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9 章
喪與葬

光線瀉進來,他臉上縱橫的是他的淚還是我淚,想躲藏的傷痛,似煙似霧。

開門的瞬間,他別過頭去,我知道他不想別人知道他軟弱。

「在!」我出聲應道,一摸眼淚先站起迎了出去。

外面火苗還在燃,但是鋪天蓋地的大火卻已得到控制,橫粱斷柱塌了一地,會意堂居然一夜之間成了廢墟。

外面站了七八個紅衣侍者,看到我出來均是一臉愕然。

我想我現在的樣子肯定很狼狽,白色的中衣上滿是塵土,臉上會有明顯的哭過的痕跡,不知道眼睛有沒有腫。

這時一身著淡黃綾羽的人分開幾個紅衣,輕輕一抱拳道:「小姐……」

我微微有些錯愕:「方凝?」

「屬下來遲,請天師降罪!」方凝突然單膝跪下,一點也不在意這一地尖銳的木屑殘骸,四周的紅衣都跟著她跪了一地。身後一人慢慢踱到前面來。

「噌——」一把利劍插在方凝面前,劍身還不住顫動,易揚冷冷道:「方壇主,有時間說這些廢話不如直接動手來地痛快。」

方凝埋著頭,肩膀似乎動了動,最終道:「請天師給屬下一個帶罪立功的機會。」

我皺了一下眉頭,說:「方凝有什麼錯?」

易揚看著方凝冷笑一下,並不看我,轉頭問一個紅衣:「聖女那邊如何呢?」

那紅衣遲疑一下,答道:「天寶殿……沒能守住,聖女……在當菲護法處。」

易揚輕輕蹙了下眉頭,那紅衣接著答道:「連旗主已經趕到,樓旗主和年護法現在在十三校場上和當菲護法對峙。」

易揚點頭道:「封鎖消息了嗎?」

「遵從天師吩咐,從昨夜開始,再無一人下山。」

「知會連旗主,重兵截住所有下山的路,但凡今日有下山的,殺!」

聽到這裡,我已經開始心驚了,難道就是今日嗎……

易揚抽起方凝面前的劍,道:「都起來吧,把附近人都聚起來,先去十三校場。」紅衣都站起來了,只有方凝還跪著。

易揚瞥了她一眼,道:「方壇主,你不是要戴罪立功嗎?跪著作甚?」

方凝背脊似乎僵了一下,慢慢站起來,依舊低著頭。

易揚卻看也不看方凝,轉身就走。

我躊躇地看著原地站著的方凝,淡黃的羅裙上滿是灰黑色的污漬,底底埋著頭似乎看到她嘴角勾了勾似乎笑了,一滴眼淚順著臉頰滑到她尖尖的下巴上,晃了晃,落了下來,無聲無息。

我轉頭看著看個要走出去的背影,剛想說什麼,卻見易揚頓了一下,回頭望著我說:「你跟著來吧,這裡不安全。」

我抿著唇不說話。

他深深看我一眼,那眼周還是微紅。

我垂下目來,點了點頭。

出了這半個廢墟,寒風吹來,生生讓人打個寒顫。我抱著自己的臂膀想取暖,一件銀狐皮的大篷披了過來,我側目一看,方凝臉色沉靜如水,一言不發幫我系好大篷,理好下襬。

我抬眼看看前方,易揚正好餘光瞥來,馬上又不著痕跡地轉了去,一邊快步走著,一邊聽著身旁的人匯報詳細的情況。他身旁簇擁著許多他得力的紅衣,或有幾個領了新的命令就飛奔而去。

方凝單手按著腰間的「鏽殼」,和我並行。

十三校場,自我到這裡來後,很少去什麼校場,十三校場我只去過一次,那一次,滿天黃沙瀰漫了水護法的眼,看不清楚,只看見他心口的熱血撒在校場的每個角落。這次雙方又僵持在十三校場,讓我心裡隱隱覺得難受。

方凝似乎也是看到了易揚瞥來的餘光,立刻又招呼了幾個帶刀的護了過來。

方凝眼睛有點出神,半晌淺嘆了一聲,抬眼笑道:「小姐,我給你唱支小曲如何?」

我有點錯愕,這時候,她還想唱曲?

