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無法移動,全身泛著金屬光澤的暗綠色,似乎還長著荊棘。
她覺得自己似乎是變成了一株植物。
陽光很暖。她的身邊剛好有一棵闊葉大樹被一隻魯莽的魔獸撞得整個倒下,於是這幾天她能享受到難能可貴的陽光。
她一邊伸展著自己的葉片,一邊有些期盼地望向左前方。
那裡有一個結界,結界裡頭是一個天堂一般美好的世界,那裡生活著世界上最美的生物。
瞧,來了。
那海藍色的瞳孔,雪白微光的毛髮和矯健的身軀……她不禁有些自卑,她是靠著魔獸血肉餵食的、被視為邪惡下等的——
恍惚間,她與那雙海藍色的瞳孔對上,那眼中有著毫不掩飾的鄙夷和厭惡。瞬間,一道閃電從天而降!
全身冷熱不定,彷彿每一寸骨血都被潦草地砸碎糅合,再被苛刻地重新塑了起來。弗雷拉沒有呻吟痛叫,雖然眼下她全身就沒有一個舒服的地方,但這份痛比起靈魂撕裂的痛苦而言實在是弱爆了。
而且,這種漸漸找回肉體的感覺,至少意味著她的生存。
這樣一想,她甚至是有些貪婪地享受著這種感覺了。
不知過了多久,除了疼痛,弗雷拉漸漸能感受到外界微風的清涼和陽光的灼熱。她知道自己的感知力正在逐漸恢復。
「她什麼時候才能醒過來?」
弗雷拉聽到瑪麗白憂心忡忡的聲音。
「連那些都熬過了,總有一天會醒過來。」
「呵呵,小姑娘別擔心,我剛剛看見她好像抽了抽手指,估計不用再等很久啦。」
第一個聲音是清澈的男中音,帶著些冷淡和矜持;第二個聲音就渾厚得多,也多了些人氣。這兩個聲音,都是弗雷拉陌生的。
終於,弗雷拉感受著烈日照射在眼皮上的灼熱感,先是適應地轉了轉眼球,才微微睜開了眼睛。
她的契約獸第一個感應到了夥伴的甦醒。
「啾啾,啾!」壺豚激動得只會啾啾叫。
弗雷拉抬起手抱住了壺豚。奇怪的,她並沒有很虛弱,只是關節有些僵硬。
「……噢,可憐的阿壺。」壺豚原本豐厚鬆軟的毛髮現在只剩下了最多三分之二!
「弗雷拉!」前面聽到她聲音的同伴們紛紛驚喜地轉過頭來!
瑪麗白又哭又笑地抱著弗雷拉磨蹭了好半天,才想起來要介紹一下新的同行者。
「這是我……」迪力拉著一個看起來很有精神的中年男人。
「阿金大叔!」弗雷拉驚呼。
「啊啊。」迪力的父親,阿金大叔,笑瞇瞇地沖弗雷拉點了點頭,「你已經長得和我差不多高了。難為你還認得出來,我特地去蓄了鬍子,還配了副鏡片。」阿金大叔有些炫耀地說。
「這是奧利耶爾。」消瘦得快成紙片人兒的、久違了的黎米尼斯也走上前來,指著身邊面無表情的同伴,「精靈一族新生代中相當優秀的治療師。」
弗雷拉很有眼色地緊接著道了謝,不過這個名字……她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問了:「呃,你是不是丟了一個搖籃?」
奧利耶爾的眼神頓時冷如咆哮冰原上的堅冰。
「怎麼樣,怎麼樣,你現在有沒有覺得哪裡不舒服?」瑪麗白強勢插入了一人一精靈的對視,焦急著問道。
「我覺得挺好。」這是實話,比起這個,弗雷拉更關心的是,「光輝十六世……?」
場面一下子靜了下來。就連那個一臉淡然彷彿即將凝出神格破開虛空的精靈都不由得鄭重了起來。
「這,是怎麼了?」弗雷拉有些不安,難道最終還是——
「你成功了。」瑪麗白一字一句地說,「這簡直是個神跡,弗雷拉。」
