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拉只感覺有一股極強的氣流將她整個彈射了出來,不等她反映,便被重重地拋起,落在一個還算綿軟的墊子上。
「……」弗雷拉捂著屁股無聲地吶喊著。
雖說她在落地之時奮力扭過了身子,不至於摔得太淒慘,但一邊要護住鏡石,一邊被毫無防備地被氣流狠狠地彈射出來——她覺得她的屁股已經扁平得和腰一樣了。
前方一共有一排六個直直向下的通道,還在接二連三地彈出嗷嗷叫的新生們。每個人都是一臉難言之色地捂著屁股,場面倒是十分滑稽。
「你出來了啾。」壺豚軟軟地撲了過來,貼心地主動吞下了鏡石,「等你好久了,跟在你後面的瑪麗白早就出來了,啾,你真慢。」
弗雷拉看著天邊沉澱下來的天色,突然有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瑪麗白先回去了麼?」
壺豚擺了擺腦袋:「她說她餓了,在餐廳等你啾。」
「嗯。那我們過去吧。」弗雷拉覺得她的屁股舒適一點兒了,「我找到了讓哥哥復活的辦法,今晚多吃一隻烤魚獎勵自己好了。」
「……啾。」壺豚有些沮喪,它一點兒都不喜歡那個凶巴巴的大黑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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吃飯時,兩人都很默契地並沒有提起與偉大的精神的交談。飽餐一頓之後回到公寓,才拐上走廊就看到那只幼生陸行鳥正有些焦躁地站在蛋餅樓九層二號房,大大的爪子吭哧吭哧地磨著地板。
見到兩人,它急忙並腿挺胸,裝出了一副肅穆的樣子,揮出短短的翅子比劃了下胸前的文件袋。
「誒……有什麼消息麼寶貝兒。」瑪麗白不顧幼生陸行鳥的躲閃,硬是用臉頰狠狠蹭了蹭它的腦袋,才老老實實地去翻找文件袋。
「是杜蘭的信箋。」
弗雷拉聞言,也湊了上去。
「關於下一次的課——你們哪位有迷迭茶屋的貴賓卡?我恐怕掏不出你們所有十八個人的茶錢。杜蘭·阿布利特。」
「下一次要去迷迭茶屋?太棒了我手上有白銀積分卡——雖然比不上貴賓卡,不過也能打一點兒折——十八個人得有多少積分啊。」瑪麗白開心地道,二話不說便從兜裡扯出了一個貓頭鷹形狀的卡袋,將一張陰刻了迷迭香的卡片抽了出來,放進文件袋中。
「喲,你叫金幣啊。」瑪麗白順帶瞄了一眼幼生陸行鳥的胸牌,「把這個送回給『那個角落』的杜蘭會長大人,記住了喲。」
金幣昂首挺胸地卡噠了一下嘴巴,示意保證完成任務。
弗雷拉與瑪麗白坐在壁爐前聊了一會兒天,卻始終被鏡石與英靈蘇生鬧得有些心神不寧。她猶豫了一下,還是和瑪麗白告了一聲罪,留下壺豚陪著她繼續聊著。自己則趁著時間還不太晚,在樓下驛站中找了一隻陸行鳥朝著圖書館的方向去了。
付出相應的苞谷之後,弗雷拉謝過陸行鳥,看著它輕快地走入空著的隔間之後,才轉身,踏上這座潘多拉學院最高的建築。
一樓的大堂應該是給學生教師們自習研討用的。此時,館內還有不少提前來研習功課的高年級生,也有明顯是到此一遊的新生們。弗雷拉從一樓大堂徑直穿過,一邊欣賞著兩旁巨大而逼真的雕像。
大堂中央靠後的地方,有一面扇貝型的巨石。弗雷拉走到跟前,瞇著眼睛細細地看著——這應該是圖書分類介紹,不過這個字體簡直是太小了!
「請問需要什麼書籍?」
弗雷拉聞聲,連忙固定住脖子輕易不敢轉動,用眼角的餘光掃到了自己旁邊有一個佝僂著背、身高剛過她膝蓋一些的……貓人?
