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5 章
溶洞中的翼龍王

壺豚淚汪汪地盯了弗雷拉好一會兒,才一個猛扎扎進了她的領子口,用力地蹭蹭:「太糟糕了,嗝,啾!連,連契約都感覺不到了啾!你不要壺豚了啾你不要了!」

「才不是呢。」弗雷拉從地上爬起來,也有些小感慨。她耐心地給壺豚順著毛兒,一邊安慰著似乎真的嚇壞了的自家契約獸,一邊仔細地打量著四周。

這應該是在更深的地下。

「只有我們兩個?」弗雷拉蹭了蹭壺豚的下巴問道。

「是的啾。」壺豚還是淚汪汪的,「一掉下來你就昏死過去了,心跳越來越慢啾,越來越慢啾——」

壺豚忍不住在弗雷拉臉頰上狠狠地磨蹭了幾下。

喲。弗雷拉一抹,濕噠噠的。她一邊覺得好笑,一邊覺得心裡暖烘烘。

他們現在所在的地方,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四方形小屋子。黑漆漆的,卻偏偏又能夠看到周圍的事物,就像月光下的街道。四壁和屋頂上都是光溜溜的,弗雷拉覺得自己像是被裝進了一個小盒子裡。

不知道其他三人現在怎麼樣了。弗雷拉靜了心,先上下檢查了自己攜帶的東西,倒是一件沒少。

待在這裡顯然不是個辦法。這空間狹小,雖然空氣奇怪地並不沉悶,但還是給人帶來不少恐慌感。弗雷拉將壺豚放進了腰間的布兜裡,便集中起精神向四周看去。

「!」

「阿壺,阿壺。」弗雷拉把壺豚又勾了出來,「你看看,那個是不是話特別多的那個傭兵,叫約翰的那個?」

壺豚一臉抑鬱地看著她:「我看不到,啾。」

「……」弗雷拉描述起來:「棕紅色寸頭,下巴特別方,還帶著一個挺花哨的鷹頭臂環?」

壺豚仔細想了想:「沒錯兒啾。」

看來,拉了那個把手的人都掉到這些小房間裡來了?他們是不是也在做著那樣的夢?弗雷拉顧不上其他,立刻換了個方向看,尋找著自己的隊友們。

上方躺著瑪麗白,因為看不到正面,也不知道她現在怎麼樣了;下方是查爾曼團長,只見他拳頭攢得死緊;周圍的四間房,一個是約翰,一個是臉色如死人一般慘白的老傭兵老雕,最後那間是——

「夏邇!」

弗雷拉趕忙跑過去細看。

夏邇靜靜地躺在地面正中,眉心皺得緊緊的,似乎在掙扎著什麼。

「他快醒了啾,」壺豚探了探腦袋,「你快醒的時候也是這樣。」

話音剛落,就見夏邇微微睜開了眼。他似乎長歎了一口氣,眼中滿是郁色,綴滿鎖鏈的右手用力地摁上了眉心。

突然,他似乎察覺到什麼一般,眼神犀利地向弗雷拉這兒看來。

「……夏邇?」弗雷拉先是嚇了一跳,隨後試探一般地叫道。

夏邇並沒有回應,只是直直地朝這裡走來。他的神態已經恢復了平時的沉靜,黑髮就如同阿黑的毛——不是,是像貴族們鍾愛的上好絲緞一般,一塵不染地垂著。

城主大人永遠給人一種……寧靜而高貴的感覺。弗雷拉想,雖然其實是個嗜甜如命的小心眼兒。

夏邇徑直走到了弗雷拉跟前,兩人一牆之隔。弗雷拉拍了拍牆壁,又喊了兩聲。

「他應該聽不到啾。」壺豚判斷。

「弗雷拉。」

「他聽到了!」弗雷拉得意地望著壺豚。

壺豚:「啾?」

「你在這裡,對麼?」

弗雷拉猛然反應過來——這聲音是從她腦袋裡直接響起來的!

糟糕剛剛還在說他小心眼——

「我聽到了。」

「……」弗雷拉大驚。她下意識地一邊用力甩著腦袋一邊轉身就跑,剛跑了幾步又覺得自己的行為實在是傻到天怒人怨了,於是便還是期期艾艾地回到了牆角邊兒。

「笨。」夏邇毫不留情地譏笑。「你也不必太介意,這對我來說也是一個消耗不小的把戲。」

弗雷拉在壺豚不明所以的眼神中一臉痛苦地抱著頭蹲下,放低了姿態仰望著城主大人,心想您說吧您說吧您給我個痛快!