「光輝十六世確確實實,死了。」黎米尼斯看著弗雷拉的眼神第一次帶了些貨真價實的欽佩,也隱隱有些對於弗雷拉荒唐舉動的恐懼,「帝都亂成一團,所以我才能在奧利耶爾的幫助下逃出來。」
「何止是帝都,」阿金大叔說,「整個紅方帝國都亂套了。光輝十六世的兒子們還沒到修成氣候的年紀,手上有點勢力的都在盤算趁虛而入呢。現在帝都幾乎被圍成了一個兵桶子,接下來,這桶壁只會更厚。」
「那浮空城呢?」弗雷拉很快地問道。
又沉默了。瑪麗白張了張嘴,還是一把把亞力克推到了前面:「你來。」
亞力克瞪了瑪麗白一眼,才說:「不太妙。」
弗雷拉靜靜聽著。
「是,比起一座威名在外、不知道究竟有多少財富的城池,那些手握重兵的城主們覺得紅方帝國這塊蛋糕更誘人一些。因此,根據阿金大叔和奧利耶爾帶來的情報來看,集結前往浮空城的兵力比之前少了一半還多,那些傭兵的僱主也紛紛轉了目標。但祖瑪要塞的費馬爾將軍堅持按照原計劃行動,要等到正式的王命才肯聽從調遣;另外,那些從精靈聚居地趕來的,皇室豢養的禁咒大魔導們……」
「已經開戰了。」接話的是阿金大叔,他的面色有些沉重,「你睡了將近一個星期,弗雷拉。我們現在正在祖瑪要塞的側面,之前我用了些小玩意兒,探測到了浮空城那個方向有劇烈的元素波動。」
「失去了大量的凶獸作為屏障,費馬爾將軍的前線應該也差不多抵達浮空城腳下了。」
傍晚,亞力克與奧利耶爾一起前去尋找食物,三個姑娘坐在剛剛升起的篝火旁邊,無言地為隨時都會到來的戰鬥進行著準備。
迪力與阿金大叔已經離開。阿金大叔說得很坦誠,布爾村還沒有計劃要介入這場風波,他只是來帶著迪力離開的。對於二人自發留下照顧著昏睡的自己,弗雷拉表示很感激。
而精靈們留下的理由讓她有些囧然:「殿下的信物在你這兒。殿下曾借助光明神的力量給精靈們發來訊息,讓在外遊歷的我們前往帝都救出黎米尼斯,再找到持有信物的星辰之光。」
「……所以找到之後要怎麼樣?」弗雷拉古怪地問。
「……」
弗雷拉知道了,殿下沒說。
「你不必多想。」黎米尼斯淡淡地說,「我們也只是在不惜一切地尋找拯救精靈一族的契機而已。」
於是,精靈們便留了下來。
眼下,弗雷拉一邊給壺豚做著皮毛護理,一邊分神確認自己的身體狀況。
所謂因禍得福,說的就是她這樣的吧?
聽同伴們的敘述,那時煉金陣上的黑霧一瞬間消散,躺在那兒的就是一具新鮮的屍體。
沒有呼吸,沒有體溫。
壺豚飆著眼淚咬開了角婆婆贈予的黑晶石小瓶子,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強硬地把其中液體灌進了弗雷拉的胃中。之後的場景——「簡直就是一場噩夢!」瑪麗白這麼評價。
弗雷拉全身皮膚開始詭異地起伏,似乎有什麼活物在她皮下鑽動著。然後在一瞬之間,一聲清晰的悶爆聲響起,弗雷拉的全身皮膚變成了血紅,耳孔、眼睛、鼻子和口中開始不要錢地湧出大量鮮血!
皮下的鼓噪更加鮮明。這樣持續了挺長一段時間,弗雷拉週身的皮膚開始迅速地老化脫落!
「重複了好幾遍,」瑪麗白一臉驚恐地回憶著,「我們簡直不知道如何是好!幸好後面的速率漸漸放緩了,也遇上了阿金大叔和精靈……」
……
弗雷拉將全身香香的壺豚放在了膝蓋上,開始護理刺鳥的匕首。
她覺得自己的身體狀況前所未有的好。白天,在稍微進食之後,她大膽地嘗試了在戰錘訓練所那會兒,伊芙導師做出的高難度體術。除了一個十字大環讓她差點兒拉到了肌肉,其餘幾個她以前做得很勉強的動作居然可以順利地完成了!
