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拉無暇理會擺明著打算暫時袖手看戲的林波兒,她正警惕地觀察著眼前這支軍隊的動靜。
出乎意料的,佐羅家的士兵們並沒有任何的行動。領頭的三人也只是沉默著,並未發話。
「……」受到預料之外冷遇的林波兒顯然愣了一會兒,回過神時臉上難看至極:「你們是什麼意思,佐羅先生,鉑金先生?」
「我們只是來尋寶的,祭司閣下。您的提議,恐怕我們無力遵從。」在福克斯發話之前,杜蘭開口了,他朝林波兒還算恭敬地行了個禮,說出的話卻不那麼好聽。
被搶了話頭的福克斯望了一眼杜蘭,倒是沒有說什麼。
「這不是提議,鉑金先生。」林波兒的聲音已經冷了下來,「這是命令。」
「舒臘爾家的女眷想要命令佐羅家的軍隊麼,」還是杜蘭接的話,他甚至揶揄地拍了拍福克斯的肩膀,「你的艷遇總是多到讓我嫉妒,我的朋友。」
「這是皇室的命令!」林波兒厲聲道,「狂妄的你們,眼中已經沒有了帝國和水神殿的存在了是嗎!」
「帝國?皇室?」福克斯終於開了口,他冷笑著,眼睛瞇了起來,「下命令的皇室已經不在了,不是麼?還是說……舒臘爾家已經準備好要坐上那把純金的交椅了?」
不等林波兒回答,杜蘭接口說道:「真是抱歉,鉑金家一向就是光明女神最忠實的信徒。我們並沒有準備發展第二種信仰。」
林波兒刀刺一般的目光終於從弗雷拉身上轉了開來,她居高臨下地面向佐羅大軍一方,強大的法師場隨著她的怒氣毫不掩飾地向外釋放。她瞇起眼,輕聲問道:「佐羅家是意圖與舒臘爾家從此分道揚鑣麼。」
福克斯陰沉地笑了,帶著一絲傲慢與不以為然:「讓你產生這樣的誤解絕對不是我們的本意,林波兒……小姐。」他乾脆捨去了敬稱,似乎不經意地把玩著手中的懷表,隨即拿起朝林波兒一晃,「我倒是真想代表本家與舒臘爾一家交換一些看法,有一段時間沒見到舒臘爾叔叔了,我想當想念他。只可惜,這裡似乎沒有舒臘爾家的代表——啊啊,我是說,真正的代表。」
福克斯也同樣放緩了語速,他陰冷如蛇的嗓音在說到最後半句時,微微提高了一些。
「佐羅家的全權信物。」亞力克盯著福克斯手中把玩的懷表,低聲喃喃,「那麼下一任佐羅親王就是這傢伙了麼……」
弗雷拉雖然不太瞭解帝都各大家族之間的牽牽絆絆,但佐羅和舒臘爾兩族親王的名號,卻是如雷貫耳的。與佐羅一家蟄居風暴城,將這片區域的商業命脈牢牢掌握的鋒芒畢露不同,舒臘爾一家自從被改封到南域日出群島後,一直低調地深居簡出,只是將領地治理得無功無過,連帝都的大型宴會都反覆推辭,不再派人出席。這樣幾十年下來,外界也就漸漸不再關注他們,除了知道舒臘爾家人丁稀薄,似乎只有一個長子之外,再沒有其他的消息。
因此,當年舒臘爾家主動出面將天才少女林波兒認為養女、舒臘爾夫人親自前往帝都一事,才如此地讓林波兒風光無限。
但是顯然,林波兒並沒能夠持有舒臘爾家的全權信物。其實這也正常:舒臘爾家畢竟還有一個長子。按照紅方帝國的規矩,一個大家就算子息全斷,也極少有放給女眷繼承的前例。
林波兒過分急功近利了。在現在這樣混亂的帝國局勢下,面對僅排皇室之後的佐羅大家,抬出舒臘爾家的名號讓對方有所忌憚,其實是個聰明的做法。但她絕對沒有想到眼前的福克斯?佐羅已經坐定了下一任親王之位!