方凝並未等我答,低低絮絮地唱了起來:

「歸雁雙雙,殘影落花牆。紅樓斷梁,依舊去年模樣。留不住,過眼煙雲太匆忙。相思處,遙遙別期兩相忘。獨倚雕欄憑畫廊,蕭影斜西窗。輕歌曼舞百花裳,一步兩徬徨。柳自紛紛花自芳,借問何處是故鄉?手挽青絲默無語,一別東風百花黃。可憐日落雲藏,曉月寒色如霜。春花殘落春夜長,自古多情多斷腸。花塢香,人無恙,清潭微風水蕩漾。蹄聲響,笛音揚,過客匆匆路寒塘。深深煙花巷,多少風月堂?一朝青春化作淚,淚盡春去又何嘗?待到紅顏色老鬢如霜,滿目蒼涼滿面傷。這煙雨蘇杭,何處才是我故鄉?這淒淒白楊,哪裡是我門前桑?客來客往,夕來朝歸客無常。深閨繡房,暖褥溫床,絲竹文章,奈何瀟湘。錦衣紅裝,銀篦玉珰,對鏡梳妝,珠淚成行。身老色衰始惆悵,春淺花疏月微涼。不待花謝雕樑斷。淚未盡,人已亡。這風月情場,原來喪與葬。」

她黑而濃密的睫毛半垂著,年輕的臉在風中微微有些紅潤。甜而不膩的歌喉並不像在現實中。

方凝美目半含著笑:「……他填的詞,我一直很喜歡……他也說只有我唱來最好聽,有次他醉酒,便是拉著要我唱這支曲……」

我一陣錯愕。

方凝斂了一下神,笑了一下,轉而望著我道:「小姐,方凝自知多有不敬之處,小姐寬宏,一直不與我想較,但自小姐再次出現以來,方凝自問再沒虧待小姐半分。」

我點點頭,不知道為什麼,只覺得她容顏淒淒,很美卻似乎隱著大傷心。

「方凝有一事想求小姐……」她似乎說地很躊躇。

轉頭看著路,想起方凝以前的一言一行,似乎都是小心翼翼討好著我,卻不像讓我輕易發覺,還有她說的話,其實意思都很明白,我那時也想過,方凝定是有什麼有求於我,卻沒想到底是什麼。

「你說吧,我盡力。」這亂世,方凝也是如履薄冰地小心活著,一朝踏錯,明日無魂。

方凝提著的劍緊了緊,抿了抿唇,低而迅速地道:「多謝小姐。暗門大破後,天師為斬草除根,殺了齊浦滿門,我盡了全力,只能掩下了他的二女兒,閨名喚作浮雲,現在在藏在天山浣衣局,還請……小姐日後多多照應……」

我猛地轉頭看她。

方凝苦笑一下:「小姐不用擔心,方凝的命早就不是自己的了。」

我皺了皺眉頭,道:「你說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方凝微微思索了一下,低聲道:「簡單說來,天師本是安排了兩旗的人暗中潛入天山,想腹背夾擊剿了內賊,前些日樓旗主到,天師卻在禮賢閣壓兵,一時抽不出人手,便安排我暗中渡樓旗主上山,結果意外露了馬腳,被當菲發現了,當菲情知五旗的人來助,便提前兵變,一把火燒了會意堂,卻沒想到在會意堂的本是小姐。天師看火光四起,立刻派人來助,一時被困,當菲的人馬順利押走了在天寶殿的聖女。年護法聽到風聲,立刻帶了人手來,加上樓旗主相助,當菲有些措手不及,火線暫時暫時退到十三校場。但是聖女還在她手上,年護法怕傷了聖女,一時有些僵持不下。」

