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爭,迫在眉睫。
而在聖明軍到達竣鄴山莊的時候,天山裡肯定又是一場惡戰,易揚難道會放了鄴永華平安離去不成?讓一個小角色來試探竣鄴山莊到底有多深,這其中的門道倒也不難猜。
易揚定是想突然發難圍剿竣鄴山莊一行人,這裡就涉及到一個調兵譴降的問題,聚集的人手自然是越少越好,這樣可以減小被察覺的幾率。但是又一定要確保沒有放空箭。所以能摸一下竣鄴山莊的底就是最好不過了。
天師易揚,做事未免太滴水不漏,完美地令人覺得恐怖……
鄴飛白還沒言語,卻聽得鄴永華大氣地一笑:「飛白,去吧,領教一下天主教的高招。」
鄴飛白恭身受命,隨意取了把九齒大環的鋼刀,一個瀟灑的起落,停在擂台之上。四週一片叫好。
鄴飛白單手持著刀,做了個請的手勢。巨闋道了聲:「得罪了。」張開步子,一叉刺了過去,鄴飛白輕輕巧巧側身避過。
我謙然說道:「鄴莊主,不好意思,這少年實在唐突,還勞煩少莊主動刀,實在是抱歉地很。」
鄴永華大度地一笑:「沒什麼,不過比試切磋一下,就算不是那少年,飛白也會按耐不住手癢的。」
巨闋勝得那之前的幾個人,靠的是兩樣東西,一樣是叉法精妙,另一樣卻是身形快捷。鬥了幾場,巨闋仗著年輕氣盛速度不減,可是他快,鄴飛白卻似乎比他更快,總是在千鈞一髮的時候躲開進攻。巨闋一發狠,「唰唰唰」連刺三下,一次比一次快,一次比一次刁鑽,一次比一次陰毒。
我說:「鄴少莊主武藝超群,他要上了擂台,那還有幾個人能與他相爭?只怕今年花落誰家已然揭曉了。」
鄴永華呵呵一笑:「聖女太看得起劣徒了。」語峰一轉,鄴永華輕描淡寫地又加上一句,「飛白可是早就擬好了對手了。」
我心裡一動。
這三叉應該是巨闋的拿手好戲了,鄴飛白靠著身快,躲過了前兩叉,這第三叉卻是無論如何也無法靠身法躲開了的。見鋼刀一抖,耳聽地刀背上九環發出的叮噹索命之聲,我沒看見鋼刀是怎麼格開巨闋的叉的,我只看到它們相碰產生的火花,火花之後,兩人相後躍開。
巨闕還未站穩,已見九環鋼刀追了上來。
巨闋大驚,橫叉當胸,卻見鋼刀來勢一轉,當頭劈去,巨闋不及多想,轉動手中長叉。這一轉,剛好正中鄴飛白下懷,他左手揮出正打在巨闋大開的門戶上。
鄴飛白根本手上沒有加力,可是這不也是明擺著的嗎?若真是對敵,巨闋早已心肺俱裂了。
說起來過了好幾十招,但從鄴飛白出手後算起也不過三招。
舉座嘩然。四面一片如雷般的叫好。
鄴永華微微笑著。
我也笑著搖頭:「再無人可與鄴少莊主相爭矣。」
鄴飛白穿著銀灰色的長衫,黑髮用一支銀簪定起,在一片叫好和歡呼聲中靜立在擂台上,風華絕代,耀眼奪目。等四面叫好和歡呼聲消停下來的時候,那個銀灰色的人影走到了台前。
「久聞天主教天師乃天人下凡,智勇雙絕,今日得緣,不知能否一瞻天師風采,在下也算不枉這人世間走上一遭。」
話一說完,原本很是高漲的場面一下子寂然無聲。
這種安靜,是最為令人不快的,有人在鄙夷,居然說出挑戰天師這種話來,這竣鄴山莊未免太把自己當回事了;有人在興奮,少莊主武功有目共睹,而天主教天師卻一直只有傳聞,不見深淺;更多人是在等待,等天主教陰晴難測的回應。
鄴永華也並不說話。
我心裡冷笑,這個老狐狸也想探探我們的深淺,鄴飛白不是他授意這樣做的,可是他分明是默許了的。
面子上我依然微笑:「嗯,前些日子天師腿受了些傷……」
「不礙事,」易揚很突兀地打斷我,「少莊主有這個雅興,自然是奉陪到底。」
旁邊的童子恭恭敬敬地遞上兩把長劍,易揚隨手接過,白衣翩踺,夜蓮花開,邊角飛揚,易揚好似落凡般降到場地正中。原本安靜的四周轟然爆發出震天的聲音。
在一大片一大片的聲音中,一銀一白,兩個玉一般的身影站在擂台上對峙著,如歌如畫,如泣如笑:銀灰凜然,催枯折朽,狂傲不羈,純白冷酷,冰凍千里,朔風冽雪。
鄴飛白不該邀戰,易揚不該應戰!
