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宗玟說的還真挺精彩的,他本來就口齒伶俐,說來娓娓動聽,更有曲折跌宕之處,惹的我連連追問,他就處處賣關子,然後敲我的竹槓。
前聖女的故事真的可以拍電影了,足夠曲折。
前聖女,按照規矩,十八歲登冕。她的〈天降大典〉修的尤其好,據說得她助一次功好過十年苦修。蘇溈就是當時的天師,年輕有為,又是個風流瀟灑的性格,愛慕他的少女可以編一個聖明軍。可是全天下也都知道蘇溈心裡只有一個聖女,可惜就是聖女不知。
後來一次偶然的機會,聖女救了一個走江湖的浪客。浪客傷的很重,聖女便在天山腳下租了個民房給他養病,每日下山去看他。這一來二往的,兩人就生出情素來了。
日子久了,難免給人發現,何況是蘇溈那麼精明的人。知道事實後,蘇溈大怒,不准聖女和她的意中人來往,和聖女大吵了一架。聖女氣不過,和那個浪客相約私逃,所以瞞著蘇溈出了天山。
那時銷金一族還是很有勢力的,不知怎麼知曉了聖女出逃的事,在聖女和那個浪客匯合前就趕到了約定的地點,想擄了聖女去提升他們族人的武力。聖女不從,竭力抵抗,卻意外地在銷金族人中看到她意中人的身影。悲憤交加之下跳崖而死。另一邊,蘇溈得知聖女出逃的消息,趕忙派人去護著,但是只帶回一句遺言來:「鳴河岸邊,青雲石上,有女兮焉,是為繼者。」
當下命人遵循著去找,果然發現了個女嬰置於鳴河邊上的青雲石上。當即指其為下任聖女。同年,天主教全殲了銷金一族,族長全家十八口被活捉,在蘇溈手上活活折磨了一年多才死全,無一個族人活了下來。其後,蘇溈力排眾意,執意按照聖女的遺囑,寧肯空置聖明牌整整十八也不願另立新君,就這麼苦苦守著聖女最後的安排。
「這蘇溈倒是個情種。」我扼腕嘆道。
「可惜只是錯付他人。」烏宗玟接口說。
「聖女當真不知蘇溈的心意嗎?」
「這誰說的準?相傳蘇溈為了她一句話舉全教去找忘憂草,蘇溈傾心於她是全天下的都知道的事,她怎麼會不知道?估計只是裝做不知道吧。」
「那她的那個意中人最後怎麼樣了?」
「不知道,銷金一族被滅了以後就再沒那個浪客的消息了。」
「他真的就是銷金一族的人嗎?」
「這種事自然是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什麼說法都有。十八年了,誰知道當時到底是怎麼回事。」
「蘇溈肯定很後悔。」
「唉,聖女死後蘇溈身邊不乏美人,有男有女,傳說一個一個風骨,一個一個媚態,再沒一個與聖女相仿的。這蘇溈也不容易,空著聖明牌相當於把聖明軍廢了,天主教又再無人修習《天降大典》給教眾提升武力,就是這樣才讓竣鄴山莊和暗門崛起了,可他畢竟不是凡人之資,這麼多年,天主教還是天下第一大門派,也不能不說是蘇溈的功勞。」
「蘇溈還真是個奇男子。那他最後怎麼死的?」
「五年前,蘇溈暴斃,天主教一直不肯透露消息,民間傳說是跳下聖女墮下的懸崖,追隨聖女去了。」
烏宗玟走了後我猜測著這房舍的主人到底在聖女的故事中扮演什麼角色。是個不相干的路人?受聖女恩惠的人?還是,他根本就是那個聖女的情郎?
當晚的菜色中果然有春芽炒蛋,我提起筷子啄了一口。
「太鹹了。」我說。
「有本事自己做去。」烏宗玟眼睛也不抬一下就把我頂了回去。
「你真心想咸死我,我又怎麼能抗拒呢。」我笑著說,又吃了一大口炒蛋,真的咸啊!