方凝認真看著路,好像一不小心就會跌倒一樣,繼續說道:「上次小姐被鄴心劫走,天師就心存懷疑,這次我又捅了這麼大的簍子,天師是無論如何也不會再給我機會了。」我正要開口,方凝就打斷我,繼續道:「就算小姐肯為我求情,天師饒了我一命也定不會再信我,到後來,隨便找個什麼罪名,結局……也是一樣的。只求小姐……」

我半咬著唇。

「求小姐……」

「為什麼,」我心下不忍,「他的女兒也值得你如此嗎?」

方凝搖搖頭:「女子愛上一人,便想生生世世陪著他,心中只裝他一人,為他褪去青春,紅顏白髮,為他生兒育女,舉案齊眉,一起白頭到老;男子愛上一人,最大的心願卻是想她快樂自由,希望她能笑,她能真實地活下去,若她能平安幸福,自己萬死也心甘情願。其實,這種愛情,女子又何嘗給不起呢?生殺場上走一遭,萬古云霄共繾綣。他定能看到,我也給得起!」

方凝抬起頭看,前方易揚輕飄的目光似乎又掃來,方凝笑了一下,眼睛也跟著笑了起來。容顏也還年輕,心也還年輕,滄桑的,還是個「情」字。

身老色衰始惆悵

春淺花疏月微涼

不待花謝雕樑斷

淚未盡,人已亡

這風月情場

原來喪與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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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校場。

肅殺的風,冷漠的沙,微微裂開的牆轅,透著沙場的風。

十三校場對分開來,涇渭分明的楚河漢界。兩邊的人都穿著天主教的布料,吃著天主教的口糧。迎接易揚到來的,有樓一蕪,那個年輕的靈旗旗主,磨去了些棱角,更像把要出鞘的寶刀;有年殤,彷彿被年歲混沌了眼,已經不想去分清什麼,卻有種兼容一切的睿智。易揚迅速被他們簇擁了去,很多事在等他去拿主意,方凝沒有跟上去,很鎮定地穩穩站在我身邊。那道白色的身影即將淹沒在人群中時,他的餘光又向這邊飄來,我聽見「鏽殼」劍柄輕微響了一下,易揚目光一閃,又輕輕飄了過去。

不一會兒,周圍慢慢靠過來許多紅衣。我微微思索,已明其理:易揚,真的已經不相信方凝了……我抬頭看方凝,她表情依舊平靜,只是緊緊握緊了「鏽殼」。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的樣子,我站在原地很是尷尬,只看著周圍的人來去匆忙,只有方凝,默默站在一邊,低頭想些什麼,想的很出神,偶爾泛出一絲溫柔的笑。

再等些時候,發覺所有的人都開始朝一個方向而去,我抬眼一看,十三校場的大角鬥場……

那時水匕銎眼睛很亮,亮地好像要比要把生命裡所有的光芒都發射出來,就在那個大角鬥場,騰空而起的靈魂,瞬間讓一切黯然失色。

我內心有些惶惶,思忖許久終於提步奔上。身旁黃綾飄飄,方凝一言不發跟了上來。

校場四周很多人,水洩不通,我在人群外,有些茫茫。

不多時,幾個紅衣分開人群,抱拳行禮,請我進去。

風乍起,黃沙滿天。

校場這一邊,正中的看台,正是當年我看底下拚殺的地方,易揚坐在正中,冷俊如神,他左首立著年觴,看我的目光有些複雜。

易揚向我招了招手。似乎冷清地笑了一下。

登上了看台,脫離周圍擁擠的人群,視線一下開闊的起來。舉目看去,正對面最顯眼的地方站著幾人。

站在稍後的是千湄,還是一身華服,顯得美豔無方,頭髮有些亂,卻是別樣風情。她端莊地站著,雙手攏在袖中,渾然不把脖子上架著的三把鋼刀放在眼裡,甚至還有些微微的輕蔑。堅定的眼睛看著很勇敢。

站在最前的當菲琳雪大則是睜著不可思議的眼睛看著我出現,那目光中翻騰的傷痛頓時狠狠灼傷了我。她渾身的盔甲不可抑制地微微抖著,手中的斬馬刀被緊緊握著。

我像被施了定了身法,動不了。短暫的失神後,腦中立刻浮現的是:他利用我!