「請問需要什麼書籍?」貓人沙啞著嗓子又問了一遍。
「哦,不,不好意思,請問有……高級一些的煉金記錄卷軸麼?」
「是想要多高級的?」貓人抖了抖鬍鬚,滾圓而微微凸起的眼睛緊緊地盯著弗雷拉臉上的白色布條,「有涉及到時間、空間……以及生命?」
「……是的。」弗雷拉答。
「抱歉,」貓人衝著她搖了搖頭,「是新血吧?涉及時間、空間與生命的禁忌卷軸,只有教師才能夠翻閱。」
弗雷拉沒有在入學第一天就和校規對著干的膽子。於是她謝過貓人,沮喪地走了出來。
成為潘多拉學院的教授?這得需要多長的時間?十年,二十年,還是……一輩子?
那種剛剛亮起的希望的火苗,在下一刻被狠狠踩滅的失落感,使她暈暈乎乎地偏離了正道,不自覺地走上了一條沒有路燈的小徑。
在她背後,在那個幾乎被荊棘與雜草淹沒掉的路口,有一個畫著鮮紅色禁入符號的破舊路牌,在夜風中微微顫抖著。
***
「啊啊這裡是哪裡——」弗雷拉有些煩躁地蹲下身扯著頭髮。待她回過神來,卻已經身處在一片荒涼的地界了。要不是還能看到潘多拉學院建築群中一個個醒目的尖頂,她或許會懷疑自己誤入了別的位面。
「……這樣真是難看死了。」弗雷拉從特地換得大了一號的布兜裡掏出鏡石,喃喃道,「你要是看到了,肯定在毫不留情地奚落我——」
聲音越來越低,弗雷拉停了下來,長長歎了一口氣。
再怎麼說要重新開始,要放下,在兄長和刺鳥沒有回復過來之前,果然都還是做不到吧。
兄長和刺鳥靜止不動的樣子就彷彿兩根尖銳的刺。浮空城的新生越是美好,這兩根刺也就越是突兀,鬧得她不能安寧。
弗雷拉埋著頭,手指無意識地撫摸著鏡石光滑的表面。
漸漸地,她嘴巴一抿,眼神再度堅定起來。
「就這麼被打敗才不是以拚命著稱的二姑娘呢。」弗雷拉把鏡石小心地放回了兜裡,「在沒看到結局之前就先認輸,父親也會嘲笑我的吧?」
那麼,先回去蛋餅樓吧。
弗雷拉振作了精神,望著遠處的塔尖確定了方向,正要邁開腳步——
她抽了抽鼻子,不太敢相信地低呼:「果子草?」
方纔她心緒混亂,對周圍的一切都不甚在意。現在回過神來了,才發現她現在所站的地方,滿滿的全是果子草,這副平整的樣子,果然是人工種植的!
弗雷拉「馬草仙女」的漂亮外號,有一多半是因為她總能夠在草場中找到稀罕的果子草——這可是公爵最重視的高頭賽馬們最喜歡的草糧!
果子草顧名思義,經常在細細的莖幹上結有沉甸甸的草實,那草實雖小,卻能有一種果子的甜味兒,也不知怎麼的,特別受到馬兒們的強烈追捧。只要這馬脾氣不太壞,隨便哪個人拿了摻進果子草汁的糖塊去討好討好,都能開心抱得馬兒歸。即便是身為「馬草仙女」的二姑娘弗雷拉,也只捨得在自己煉製的糖塊最多加入十分之一的草汁來調和,而效果卻顯然不錯。
果子草幾乎無法大面積培育種植,箇中原因,依舊不詳。然而眼前這片明顯是人為培育,四周還圍了矮矮的籬笆的果子草園——
弗雷拉默然回頭望望自己踩出來的腳印。
她不自在地縮了縮脖子,連忙提起身來,盡可能輕地幾個縱躍跳到了籬笆外面。
她站了一會兒,被踩碎的果子草汁散發出甜蜜的氣味,不斷騷擾著她愧疚的神經。
「嘖。」弗雷拉砸了砸嘴,又小心翼翼地跳回,將沿路被她踩倒的果子草一一搜集起來,脫下了外衣好好兜著。
她坐在矮矮的籬笆旁邊,先是用自己可憐的元素力將果子草仔細清洗了一番,然後從腰間解下隨身的工具包,打了個小火,開始簡單地煉製果子草糖。
因為原先隨身的小布兜和壺豚都留在了公寓,所以弗雷拉只能草草地提純、濃縮、加溫,再讓它們凝成硬膠狀。
——百分之百的果子草糖。這對於牧馬姑娘來說,簡直就是奢侈品。
隨身帶的工具,號碼總是稍微小一些。弗雷拉只能分成好幾批煉製,恰好也給她實在不堪大用的魔脈一點兒喘息的時間。
當她煉製好第二批,準備將那些方方正正晶瑩剔透的小糖塊兒疊在一邊的小紙包上時,她驚訝地發現——
「啊,不見了。」弗雷拉喃喃。
啊啊啊啊不見了!這種事情出現在空無一人的荒野夜晚很可怕啊啊啊啊!