「喂,鹹了你不吃就是了!」他忍不住出聲打斷我的進食。
「無所謂,」我聳聳肩,「反正是你做給我吃的,別說是雞蛋了,就算是鹽巴也是該吃完的。」
「清清……」看他有點感動的樣子,我又補充一句,「也不看看朝暮公子親手做的菜那個要價,不吃完對不起天地神靈!」
他臉色頓的一僵,狠狠給我夾了一筷子雞蛋來:「那你可要多吃點啊!」
我輕輕笑了出來。
兩天後,我終於可以下地行走了。走出房門這才看見我這幾日居住的地方到底是什麼模樣。
在這個山谷中只有這三間稻草房子,我住的那一間算是最好的,起碼還有桌椅什麼的,另外較小的一間現在住著這裡的主人,不過他似乎一般都不在,只是抱個酒罈子出去,回來時就兩手空空了。最大的那一間是最乾淨的一間,是主人家的藥房,裡面有好幾個高大的藥櫃,各種藥都分門別類的放好,做好標記,各種製藥工具也都擺放的規規矩矩。烏宗玟就睡在藥房。
我問他:「這裡沒有床你怎麼睡啊?」
「哼,那個老匹夫見我一醒就把我從床上攆下來,拋了床被子就讓我睡藥房!」
我同情的看著烏宗玟,灰姑娘也就他這樣吧。不過灰姑娘可沒他這麼大的怨氣,當然也沒他俊美。
房子後是片山坡,春夏交接的時候,山花還沒敗,一片綠綠黃黃,甚是可人。烏宗玟領著我慢慢走過山坡,一轉角,就看到一大片的梨樹。梨花開的正歡,張開白乎乎的小手來,隨風左搖右擺的。好像置身在雪景中,周圍燦爛的冰白色讓人似乎也覺得有些微涼。
空氣中有酒精的味道瀰漫。
烏宗玟皺著眉走向一棵樹去,樹下一人早已醉成爛泥。
烏宗玟走去把那人扶起,又拾起酒罈,低低抱怨著:「又醉成這樣,真不知道我們來之前他是怎麼過活的!」我走過了幫他拿了酒罈,烏宗玟扶了他回了草屋,把他放回到床上。
那人一直爛醉著,只有當烏宗玟動作大了些才會有聲響發出,聲音含糊,聽不清在說什麼。
出了那人的房來,我問烏宗玟:「他這幾日一直這樣?」
烏宗玟皺著眉說:「可不是嘛!有時候還耍酒瘋,口口聲聲叫著什麼小梨的。」
我回頭看了一眼小草房,草房靜靜的,那人應該是睡熟了吧。
「喂,你是女的,做飯應該是天生的本事啊!」烏宗玟插著腰,說得義正嚴詞。
我午覺剛睡醒,就被烏宗玟拉到草房旁邊的廚房,看著這些土灶土炊直搖頭。本來,叫我用現代的那些電飯煲,微波爐,電烤箱什麼的我也許還可以勉強糊弄出一桌吃的來,現在叫我自己生火掌勺那絕對是要了我的命。
我看著烏宗玟,眨了眨眼睛:「總會有那麼一兩個極品不會的嘛,鴨子還有被淹死的呢。」
「你?極品?」他嗤之以鼻,「極其的下品!像你這種人怎麼嫁出去啊!」
「嘿嘿,」我扯了個很容易看穿的獻媚嘴臉,「那是,我一不懂做飯二不通裁衣,肯定是嫁不出去了。烏大俠玉樹臨風,瀟灑倜儻,有一身的好工夫,又做的一手好飯菜,來日必當嫁個如意郎君。」
「啪」他賞了我一個爆栗,「去你的如意郎君!是嬌妻美妾!」
「是是,」我點頭哈腰,「那烏大俠慢慢琢磨著怎麼收買你嬌妻美妾的胃,小女子就不打擾大俠了。」邊說邊撤退。
「回來,」他一伸手把我拎回來,「別跟我耍花什麼嘴皮子,該你做的就是該你做的!」
我苦著臉,「我這不身子還沒好嗎!站了這麼久覺得累死了,你讓我回去躺回兒行不?」
他聽我說著,很認真的看著我的臉,「真的很累嗎?」
我連連點頭。
「唉……那你先回去吧。」他一聲長嘆,無限惆悵,然後哀嘆他自己英雄薄命。
我趕緊開溜,不用說,今晚的晚飯又是烏公子的頃情奉獻了。
晚飯的時候,這裡的主人總是可以準時出現的。睡了大半天,剛好也是酒醒的時候,烏宗玟做的飯香總能吸引他餓了一天的胃。