我猛然扭頭向易揚看去。他平視著校場刻意忽略我的目光。

我突然很有想轉身就跑的衝動。不想面對當菲琳雪傷痛的目光,也不想面對這樣的他。

年殤看出了不對,邁步過來,道:「請這邊來。」

我站著不動,咬著下唇。

年殤也不看我,還是那個請的姿態,低聲道:「強求不得,早來晚來,都有這麼一天,其實,當菲心裡,也該早想到了。」

我動了動僵硬的四肢,跟著他走,方凝這時也緩步走近了,默默跟在我身側。

年殤引我坐在易揚下手。方凝立在身側。

不一會兒,鼓聲大震。

方凝垂首立在一旁,低眉順眼道:「我剛才稍微打聽了一下,天師言語擠兌當菲琳雪,要以比武論輸贏,五局三勝。輸了的提頭來見。當菲琳雪……已經接到冷蕭的人頭,是連旗主帶回來的,自知火拚無望,空丟了許多兄弟的性命,便應了下來。也是賭這一把……」

鼓聲停。

一時肅蕭,我忽覺得有些乏了。

那個連旗主,不管用了什麼法子,既然能拿來冷蕭的人頭,肯定也能讓當菲斷了救兵的奢望。眼看兩旗來壓,當菲的局勢急轉直下。易揚早就暗中部署好了一切,算好了這幾日兩旗要到,早早封鎖了消息,而竣鄴山莊那邊卻也杳無因音訊。我現在的出現也不過是在心理上給當菲重重的一擊。當菲其實早是易揚那入了甕的魚鱉。或許有些微小的意外,一切卻依然不變地發展著。易揚選擇了這種大張旗鼓的方式,是要讓所有人知道,違背聖女,違背天師的下場,若有反抗者,殺!若有逃匿者,殺!