對方輕蔑的暗示她聽懂了——一介養女,沒有資格代表舒臘爾家與未來的佐羅親王對話!
林波兒惱恨地繃緊了下巴。她知道異人團想要天眼的力量,不在萬不得已的情況下不會輕易擊殺弗雷拉,因此她在和那些禁咒大魔導們通了氣後,只是和祀奉她的神職人員低調打了聲招呼,便帶著權杖半秘密地離開了帝都。她對費馬爾將軍有所耳聞,知道除非皇室再次下令,他是絕對不會追擊浮空城余民的。現在,佐羅家軍隊又明擺著阻攔——
就在這時候,福克斯又開口說了一句:「衝突是完全沒有必要的,林波兒小姐。我們只是來尋寶的。」
說完,他陰冷的眼神在弗雷拉身上一掃而過。
如果能夠,弗雷拉此時一定是將頭髮都豎起來戒備的。但這在林波兒眼中就有了不一樣的意味。
那女人總是那麼的好運,一直以來什麼都不做,就能輕易搶走父親和兄長的關愛。現在,現在又……
不對,她的父親是舒臘爾親王大人!那個平庸的佝僂老頭兒只是一隻沒剩下多少天能活的螻蟻!
林波兒握緊了冰涼卻蘊含著強大力量的水神權杖,她來回掃視著自己左右兩方,氣極而笑,姣好的臉竟然扭曲得有些可怖:「好,很好。弗雷拉,你夠能耐。」
原本還是想將弗雷拉送去異人團,好好享受那比地獄更加瘋狂的場所的……果然,果然!只有弗雷拉真正死了,她林波兒才能安下心來!
「?」弗雷拉一頭霧水。
當初在家裡時就是這樣,林波兒總是有莫名其妙並且源源不斷的原因對她突然敵意高漲。弗雷拉自認不算是真正的良善好姑娘,腸子裡頭彎繞還是比較多的。就算這樣,她也時常弄不清楚林波兒的思維。
在她看來,局勢雖然複雜卻十分明朗。異人團不知出於什麼原因,想要得到天眼的力量,這渴望應該是相當強烈的,就算弗雷拉已經如此高齡,他們仍舊不喜損兵折將地招攬。佐羅家這邊同樣出於不知名的原因,和當年的安卡梅洛斯一樣,想要天眼那對眼珠子,對於她本人是死是活沒有多大興趣。而林波兒,就是徹徹底底地想要至她於死地了。
弗雷拉原本看著福克斯杜蘭這邊和林波兒起了爭執,是相當高興的。這爭執起得越大,他們逃生的希望也就越大。可現在……
林波兒自然不會理會弗雷拉心中的盤算。她收起那雲朵狀的魔獸,矜持地翹著小指,優雅地拎出一個花紋繁複的長頸小瓶子。弗雷拉眼尖,看見上面刻畫著的像是一隻長了一排眼睛的獸類,但不等她仔細看,林波兒已經將瓶口的木塞拔掉,一仰頭喝乾了裡頭的液體。
在林波兒拔開軟木塞到對嘴喝掉的間隙中,弗雷拉的腦子狠狠地不舒服了一下。她用餘光掃了□旁的兩個同伴和對面的佐羅大軍,似乎沒有人有異樣的反應。
但這種噁心又帶點兒熟悉的感覺……
「林波兒你瘋了!」弗雷拉抬著瑪麗白的手臂猛地跳起,怒視著正瘋狂朝周圍釋放深藍色空間球的林波兒,「你想要導致時空序亂嗎!」
林波兒笑了起來:「你真滑稽。你心疼這堆破爛,我可不心疼;你會在時空序亂中丟了性命,我卻一定能安安全全。這兒會被牽連到的,在我看來全是該死之人。我有什麼可瘋的?」說著,她嬌笑著往佐羅家那兒瞧了一眼,眼神陰婺至極。
弗雷拉嘖了一聲。喝下那瓶藥劑之後,林波兒放出的這些詭異的、以水元素規則為依憑的空間球過於密集,已經有許多靠得太近的空間球開始相互作用。雖然也有少部分是互相抵消了的,但大多數是相互吞噬在了一起,變成了一個更大的空間球。
喝下了藥劑的林波兒彷彿有用不完的元素力。佐羅大軍那兒似乎有些騷動,但被福克斯攔下了——福克斯也樂意看到其他兩方先鬥起來。
週遭的空間明顯開始不穩了起來。三人想要分頭逃開,卻被林波兒搶先一步放出了更多的空間球。等到三人和福克斯杜蘭都意識到不妙的時候,林波兒已經將三人牢牢圍在了密集的空間球中!