然而,最讓弗雷拉感到驚喜的卻不是這個。她低著頭,在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瞳孔之中出現了三顆光點。
她眼中的世界,一下子就變了。
樹叢中正巧鑽出一隻愣頭愣腦的雙鉗巨甲蟲。弗雷拉攔住了躍躍欲試想要撲上去的壺豚,精神力無聲無息地籠罩了過去。
雙鉗巨甲蟲的腦部,有一團藍色的光暈。那光暈中,有一個微小的紅色光點。
弗雷拉自如地調動著精神力凝成一線,猛地朝那個紅點穿刺過去!
一切只在瞬息之間。
「啾?」壺豚稀奇地瞧著突然軟趴趴地倒了下去一動不動的巨甲蟲,跳過去撥了撥,「死了啾?」
弗雷拉望著剛剛消散的靈魂,笑著招呼契約夥伴:「剛洗完毛,別調皮。」
甦醒之後的她並沒有感覺到靈魂的缺失。更加詭異的是她精神力的翻倍增長——幾乎等於她好好吸收了一個光明神的贈予。
現在不是仔細探尋其中奧秘的時候,她相信,製出那神奇藥劑的導師會主動給她一個答案。
現在,她需要讓自己隨時處於最佳狀態,為浮空城而戰。
————————————————————————————————————
四日之後,邊陲之地外沿。
「走。」弗雷拉拔出匕首甩乾血跡,小聲招呼著瑪麗白和亞力克。
他們原本並不想與祖瑪要塞的幾十萬大軍發生衝突,於是他們特意花費了一些時間從側面行進。然而敏銳的要塞軍還是發現了什麼,竟然陸續派出偵察小隊在這一代來回巡邏。
最開始大家都主張避開就好。但隨著偵察隊數量的增多,在植被稀疏的邊陲之地隱匿起來變成了越來越大的難題。這種時刻隱藏氣息與痕跡、畏手畏腳的方式顯然極大地阻礙了他們的前進速度!
浮空城的三人都心急火燎——弗雷拉某天攀上了一顆勉強算大的樹木,憑著自己的好視力,借助煉金工具朝浮空城方向望了望。
一片硝煙。
其實這舉動沒有太大的必要性。這幾天來,他們已經數次感覺到了地面的微微震顫,精靈們也紛紛表示元素們正在不安地躁動著。
於是一行人在合計之後,下了決定——殺!
這決定或許有些魯莽,他們因此付出了吸引更多兵力的代價。但同時,他們的行進速度也確實猛地增快了。
「按照時間推算,先頭部隊和那些禁咒大魔導一批,應該已經在前頭打起來了。我們現在和中軍的速度差不多。」弗雷拉正分析著,不料抬頭一看:「啊啊,瑪麗白親愛的!」
弗雷拉趕忙飛身上前從後邊托住了瑪麗白:「不能往那兒靠,方向……對,是這個方向,要不你就得摔下去了。」為了提防要塞軍,他們夜宿的時候甚至不敢點燃篝火,只是盡量找到樹木健壯些的地方,一人分配一棵靠著講究。這讓弗雷拉莫名有些懷念起和刺鳥在大樹上肆無忌憚撒丫子奔跑的逃亡生涯。
「我們要加快速度。」亞力克指出。
沒有人表示異議。
「那麼,我們下半夜就啟程吧。」弗雷拉做了決定,「阿壺睡了一整個白天,守夜的任務就交給你了。」
「好的啾!」
弗雷拉剛找好了一個舒適的位子躺下,就聽見腦海中突然響起了一個聲音。
「弗雷拉。」
「……夏邇!夏邇!浮空城現在——」
「回去。」夏邇的聲音帶著明顯的虛弱,甚至莫名有些斷斷續續,「我知道你在邊陲之地,現在立刻回去……聽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