兩個本都是聰明的人怎麼都像著了魔一樣,迫不及待地刀劍相向!
九環刀一聲長嘯,伴著無數助威聲衝殺過去。對面的雙劍劍尖微顫,也從兩邊包抄上來,大擂台上,一片灰白之色,兩人的速度居然不相上下!
我目不轉睛地看著台上,突然,耳邊響起鄴永華低低的聲音:「鄴飛白和易揚,你希望誰勝?」
心下大驚!我居然一時忘了身邊這個大人物。
「莊主這可難倒我了,」我儘量不動聲色,「我可不懂武功,依莊主看,誰勝的幾率比較大?」
九環刀向那片白色揮去,只見劍頭飛旋,其中一隻直指持刀的手腕,另一隻卻指向手腕可能回縮的地方。九環刀回轉,向持劍的手上切去,劍影一晃,直指咽喉,用的卻是個圍魏救趙。
「在我看來,這場比賽不在雙方武藝。」
鄴永華還是壓低聲音與我交談,我和他近身的兩個人都在擂台之上,又在八方此起彼伏的助威聲中,我和他的談論真的是只有我和他兩人聽到而已。
「哦?那關鍵在何啊?」我順著他的話說著。
「你!」鄴永華說地篤定。
銀色長躍,卻見長劍帶著沁人的徹骨寒冷,從下方斜挑上來,正對準落勢,九環刀毫不含糊地揮刀而去,相撞之聲清脆動聽,宛如半夜的索命鈴鐺。銀色借勢越開,白色如影隨形。
「鄴莊主說笑了。」
「沒有,這是事實。」
「……」
「朱顏,在你心中,到底是鄴飛白多些,還是易揚重些?或者說,到底是天主教苦還是竣鄴山莊沉?」
剛才兩般兵器相撞,未想,長劍被豁開了好深條裂口。
銀色弱在少一道利器,白色輸在兵刃不強。論身法,論技藝,兩者真的無法取捨。銀色在小心兩柄長劍的左右包抄,白色要擔心銀色的強仞硬器。
「鄴永華,你居然……」
「我不過問我心裡想到的問題而已,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是偏向誰多一點。」
「……」
「別那麼看著我,朱顏,我也是在為你著想。」鄴永華深不見底,語音不祥。
擂台上的兩個人,群袂飛揚,刀光劍影,身影迅捷,攻如洪水,守如固城,驚鴻掠雁,難分彼此。銀色一把九環刀舞地滴水不漏又穿插著凜冽絕倫的劈砍攻擊,純白夾帶兩團劍風,一守一攻,絲絲入扣。分明招招凶險,卻總有精妙招數出來化險為夷。
「鄴莊主倒是希望我盼誰贏呢。」言辭犀利。
「有意思……我要是你的話,我會盼望鄴飛白贏,但是我個人卻希望你能向著天師易揚。你怎麼看?」
「我?我盼望天主教贏!」
突然,九環刀套路大變,一刀刀直指下三盤路,全然是一套下盤搶攻的招數,有點像一種地堂刀法。純白跳躍騰挪,卻好似鴻毛白羽一般。
我暗暗抽了自己一下,這鄴飛白分明是在欺易揚腿上的舊傷!