夏邇也跟著半蹲了下來,再次準確地對上了弗雷拉的眼睛。那金色的瞳孔還是讓牧馬姑娘的心跳加快了幾拍。

「我能察覺到你在用天眼做壞事,能與你這樣溝通,都是憑藉著你耳朵上的,那一小段『真理的路引』。」夏邇直截了當地解釋道,「現在聽好了。把你所有的煉金製品全用上,破壞這面牆。這裡是個罕見的、以強大力量劃出的元素隔絕區。」

所以使用魔法的城主大人現在就是被惡龍困在高塔中的公主,要等待著武力值強悍的弗雷拉騎士去營救。弗雷拉愉快地想著。

「……今後四年的學分你還想要麼?」夏邇危險地輕聲道。

弗雷拉強制自己清空了腦袋。

提煉度為六的煉金酸已經開始散發一種刺鼻的味道。弗雷拉毫不心疼地將它們全部拿了出來,總共三個小桶,在腦子裡用力地想了兩遍「夏邇讓開」,便抬手將煉金酸往牆上潑去,打算先潑上小半桶看看效果。

「住手——」

弗雷拉嚇了一跳,下意識地抖了一抖手,於是一整桶都潑上去了。

「……」

那聲音怒罵了一句,橫隔在兩人之間的牆在下一瞬間詭異地消失了。牧馬姑娘與黑馬城主大眼瞪著小眼。

「咳咳,咳咳。」那聲音有些侷促地咳了咳,卻又突然兇惡起來:「過來過來,一點兒都不安生,好不容易弄到的寶貝……滾過來!」

弗雷拉只覺得眼前一晃,再次站定時,她發現自己來到了一個巨大的空間——被塞得滿滿的巨大空間。

將空間塞滿的那傢伙衝著兩人噴出了兩道粗大的鼻息。弗雷拉反應極度迅速地一個前滾,才避開了順著鼻息噴出的黃綠色不明液體。

「……身手不錯。」那聲音顯得很遺憾。

夏邇將弗雷拉不動聲色地護在身後,朝那處恭恭敬敬地行了一個奇怪卻高雅的禮節:「帕爾卿科陛下。」

「我記得你,新生的夢魘。」眼前的一團巨物動了動,卻惹得整個空間搖搖欲墜了起來。巨大的翼龍帕爾卿科費勁地將頭臉轉向兩人這邊,渾濁巨大的豎條形瞳孔直直地盯著兩人,總讓人覺得有些不懷好意。

「前不久你來過,那時我還在無憂無慮地呼呼大睡。」它眨了眨眼睛,一層淡綠色的水膜在眼球上極快地覆蓋又消失,同時它發出了悶悶的諷笑:「不要再稱呼什麼陛下,現在的我只是個可憐蟲。終日飢腸轆轆,要撞了大運才能吸食到幾個人類的靈魂充飢——還不怎麼美味。你說是不是?」

弗雷拉的手心微微冒汗。

「別這麼說,帕爾卿科陛下。」夏邇垂著眼,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說話倒是一如既往地有禮且不卑不亢。

「不必說好話來愚弄我!」翼龍的聲音突然拔高,震得這個搖搖欲墜的空間又更危險了一分。它自己也猛地僵住,隨後尷尬地長吸了一口氣,乾巴巴地對夏邇道:「你不知道這裡還有我這個老不死的傢伙在,但我相信你一定清楚紅方帝國那些螻蟻的下場。就算是這樣,你依舊來了。說吧,你想要拿走哪一樣珍貴的寶藏?」

「你最好坦率起來。」老翼龍嘟噥著補充,「我承認你是一隻獨一無二、強大得有些奇怪的夢魘,但也只是在小一輩當中罷了。你度過的歲月畢竟太少——不到我的五分之一——太少。」

夏邇微微側臉斜睨了弗雷拉一眼,轉頭對老翼龍坦誠說道:「我想要龍骨。」

帕爾卿科勃然大怒!由至高神親手創造的、掌握著最強橫力量的龍族,尊嚴受到挑戰是它們最不能夠容忍的。這是源自它們血脈中的,深深銘刻進去的高傲!