易揚輕輕拍了下手,底下躍出個紅衣,伸手甚是敏捷,持了鋌三股鋼叉,我眯了眯眼,覺得那人甚是眼熟。那少年站到沙場中間,大聲道:「小子巨闋,請護法賜教!」

當菲沒有反映,微微眯著眼睛。

巨闋又大聲說了一遍。

還是沒有反映。

底下巨闋大笑起來:「莫非護法只敢應戰,不敢對戰?裝個死鴨子嘴硬可真真駁了你大護法的帽子!」

當菲琳雪還無反映,她身旁的人卻已大怒,一時罵聲如潮。

一個彪形大漢躍了出來,指著巨闋大罵道:「當菲護法叱咤沙場的時候,你還在泥巴地裡玩呢!當菲護法鐵骨錚錚一條漢子,哪輪得到你個給兔兒爺賣命的小兒說道!」

巨闋喝道:「你嘴裡給我放乾淨點!」

那漢字唾了一口:「老子就是這麼說,怎麼樣!你就是在給那個冷血陰險的兔兒爺賣命!明著打不贏就來陰的!表面還裝一付世外高人,全靠一副臭皮囊……」

那漢子沒能罵下去,巨闋已經狠命刺了過去。漢子橫刀駕開,兩人立刻纏鬥起來。

我瞥了眼易揚,他一臉漠然,彷彿無動於衷,彷彿罵的不是他,台下的惡鬥更和他半點關係也沒有。

我轉過眼去,那漢子雖然身形魁梧,卻遠不如巨闋靈活迅猛,只見一把三股鋼叉彷彿蛟龍出洞,自己有了生命一般,詭不可測,防不勝防。

不消一盞茶的時間,那鋼叉的尖股刺穿了那漢子的眉心,尖頭上掛著濁白的腦漿和鮮紅的血液,在瑟瑟寒風中頗是觸目驚心。

巨闋拔出叉來,一腳踢開那漢子的屍體,昂然大笑道:「護法手下就只有這些亂叫的狗麼?」

對面的人看巨闋下手狠毒,又口出狂言,頓時又是大罵起來,不少人躍躍欲試。最後一個枯瘦的人提著一副奪命環站了出來。

那人才邁出一步,身子就頓了一下,回頭看去。

隔了許遠,似乎當菲輕輕嘆了口氣,提起斬馬刀,慢慢走出去。原本站出的那人低聲說什麼,當菲琳雪搖了搖頭,一步一步,堅定地走了出來,一身黯紅色的盔甲發出沉悶的聲音。

巨闋緊緊看著那人一步步走下來,當菲走到場中央,巨闋展眉一笑,抱拳道:「當菲護法肯親自賜教……」他話才說到一半,一把鋼叉卻激刺出去,直指要害。

當菲手中沉重的斬馬刀靈活地一掃,火光一閃,擋開那偷襲的一刺,對面陣營頓時罵聲如雷。

巨闋似乎被大力一震,立刻向後翻去,卸去力道,剛站穩,斬馬刀就指到腰間了,巨闋一驚,舉叉欲擋,兩種兵器一相碰撞,只聽一聲尖銳刺耳的聲音,卻是巨闋的三股鋼叉生生從中斷開。巨闋受力外推,跌到一旁。

一把斬馬刀立刻壓在脖頸。

當菲琳雪腳踏黃沙,衣衫獵獵,身形穩如山嶽。

她似乎笑了一下,低聲對巨闋說了什麼,緩緩把刀移開了。

巨闋向後退開,站了起來,拍拍身上的塵土。望了當菲一眼,想說什麼卻終是忍住了,一咬牙退了回來。

當菲琳雪站在沙場中,揚起頭來,看向這裡。

那一刻,我有一個錯覺,彷彿水護法的身影和她重疊了起來,「不……」我半撐著椅子的扶手想站起來。

忽聽得有人在耳邊輕輕道:「小姐啊,要記得答應我的啊。」如蘭之氣輕輕劃過,我一呆,卻見淺黃的衣衫浮浮而過,彷彿一隻冬日的撲蝶,輕輕落下沙場。

那淺黃色的妙人兒語氣似含著笑,慢步走向前,朗聲道:「天師座下,婢女方凝,特來討教。」她慢慢的說著,慢慢拔出那口如寒水般的寶劍,那鏽綠色劍鞘這麼扔在地上,孤零零地扔在那裡。

我腦子裡突然一片空白,完全看不清面前發生的一切,她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有這樣的心思?從她託孤的時候開始吧,她就知道得不到易揚相信的她早晚難逃一死;也許很早,從她再次見到我,她就認定了,她總有這麼一天,所以她不著痕跡地百般示好;也許更早,從她救下齊浦的女兒的時候開始,她便開始這麼打算。

