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謝。」精靈抬了抬剛剛被仔細地塗好活血藥劑的右手臂,微笑著道謝。
「不客氣。」弗雷拉面上淡淡,卻在收好各種瓶瓶罐罐之後,眼都不眨地踩著精靈剛放下的手掌走了出去。
這種特別能抱神祇大腿的種族就是比較受寵,弗雷拉有些牙疼地想。那天將硬邦邦的精靈凍刨出來後,弗雷拉當即就破去了緊貼著的防護結界,探了探鼻息——微弱至極,但總算還是有的。
結果沒過多久,精靈就恢復了意識,能說能笑。就是在冰層裡頭躺得太久了,防護結界也不太頂用,精靈現在處於僵硬狀態。
為了不讓辛辛苦苦挖出來的凍精靈成為行進的負擔,弗雷拉很好地就地取了材,用這些天生血熱的冰原巨獸們製出了活血藥劑,效果雖然差一點兒,但還是能用的。
「弗雷拉。來坐來坐。」看見走出帳篷的弗雷拉,火堆邊上的瑪麗白讓了個位子出來。淡綠色的煉金火在大風中堅韌地燃著,讓弗雷拉的心情不由自主地好了起來。
「那個,」瑪麗白努了努嘴,「什麼時候才會好起來?」
這些天來,瑪麗白對精靈的敵意遙遙凌駕於弗雷拉之上。不知道的人一定以為當年精靈挖出來的是瑪麗白的眼睛。
而亞力克對於任何比他強大得多的存在,都有一種「等著吧總有一天推了你」的勵志型怨念,加上弗雷拉的笑裡藏刀邊上藥邊踩手和壺豚各種不懷好意的突襲,完全不能動的安卡梅洛斯度過了生命中最不受人待見的幾天。
但他倒是一直保持著那副微笑的樣子,讓人琢磨不出其中的情緒波動。
弗雷拉接過滴著油的烤肉,小心翼翼地吹著涼:「快了吧,精靈的恢復能力都不錯。」
「那就好。」瑪麗白不高興地翻了個白眼,「他一個就佔了那麼大塊地方……」
弗雷拉隨身攜帶的小帳篷的舒適容納量原本就只有兩人。之前加一個亞力克,大家就要相互避讓著縮一縮;現在再來個精靈,還是個長手長腳又硬邦邦的凍精靈,三人這些天都是靠在帳篷壁上將就的。
弗雷拉只是專心致志地啃著手中的烤肉,沒有再接話。
在這裡毫無準備地遇見安卡梅洛斯,她的心情也是無比複雜的。這個精靈給了她一個與眾不同的童年經歷,耐著性子當了她八年的導師。煉金術也好,柔體術也好,都是精靈啟的蒙。他還教會了她精靈語,使得她能夠通讀那本從翼龍王處的來的、讓她受益匪淺的煉金筆記。
無論安卡梅洛斯在教授的時候是處於什麼樣的想法,弗雷拉覺得自己都該為這段時光感到由衷的感激。
但……
無論是自己的眼睛,或是將兄長推向異人團的舉動——這種被擺在檯子上交易的感覺真是爛透了。弗雷拉理解安卡作為少精靈王的擔當,但她沒有想要為這份擔當埋單的意願。
所以,感激是一碼事,後面的……是另一碼。
弗雷拉牌雪橇的原材料,那種蹭一蹭會分泌出脫毛汁液的樹木沒有再出現過。於是弗雷拉只好從壺豚的空間中翻翻找找出了一堆邊角料,給行動不便的精靈拼了張簡陋的小凳子——不,小板子。他們操縱著雪橇的時候,精靈就被綁在那張又小又破的圓板子上,被一路拖著向前。漸漸的,亞力克看向精靈的目光中不由得戴上了一絲敬畏。
就像弗雷拉說的那樣,精靈身為高等種族,恢復的速度相當快。
某天,三人正準備出發的時候,精靈的面色有些猶豫。半晌,他終究還是拿出了一個長條狀的舒適墊子遞給了弗雷拉:「可以換成這個麼?」
安卡的臉色不太好。顯然動用靈魂力量打開儲納空間依舊讓他感到不適。
壺豚毫不客氣地尖聲笑了起來。