然後飯桌上總是很熱鬧。
「小子,記得以後炒野菜別炒這麼久,你看你這菜都黑了,是不是加了黑芷!想恩將仇報啊!」
「混老頭,嫌就別吃!每次就是你吃的最多!」
「這是我的碗,我的家,我的菜,我為什麼不吃!」
「這還是我洗的,我切的,我炒的呢!沒我你直接啃泥巴去吧!」
「你這混小子,小老兒我指教一下你的廚藝你還這麼多話!」
「哼,長有一張嘴只知道挑三揀四的!有本事自己去做幾道菜去。」
「看看這世道!年青人都這麼沒規矩嗎!」
「現在這世道就是容不得有人倚老賣老!」
……
……
我從不參與他們之間的戰爭,我若幫那人說話,烏宗玟會吼我叫我去做飯;我若幫烏宗玟說話,那人會威脅我說在我藥裡加黃連。
所以我只是埋頭吃。
埋頭吃的結論是:烏宗玟的廚藝越髮長進了。
這樣的日子就像彈指一瞬,我醒來已經六日了,下地行走也是三日了。終於,在烏宗玟的高壓強迫下去做了一頓晚飯。
我有點扭捏地站在桌子旁,心知我最好不要坐下。
桌上放著四個盤子。
四個盤子裡放著的都是黑乎乎的東西,完全看不出原來的樣子。
「這個,」主人家小心翼翼的用筷子挑了一條焦黑的幾乎是稀稠狀的東西,「能吃嗎?」
「能,當然能。」我答的特別心虛。
「吃了真的不會拉肚子嗎?」
「嘿嘿,有芷蒲谷老先生在,你還能拉肚子。」我給烏宗玟吃定心丸。「其實就是樣子不好看,我嘗過的,味道還是可以的。」我承認,我根本沒嘗過,我不敢當我「傑作」的小白鼠。
「嗯,那個,小子,你吃吃看吧,反正也沒其他食材了,今晚注定是要吃這個的……」
「為什麼你不吃啊!」
「我老人家年紀大了,吃的不多,你多吃點啊!」
「我孝敬您,您先吃……」
……
……
一翻爭論後,烏宗玟因為欠了診金而被鎮壓,挑了一筷子黑乎乎的不明物體。躊躇了半天,一牙咬,一副舍肉飼鷹的表情,吞了進去。
「怎麼樣?」我和那人都是一副關切的表情,我尤其緊張。這可是我第一次下廚啊!
「經典啊!美味啊!」烏宗玟一副欲仙欲死的表情,「廣臨城十里飄香的名菜也不過如此啊!清清你太有天分了!太銷魂了!」
「是嘛……」我和那人將信將疑,一人挑了一大筷子吃進去。
「嘔——」
「嘔——」
「混小子,裝的還挺像!」
「烏宗玟,你居然陰我!」
一老一少結成統一戰線,展開轟轟烈烈的聲討!
烏宗玟雙手一攤:「不能怪我,要怪某人『心靈手巧』。」
有人立刻倒戈,「丫頭,你在廚房搗鼓一下午,怎麼做出這種東西!」
我笑的很偽善,「沒那個慧根……」要是我說了我還差點把灶台給燒了,不知道他們是什麼反應。
「那個,」主人家清咳了兩聲,「宗玟啊,以後還是你來下櫥吧……」
「不行!」烏宗玟說的斬釘截鐵,「堂堂七尺男兒,怎能整日進出廚房!傳出去我朝暮公子也不用做人了!」
「我們保證不說出去,是吧,丫頭?」
我連連點頭。
「反正你也做了那麼多天了,何必呢……」
「前幾天是因為清清身子不行,她現在明明可以下廚了!」
「先生,我覺得有點暈。」我趕忙做一個虛弱狀。
「是嗎?來,我把把。」那人很配合的做了個關切的表情。
「你們兩個不要演了!」烏宗玟一聲獅吼。「我做就是了,我這命啊……」狂吼都到後面就變成哀號了。
我輕輕笑開了。
房外,夜幕初降,有風兒拂過芷蒲谷的花草,發出散漫的聲音傳進房來。
燭光搖曳,有淡淡的藥香浮游在空中。
這一刻的畫面像一午後閒暇時的一本詩集,溫馨又庸懶,愜意又虛幻。
我輕輕笑開,覺得這一刻就是我想要的安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