這風月情場

不知他可是站在奈何橋上等你。

校場上黃衫翩飛,混沌在揚起的沙中,血開始在空中瀰散,黃衫破了很多地方,方凝恍然不覺,臉上還掛著淺淺的笑,反而劍走輕盈,越戰越勇。

那斬馬刀帶著凜冽的風砍來,方凝一個旋身,飛劍刺去。

斬馬刀削鐵如泥,何況血肉之軀上一條腿。

同時,「鏽殼」穿過黯紅色的盔甲,穿透當菲琳雪的左臂,當菲悶哼一聲,眉頭一皺。

那廂獨獨一條斷腿伴著血流如柱飛了出去,方凝鬆開手中的劍,跌倒前,她真的笑了,燦爛如花的笑靨,一雙眸子晶亮,帶著淺淺的漣漪。

黃沙漫天。

風亂舞,迷了痴人的眼。

斬馬刀杵在地上,當菲琳雪皺著眉,單手拔下劍來。

方凝倒在地上,血像止不住的泉眼。她唇輕輕蠕著,一雙動人的眼睛帶著水光看著當菲琳雪。「……求你……」她蠕蠕的話正好被一陣不知從哪裡吹來的風送來我耳邊。

當菲琳雪看著倒地的方凝,提著鏽殼走了過去。

「噌——」當菲琳雪閉上眼,手裡的鏽殼引的最後一口血,正直直插在方凝的咽喉。黃衫女子美麗的眼睛睜地很大,看著天空,又似乎,天空之外……

沙場之上,轉眼兩具屍體。

我大腦已經一片空白。睜著茫然的眼睛看著底下。

隔了片刻,又一人踏上黃沙。

有些僂的背,挺不太直了,花白的頭髮,一絲不亂地簪好,握了把長劍,劍尖一路磕著地,發出不規則的聲響。

當菲琳雪有些呆。

年殤挽了個劍花,喝道:「護法,拿刀吧!」

當菲愣愣地看著他,忽而笑了笑,低聲說了句什麼。慢慢走過去,握起斬馬刀,她左手傷地很重,血在一直流,似乎有傷些經脈,握著刀柄都一直在抖。

我像突然回過神一般,瘋了一樣撲到易揚面前:「你在幹什麼!!你非要所有人都死了你才甘心嗎!!你到底想怎麼樣!要殺多少人才是個頭!快讓他們停下來!快停下來!」我扯著他披著的披風,撕心裂肺搬地說。

易揚緊抿著唇,不說話,也不推開我,潤澤的鴿子灰死死看著我的眼睛,彷彿要到我心裡去。

易揚無動於衷。

我拋下他,朝下大喊道:「停下!!不許這樣!!停下!!!」

不知是風太大,還是鼓太響,年殤和當菲琳雪似乎並沒有聽到。

卻見年殤劍尖微顫,峰走老辣,化作一股清虹,急刺了過去。當菲掄起斬馬刀虎虎生風。

「不要——停下來——」

手一緊,被人拉住:「不,你不能過去。」

一回頭,他蹙著眉頭,死死拉著我的手腕。

呼嘯的是風聲,震天的有擂鼓,嘶喊的眾人,這一瞬,我聽到一種細微卻獨特的聲音——金屬穿過血肉的聲音,穿過骨頭的聲音,穿過生命的聲音。

我驚恐地轉頭去看沙場。

斬馬刀憑空落在地上,彈都沒有彈一下。年殤花白的頭髮上沾著星點的血,當菲的血,只一把普通的劍,插進了握兵護法的胸膛。

「……當……當……當菲……不……不!不——不要——!當菲——!!」

隔了很遠,當菲抬起頭,看著這個位置,笑了一下。

當菲徒手握著劍仞,退了一步,踉蹌了一下,又退後一步,拔出那劍,心尖那一口血噴射出來。

年殤埋著頭,彷彿少了當菲的支持,這麼雙腿一彎,跪在黃土揚沙之上,肩膀不住抽動。

當菲扶著她的斬馬刀,不住地喘,很努力很努力地在喘。

我不知哪裡來的力氣,一把掙開易揚,跳下看台,跌跌撞撞地跑去:「……當菲!!」

當菲琳雪沒有抬眼看我,她舉起目光來,盯著台上立著的白色人影,唇微動,低聲唸起來。

我還沒奔到她左近,當菲的死士就已先到,一掌把我推翻在地。

我驚恐地看著不遠的當菲,她飛快地唸著,心口的血汩汩地往外留:「……乾佑民,則坤汲生……惠以貞全,補以德明……渡化其罪,戒其五欲……天罪何罪,以吾償之……」

唸著唸著,便聽不清了,再然後,唇也不見她動了,她就這麼保持這個姿勢。

不倒,昂首,凝望,留守,歸去。

「當……當菲……琳雪……」我覺得心口像被什麼壓地密不透風,眼睜睜看她瞳孔慢慢擴散開來。

視線突然模糊成一片。

她念的經,我有點印象。

那是天主教很尋常的一本經文,祈福而渡罪到自己身上的經文:天罪何罪,以吾償之……

以 吾 償 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