弗雷拉掃了有些尷尬的精靈一眼,接過墊子給他換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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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瑪麗白並無善意的強烈期盼中,少精靈王安卡梅洛斯終於康復得差不多了。在他主動表示可以不再使用活血藥劑之後,弗雷拉將剩下的藥劑一一包好收起,抬頭直視著精靈:「我想我們可以談談。」
安卡梅洛斯醒來後第一個看見的就是弗雷拉,完好的、看起來成長了不少的弗雷拉。要說驚訝肯定是有的,但他也只是笑笑,聽起來很真心地感謝了一番,並沒有詢問任何事情——包括那對又長出來了的眼睛。
現在,兩人都覺得是時候交換一下各自的態度了。
弗雷拉先是把黎米尼斯的信息盡可能詳細地轉告給了安卡。少精靈王並沒有很驚訝,想來他早已經預料到了這樣的境況。只是在聽說黎米尼斯的遭遇時,他的顏色晦暗了一分。
弗雷拉有種微妙的念舊感——還是那個奇異的,從不收斂戾氣的精靈啊。
安卡梅洛斯率先開口道:「聽你這麼說,已經過去三年了。我前往光明神殿,主要為了兩件事。一是尋求徹底解決迷障的方法,二是想要彌補我失敗的傳承。」
「你也從黎米尼斯那兒聽說了,迷障散去而又復發的事情。我們一致認為這與紅方帝國一定有牽連。」安卡看了弗雷拉一眼,神色倒是很坦然,「另一方面,父親的力量在不斷流失,失去精靈王的力量,我們與紅方帝國就更加沒有了抗衡的資本。因此我冒進了,我強求了長老們的同意,瞞著父親和族人私自舉行了傳承儀式。」
安卡的嘴角難得帶著點苦澀:「然後你看到了,被污染的泉水讓傳承儀式徹底失敗。我不但沒有獲得力量,反而遭到了反噬。」
「我們的神祇已經很久沒有回應過我們的請求了。無奈之下,我只能來尋求光明神殿的幫助。」他看著弗雷拉臉上驚訝的表情,笑著道:「好吧,這算是神祇們的秘辛。在最早的時候,負責訓練聖騎士的就是精靈——雖然這事聽起來不太合拍。」
「紅衣大主教秘密地接待了我,並把我引導向了一個傳送陣,說是傳送陣的另一端有著光明神留下的最後一絲神識。而通過傳送之後,我卻發現自己置身於移動的、正在凝結的冰層當中。當時我的力量已經大減,藉著傳送陣附加的正面狀態,我匆忙給自己添加了一層結界,便被強迫進入了假死狀態。」
「所以這是光明教會與紅方帝國聯合的陰謀?」弗雷拉反應很快地問。
「不,」安卡思索著回答,「你或許不清楚,神殿與皇室之間的矛盾已經達到了無可化解的程度,森林女神與光明之神卻始終交好。而對於精靈一族與光明神殿座下,信仰是絕對至高。」
弗雷拉微不可查地聳了聳肩。她無法理解這種生存模式。
「而且,臨行之前紅衣大主教給了我一個聖徽,它可以用來指引神識所在的方向。」安卡掏出一個精巧的十字架,將它平托在掌上。只見十字架先是緩慢地左右搖晃著,像是在勘探著什麼。接著,它迅速地轉了大半個圈兒,定住不再移動。
十字架指向了咆哮冰原唯一顯眼的標誌物——永冬城堡。
弗雷拉:「……」
為什麼越來越覺得安卡一定是被坑害了……
精靈似乎也感到了些許不對,他輕咳了一聲,收起了十字架。
沉默開始蔓延。
雖說最近適應得不錯,但站在風雪中一動不動還是會冷的。既然話已經講完了,弗雷拉活動了下手腕打算走了,她沒有興趣上演一出小畫本上「這些年你過得好麼」「我很好你呢」的情節。
她抬起頭,正準備禮貌地開口結束這場對話——
