揚看了我一眼,平直的說:「聖女你多濾了。」

我苦笑:「我這個聖女濾的已經足夠少了。」

「替聖女分憂就是我的使命。」

我琢磨了半天,決定還是把話說通透,「有四大護法和天師在,天主教自當無懼其他門派,只是……我這視察災區恐怕也就只順了天師的意思。」

他也停了停,「聖女這麼說,易揚惶恐。」

「聽說走前天師送了批人去育人院,當菲護法的訓兵令也是那日在天顏殿下的。」

「兩位護法身肩重任。」

我低低嘆了聲氣,看來這以前的聖女確實不聰明,被別人糊弄慣了。「天師,我若真是只有賑災這表面的工夫,哪裡需要天師隨行?若天師真不想讓我去,我又哪裡出的了天顏殿半步?「

「聖女哪裡話,我不過想保聖女周全。」

「水護法和禮護法必是存了同樣的心念。」

他淡淡的應到,「水護法武功過人,禮護法心思過人,聖女次行,定無風險。」

「嗯,我聽過一則趣聞,說與天師一笑。」

易揚側了下頭,示意讓我講。

「說是有一戶人家,鼠輩猖獗,啃穿了桌椅,糟蹋了米糧,主人用盡了方法,飼貓,投藥,都未能根絕,每每是陣仗一過,老鼠又出來作威作福。」

「後來,鄰家的頑童想了個主意,捉來了十來只在房內亂串的老鼠,刮了它們的毛髮,泡在糞水裡把它們熏臭,又用彩筆把他們畫了個五顏六色。最後再把它們放回了,老鼠們果然立刻又逃回了原來的房屋。」

「當天晚上,房內鼠輩的打鬥聲,嘶叫聲,逃串聲不斷,自第二天起,就再沒見過一隻老鼠,從此以往,這戶人家鼠跡消弭。」

易揚聽到最後,勾了勾嘴角,終於說:「聖女的故事到也有趣。」

「嗯,萬般方法無法趕走的老鼠,最後還是自己趕走了自己。就算外貌變化,氣味不同,畢竟同為一類,只可惜,畜生無知,倒讓主人家撿了個大便宜。」

易揚轉頭看了天上,他清越的聲音過了許久才飄過來:「聖女將天主教比做一窩老鼠未免也太將天主教看的不濟,天主教萬一要是好不了,其他人也絕對別想討了好處去。」

「天主教自是與一房老鼠天差地別,只是希望天師可以手下留情。」

易揚瞥了我一眼,「四大護法,勞苦功高,在教內根基深厚,企是一般能撼動的?」

「我只是不希望看到有人流血。」

「那是聖女寬厚仁慈。」

「我還有一事不明,希望向天師請教。」

「聖女玲瓏心思,怎麼還會有想不明白的事情?」

「為何是年護法在天顏殿做陣,而不是當菲護法?」

「年護法在教內多年,最是熟悉教務,何況當菲護法也不是不過問的。」

「我以為你更放心當菲護法。」

「的確,可若是讓當菲來做主,同行的便只有一個護法了。」

我沉默了很久,「我還有三個月才登冕,天師手腳可真快。」

「一切都是為保聖女平安登冕。」

「我不過想平靜的生活,不想看到太多的腥風血雨。」

「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

「易揚!」我衝口而出,我受不了他淡漠的聲音,「何必呢,水護法不過是不贊同我而已,何必這麼趕盡殺絕?」

他垂下眼來,還是很冷清的聲音:「聖女,水護法背地裡都幹了什麼你並不知情,你知道了也就不會為他求情了。「

「易揚,你一直都這麼活著嗎?」我看向他,「勾心鬥角,好累。」

他沒有說話,又是一陣沉默。

「興許,沒了我這聖女反而太平。」我突然間只覺得心灰意懶。

「我很奇怪,為何聖女大病一場後會像換了個人一樣。」

我心裡一驚。

他沒看我,繼續說:「且不說玲瓏剔透的心思,但就那鑿山引水的法子就算讓我再想個一年半載也未必想的出。但就偏生變的更安靜了,有時候甚至讓人覺得看到都憂傷,更讓人猜不出在想些什麼。」

我十分彆扭,「那是……不記得以前的事了,總是在努力想。」

他掃了一眼,「過去了就過去了,想不起來也沒關係,沒必要強求。」

我突然想起木旭,強求?有時候,就算強求也是沒結果的。過去的,就像用橡皮擦過的鉛筆字,連一點痕跡都沒留下。已逝之愛,如今只剩我一個人留戀,可有來者?或者可以在下一世早點遇到他,趕在她之前遇到他。