弗雷拉背上冷汗已經下來了。她抖著手抖著脖子一卡一卡地往周圍張望——
一雙挺漂亮的眼睛衝著她眨巴了一下。
「什麼啊……」弗雷拉大舒一口氣,「阿黑真調皮。」
阿黑不滿地哼了一聲,整個身軀就像是藏在了夜色裡。
「好吃吧?很好吃吧?」弗雷拉逗著它,「從沒吃過這麼好吃的東西吧?」
阿黑又哼了一聲。
弗雷拉覺得好笑,她從沒見過這麼有靈性的馬。她一邊手上不停,一邊認真道:「阿黑不可以再偷吃了。這個園子的主人辛辛苦苦養了這麼多果子草,被我稀里糊塗踩爛了肯定很傷心。這些糖塊兒是留給園子主人的。」
弗雷拉滿心以為懂事的阿黑肯定是答應了,可當她煉製好第三批糖塊轉身的時候——
阿黑一臉無畏地對著空空如也的小紙包。
弗雷拉感到深深的挫敗。她乾脆稀里糊塗將所有的果子草都煉製成糖塊,隨意堆在那邊也不再管了,抽出一張小信箋,刷刷地留了自己的公寓地址,並附上了真誠的道歉,仔細綁在了籬笆上。
再拖下去阿壺要擔心了。弗雷拉想著,便朝著公寓樓的方向走去。
後面傳來輕微的氣流。弗雷拉回頭一看,阿黑居然跟了上來。她粗略往原先坐著的位置看了看,果然,那信箋還在,糖塊兒卻是不見了。
弗雷拉也不理它,只是提高了速度公寓樓奔去。
等待弗雷拉終於站在了蛋餅樓面前,天色已經很晚了。在地面往上一望,甚至都看不到什麼燈火。
「……知識女神在上。」弗雷拉苦著臉念了一句。
在她面前,是空空如也的地面。那個螺旋著往上、外牆還種著許多可怕植物的陡峭梯子,不見了。
「阿黑為了報復我,先一步趕過來把梯子吃掉了嗎。」弗雷拉木然地站在樓下。
難道只能爬上去麼。一層的廳堂就足足有別家四層樓高。
正在苦惱的弗雷拉感覺自己的後腰被輕輕撞了一下。
「阿黑?」弗雷拉轉身,「我以為你已經走了……」
阿黑略帶譏誚地看著她,半晌,不是很甘願地朝她低下了優美的頸子。
「是,是讓我坐上去的意思?」弗雷拉不確定地道。
阿黑哼了一聲,修長的前蹄焦躁地跺了跺地面。
「阿黑你真棒!」弗雷拉想起他們初見時,阿黑在月色中踏空而來的一幕,開開心心地翻上了阿黑的脊背。
純黑色的獨角馬彷彿黑夜的主宰一般,優雅地邁著步子,悄無聲息地將背上的女騎士送到了窗前。
弗雷拉吧唧一聲往阿黑的後脖子親了一口,拉開窗子,躡手躡腳地跳了進去。房間裡的壁爐還燒著,一邊瑪麗白喜歡的布谷檯燈也還亮著。但瑪麗白與壺豚都歪歪斜斜地倒在床上,一副深睡不醒的模樣。
弗雷拉過去推了推壺豚。壺豚不耐煩地扭了一下,似乎不滿被打攪到了美夢。她無奈地聳聳肩,拎起壺豚放到了自己的枕頭旁邊,又給瑪麗白蓋上了毯子。
待她回過頭時,窗邊的朋友已經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