「過得還好麼,這些年。」安卡移開了視線,低聲問道。
……就算換了下語序也還是一樣的話好嗎!弗雷拉覺得脖子上雞皮疙瘩一片,下意識乾巴巴地回道:「你不是過得挺糟糕麼,所以我挺好。」
「……」
「啊我不是這個意思,」弗雷拉連忙糾正,「我是說,剛才聽說你一少精靈王都過得這麼慘,我就實在是開心極了。」
「……」
不對一不小心真的說出來了——「其實我想說的是對比之下我對這個社會充滿了感激之情……」
弗雷拉說不下去了。她苦逼著一張臉望著安卡。
安卡梅洛斯在靜默了一陣子之後,反而笑了。他在重逢後第一次細細地打量著眼前的牧馬姑娘,看到對方又變得警惕的眼神後苦笑道:「不,我沒別的意思。精靈一族不會再打天眼的主意——起碼不會再打你那對天眼的主意。我只是覺得時間過得真快……還有,你看起來確實過得挺好。」
「你的眼睛……我很抱歉,但我並不懊悔。」
弗雷拉也第一次真正地挺直了腰桿,直視著從前高不可攀的、常常出現在那些粉色夢境中的精靈,認真地開口:「那些我欠了你的,我會親自還回去。而那些你欠了我的,也不勞煩你,我會親自一個一個拿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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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場極限的歷練。弗雷拉甚至覺得,這是她經歷過的最有效率的一次歷練。
她跨騎在這種名為塔卡巨象的四角長毛巨獸的頭頂,將塗滿了煉金酸的匕首狠狠地扎入了它的頭殼,迅速地摧毀了它的大腦。
弗雷拉跳下已經沒有生息的巨大軀殼,悠閒地清理著身上沾到的血跡,袖手看著同伴們的戰鬥。回想起第一次遇到成年的塔卡巨象時,三人手忙腳亂、靠著脫毛精油奠定勝局的黑歷史,剛剛以一敵二並且取得完勝的弗雷拉不免有些唏噓。
安卡梅洛斯雖然遭到了傳承失敗的反噬,但他的腦子還是完好的。一路上,他時不時地扮演著導師的角色,三人也的確從他的指點中受益不少。
只是精靈導師必須時刻忍受著由學生們帶來的生命危險。其中一次,瑪麗白不知有意無意地引來了四隻塔卡巨象。弗雷拉與亞力克覓食歸來,就見到渾身外傷並斷了一隻上臂的精靈。
弗雷拉這才終於確定,安卡所說的「現在的實力並不比你們高出多少」這句話大概是真的。於是她也終於能夠略微鬆一口氣。這種時候,最可怕的不是豬玀獸一樣的隊友,而是背後捅刀的隊友。
咆哮冰原有著極端惡劣的環境,但生活在咆哮冰原的原生魔獸們卻沒有太大的殺傷力。塔卡巨象應該算是其中最常見、性格最凶暴的魔獸了。越是接近永冬城堡,這些最凶殘的原住民們就越是密集,後來,一行人的速度明顯放慢——他們必須小心翼翼地一路殺過去。
漸漸的,咆哮冰原的暴風雪對三人來說已經如同母親的手(?)一般溫柔;漸漸的,烤象肉成為了冰原特色軟麵包;漸漸的,三人不知何時具備了以一挑一甚至以一挑二的實力成功獲得了「巨象殺手」的勳章(?)——
「恭喜你啾!」壺豚頂來一個小冰塊,正面刻著歪歪扭扭的「七十四」的字樣。
「謝謝阿壺。」弗雷拉順手將它拋進了坩堝裡。今天煮的是紫草兔肉湯。
……不管怎麼說,在歷經各種艱難險阻之後,一行人總算安安穩穩地站到了這座純白色的城堡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