夏邇頂著眼前來自傳奇種族的王者的威壓,絲毫不懼地接著道:「我曾有幸在遺跡中拾回一枚將要孵化的雷龍蛋。有了星辰之光的相助,如今它已經順利破殼,只缺龍骨餵養。」

在夏邇提到雷龍蛋的時候,周圍肆虐的狂風就戛然而止。老翼龍終於施捨了弗雷拉一個眼神,再次轉向夏邇時,它的眼中隱隱帶著一股狂熱:「雷龍?我是不是聽錯了?」

「不,您沒有。的確是雷龍——被封印起來的,只差絕對高溫就能夠孵化的雷龍蛋。」

弗雷拉覺得自己眼花了。她竟然看到了老翼龍巨大兒渾濁的眼球似乎有水汽在堆積。

「呵呵……呵呵。」它耷拉在兩人面前的翅尖微微顫著,兩隻眼球緊緊地盯著夏邇,似乎要在上面找出一絲說謊的痕跡。

半晌。

「你贏了,新生的夢魘。」老翼龍呼出一口氣,捲起了地上的沙石,「為了龍族的至高王,你知道的,這是理所當然的奉獻。」

看樣子是答應了。弗雷拉心想。

「我知道你沒有欺騙我的膽量,對嗎?」它威脅地審視了夏邇一番,「順著左邊那個通道走吧,那裡有你們想要的。」

「偉大的帕爾卿科陛下,那只是我想要的,並不是『我們』。」夏邇這樣說著,不顧老翼龍又變得不安且粗重的呼吸,將弗雷拉讓到了前面。

弗雷拉有些緊張,但她卻是感激夏邇的。

她之前就明白,她不可能永遠都待在哪個人的身後。

弗雷拉定了定神,正準備開口,卻把即將出口的話吞回去了。她猶豫地想要轉頭徵詢夏邇的意見,卻終究還是轉了回來,對著翼龍王道:「我的同伴們怎麼樣了?」

「同伴?哪幾個?」出乎意料的,翼龍並沒有生氣。它反而顯得興致盎然,像是終於找到玩伴的小孩子一般,「你們的思想簡直有趣極了。說來,上古的煉金術真是奇跡。來,過來,指給我看看,哪些是你的同伴?」

這也是煉金製品!弗雷拉默默地上心了,先是迅速地打量了一番一直被翼龍握在掌心的四方小盒子,才抬頭看著半空中被放大了的投影,指出了菲奧和瑪麗白。

「噢不,這個傢伙簡直就是邪惡與血腥的化身。」老翼龍提起尖尖的爪子,戳了戳關著菲奧與瑪麗白的小房間。頓時,弗雷拉眼前出現了兩個幾乎能夠以假亂真的立體世界——就是小了一號罷了。

這兩個投影分別是菲奧與瑪麗白正在經歷的幻象。

只看了一眼,弗雷拉就暗暗決定今後一定要與菲奧在生理與心理上都保持一個大陸的距離。他的幻境是一個充滿了暗色調的世界,應當是他所說的陰影位面沒錯。菲奧站在一個血紅色的水潭裡,高度過膝,正一個腰斬加一個背掏,硬生生地將一人斬成了乾脆利落的兩段。

他一手緩緩掏出似乎還在收縮的心臟,享受地聽著那血骨剝離的黏膩聲。他光裸的上半身粘著點點血跡與零碎的組織,一點鮮紅的眼睛帶著殘暴直直往這裡看來!

「千萬別太早放我出去。」菲奧扯著嘴角,「沒玩兒夠。」

弗雷拉確實有些被噁心到,但同時她也不得不承認,這才是菲奧應有的模樣!

於是她愧疚地看了鬱鬱寡歡的翼龍一眼——它似乎從菲奧這兒受到了不小的心靈創傷——轉頭去看瑪麗白。

瑪麗白這兒似乎也已經進行到了尾聲。她高高地揮舞著一把看起來很結實的掃帚,毫不客氣地驅趕著驚慌逃竄的姑娘們:「出去,我們這兒不歡迎你們,不管怎樣這都是我的事兒,和你們這幫無理的女人沒有一個銅子兒的關係——出去!!!」

其中一個看著和瑪麗白一樣年紀、高高盤著頭髮的瘦高女子尖叫道:「你得意不了幾天的!你這個討人厭的野姑娘!你以為你交到了個好朋友,是嗎!我等著看她知道真相的那天!哈!」

瑪麗白的臉色慘白得嚇人,眼睛卻能冒出火來:「這是我的事。我自己犯下的,我自然會去收拾——和你沒·有·關·系!」

她一個巴掌將那瘦高女子扇出了門,然後匡當一下將大門鎖緊。

瑪麗白還在急促地喘著氣。她突然迅速而有些狼狽地低下了頭,弗雷拉聽到了她的鼻音。

「好朋友不需要原因,對吧,弗雷拉。」瑪麗白背靠著門,用泡泡袖狠狠地抹了一把臉,「遲早有一天——選一個合適的日子——我會告訴你,全部告訴你。」

「不管從什麼角度來說,你都是我十分,十分需要和珍惜的友人。」

「我會告訴你——就在不久的將來。」

弗雷拉看著那邊的影像漸漸散去,知道瑪麗白應該快要清醒了。

「想知道你的朋友背著你做了什麼事兒麼,弱小的人類女孩兒?」老翼龍期盼而不懷好意地望著她,「我可以幫——」

「不需要,謝謝。」弗雷拉輕鬆卻毫不客氣地打斷了那位王者的話,「我相信我很快就能從當事人那兒知曉一切。」

在確認了友人的無恙之後,弗雷拉終於開始一門心思地惦記起她想要的寶藏。

「偉大的帕爾卿科陛下,」弗雷拉學著夏邇的說法,「我想要月長石精髓。」

老翼龍伸出爪子輕輕敲了敲地面,卻依舊讓弗雷拉感到了地面的震動:「哦。我為什麼要給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