「就是這樣的憂傷,你到底在想些什麼。」我回過神,看到易揚正定定的看著我。

「我在想什麼時候會死。」我脫口而出。隨即也是一呆,看著易揚。

「不用想,人總是會死的。」他一字一頓的說,「我現在卻不想看到你死。」

我還想說什麼,卻被他的唇封住了口。沒有攻城掠地,沒有翻雲覆雨,只有他微涼的唇貼在我的唇上,軟軟的,不沾情色的,輕輕摩挲。

「我突然明白了,」我看著他,突然說,「你吻我不是因為你喜歡我,而是你希望我愛你,讓我心有牽掛,不再輕易尋死,好好做你的聖女。不過,你完全不用這麼做,直接告訴就可以了。」最後一句,我用幾乎虛弱的聲音說,「我會聽話的。」

之後,我們都沒再說話,靜靜坐在屋頂上,易揚望著天空。不知為什麼,我覺得他眼中有說不完的憂傷,像鳴河的潮水,吞噬了身旁這個仙子般的人物。

第三天,上午在粥場過去了,下午,我又來到鳴河邊,一看工程進度,立刻大失所望。鳴山的山石巨大,石質堅硬,靠人工開石,慢之又慢。我走過去,輕撫著鳴山的一個巨石。「天主教可有煙花炮竹?」我想了想,問旁邊的汀蘭。

「有,每年慶天都會放的,主子你還很喜歡看的,可是想看了?」汀蘭應著話。

「那可有火炮炸藥?」

「那是一種炮竹嗎?汀蘭迷惑地問。

我不語,想用炸彈炸山石開渠。可是我努力回想那個高中時的黑火藥方程式,卻發現已經記不全了,何況記起來了也不見得真的能製出來。

我撫摩著巨石,腦中突然靈光一閃。

我轉了身子,向身後隨行的水匕銎說:「一個人把這樣的大石碎成可搬運的大小,要多久的?」

水匕銎打量了一下,說:「普通人月餘日,五旗的人十來日,若是當菲護法,只怕就是一擊之功。」

「當菲護法?」

「主子,」汀蘭在我旁邊小聲的說,「當菲護法是教中神力,當年一人勝了三千人馬,蘇溈天師才破例升了她為握兵的護法。」我點點頭,表示知道了。

我說:「這個速度下去在明年洪澇期前必是無法修完的。」

易揚神色不變:「願聞聖女妙法。」

我一呆,這個易揚,居然猜出我想出了法子,果然是個精明的有點過分的傢伙。

「妙法倒談不上……樓少旗主,能麻煩你去運兩車乾柴來嗎?」沒辦法,我身邊除了汀蘭外,只有樓一蕪地位最低,只有讓少旗主去幹小廝的工作了。

樓一蕪呆住,看向易揚,易揚一擺手,意思是去吧。

不一會兒,樓一蕪就帶了幾個穿意旗服飾的教眾趕了好幾車柴過來。我估計他們以為我要用槓桿或者是滾木的方法,那幾車哪裡是柴,明明是木材!!

「把柴都綁在石頭上,不只是下面,上面也全綁滿。」我吩咐到。

綁好後,我又下令,「放火。」

我也吃不準這麼大的石頭要燒多久,就乾脆把那幾車柴火都燒完。看燒的差不多了,我對汀蘭眨眨眼,「看你主子我給你變戲法。」又指揮那幾個教眾,「去取鳴河的水來澆石頭,越多越好。

鳴河的水乃北邊大闌山雪水融化而來,到此依然有些冰涼,一大潑河水撲在燒了半晌的石頭上。發出嘶嘶的聲音,水霧衝天!「再潑!」我說的很堅定。

幾潑水下去,石頭開始發出奇怪的碎裂聲,不一會兒就看見石頭上出現裂痕,「轟」的一聲,一塊巨石就這麼分崩離析了。

我看見汀蘭目瞪口呆的表情,笑著對她說:「好看嗎?」

「主子……」她結結巴巴的說,「您太神了……」不是我神,是你不懂這熱脹冷縮的道理。這一界的人難道除了尚武就什麼也不行了嗎?

我轉頭對一臉欽佩的樓一蕪說:「把此法傳授下去,可縮短一半工期。」

我沒有看易揚,但我知道他正在注視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