果然,一陣騰挪之後,純白的身影分明有些懈怠。
「如果拋開天主教呢?朱顏,你會希望誰勝?」
「拋開?我是天主教的聖女,怎麼可能拋得開天主教。」
「我是說『如果』。」
「永遠沒有這種『如果』!」
「果然……」鄴永華輕輕嘆息。
純白猛然發狠,再不顧及鋼刀厚實,一劍一劍毫不妥協地迎向鋼刀鋒芒。兵器碰撞脆響不斷,叮噹動聽,好比磬鼓獨奏,賞心悅目。四面歡呼之聲更盛!招招絕妙,步步驚心,竣鄴山莊少莊主,天主教大天師,龍虎相爭,天地亦為之變色。
「聖女權勢雖大,可是你並不快樂不是嗎?天山給不了你想要的。」
「鄴莊主,」我強制自己收回看著擂台的目光,平平穩穩得把目光投向鄴永華,他叵測難味的眼睛一直在那裡等待著,「位置越高權勢越大,責任亦也越大,朱顏並非絕頂聰明也明白這個中的道理,孰輕孰重倒還分地清楚,天主教不是聖女的,但是,聖女卻是天主教的!朱顏是實在擔不起鄴莊主的那份厚愛。還望鄴莊主海涵。」
「……」
猛然,耳邊穿進刺耳的聲音,貫絕視聽,刺激著我的大腦。
定神一看台上,卻見一銀一白已然分了開來,各自站在一邊,玉白色的長袍上血漬斑斑,還不斷有紅色的血流從易揚大腿上滲出來,一支長劍已折,另一支上磕碰裂痕不斷。銀色的袖袍依然斷開,只有星點的血漬,想來應該是另一人的,而令人觸目驚心的卻是手中那把全碎的九環鋼刀。
台下空前地高漲,歡呼叫好之聲震天動地。
而在我耳邊都不過是蠅苟之聲,只有鄴永華的聲音如雷貫耳:
「我定會除下你的枷鎖!」
天搖地動。
我毫不理會一路上侍者的行禮,直直地衝進了易揚的臥房。汀蘭知我意圖,把房門一關,本分地守在門口。
易揚腿又傷了,正依在軟塌上,手拿了一本禮書泉送來的帳目。
「免了。」我看他又要行禮,揮手制止了。易揚本也就是做做樣子,當下又回覆成之前的姿勢。
「該是剛剛告辭了鄴莊主吧,這麼急過來可是為了下午的比武?」易揚繼續看著帳目,口裡說地平淡。
「你倒是清楚。」我也回地冷淡。
「巨闋功夫當是不錯了,可是連鄴飛白的深淺都沒試出來,說不得,只有自己上場了。」
我看著他,這就是他的解釋?果是滴水不漏啊。
「我對你的事情才沒那個興趣。」我說著轉看眼去,打量四周。
易揚的房子裡很是簡練,沒有什麼複雜的東西,只有軟塌旁,支了張羊皮地圖。我移步上前,仔細分辨,卻是個天下的大地圖。
天主教位與西面,東與峻鄴山莊接壤,西與暗門毗鄰。鳴山鳴河和寶瓶口都是天賜的地利,天山位於天主教地界的正中,與最東面的滂城有半個月的路程,最西邊的靜水鎮有五日的路程。
我看著地圖,說道:「今日你在擂台上之時,鄴永華語焉不詳。」
「哦,」易揚也抬起頭來,「他所指在何?」
「他幾乎是赤裸裸地承認他要與天主教為敵。」我皺著眉頭看著地圖,越看越不對勁。
我背對易揚,易揚不說話,我也看不到他的神色。
「這個鄴永華可不像是會盲目自信的人,他對暗門真的就那麼放心?」我看著眼前的地圖,越看越是心驚肉跳,「暗門離蒿前來為質,他走前是怎麼吩咐門內適宜的?」
「所有殺手西踞不出。」
我沉吟不語,看著地圖。
「我定會除下你的枷鎖!」鄴永華憑什麼說地那麼自信!他雖然看上去是一介武夫,可是他若真是只有匹夫之勇哪能成就這一番霸業?天主教與竣鄴山莊的關係隱而未發,要發而制的這個敏感時分,他怎麼,那麼坦然,那麼霸氣地向我宣佈他的決定?聖明軍被年殤帶領東去,峻鄴山莊十五萬莊丁埋伏四面……不對!竣鄴山莊十五萬莊丁不在東面,而在……
「寶瓶口!」易揚突然和我異口同聲。
那十五萬莊丁,入了暗門地界,悄然潛入天山南邊的寶瓶口!
鄴永華的打算根本就不是和暗門聯手,而是想讓暗門在東邊拖住聖明軍,自己十五萬莊丁來圍剿天山!
我猛然轉身,卻見易揚臉色分外陰沉。
「會讓年殤派快馬打探,一旦屬實,即刻撤軍。我會傳令五旗人馬,集軍天道城。」易揚冷然做出了最好的對策。
「鄴永華怎麼辦!」
「防衛人馬多加一倍!一個人也別想下山!」
戰爭,已經吹響了號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