林波兒放出的空間球雖然密集,其實並不很大,起碼比起之前她放出的那些半人大的空間球要小得多。但它們經過不斷的相互吞噬融合,漸漸地就要形成一個藍黑色的大桶,將三人困死在中間。
從他們發現不妙到現在不過一個呼吸的時間,這大桶上方的出路已經將將容不下一個人通過了!
外面喧鬧一片。有林波兒漸遠的笑聲,有福克斯的怒吼和命令聲,也有杜蘭的呼喊。
他在叫著瑪麗白的名字。這聲音在一眾喧囂當中並不起眼,卻在此處三人的心中放大。
耽誤不起了。弗雷拉只有時間輕歎一聲,將壺豚從肩膀上抱下,認真地看著它已經帶上抗拒的小眼睛:「阿壺,快,帶他們走。」
五年前,弗雷拉和刺鳥曾經依托壺豚的空間傳送術從祖瑪要塞逃出。這些年壺豚長進不少,傳送的距離變長了,反噬作用也明顯減輕。但自始至終,它能夠傳送的只有兩個人。
「不要啾!」
「你想都不要想!」
「說什麼胡話!」
這話一出,就遭到了所有同伴的強烈反彈。弗雷拉並不去爭辯,她彷彿瑪麗白和亞力克都不存在一般,只是認真地壺豚說著,語速極快:「沒時間了,阿壺。往北傳送,然後我再用契約讓你回來。」
壺豚還要說什麼,卻見弗雷拉一個錯步避開蔓延過來的空間洞:「阿壺!」
壺豚一下子愣了。它豎著後頸的毛認認真真地看了一眼弗雷拉,回身不顧瑪麗白與亞力克的抗議,突然張大了嘴。
這是弗雷拉第一次看見壺豚傳送別人。壺豚的嘴詭異地張到了不可思議的大小,將略微掙扎的瑪麗白與亞力克一下子包裹了進去,然後在合上的一瞬間,壺豚也彷彿散在空氣中一般消失不見。
弗雷拉略微安心地舒了口氣,才開始戒備地望著不斷朝她蔓延過來的空間球。
現在,這裡的站位還是寬裕的,可以足足站下十幾個身材中等的人,但高處已經完全被深藍色覆蓋。如此密集的、違反常理的空間洞必然導致整個空間不穩。弗雷拉已經看到在空間洞的邊緣開始突然塌陷,雖然幅度很小,但這是個不怎麼好的先兆。
弗雷拉只能謹慎地站在最安全的中間,意思意思在周圍放置了幾個防禦性煉金製品。她在等著壺豚回來。
之前她曾經取笑過壺豚的傳送方式。一人一獸唧唧喳喳說了一會兒,她才知道原來壺豚所謂的空間瞬移和傳送陣或是夏邇的魔法並不一樣,它只是憑藉著出身折回村穿梭空間的天賦,帶著被傳送者在空間中抄近道罷了。
因此,就算壺豚只帶著兩人繞出這塊紛亂的戰場就立即返回,也是需要一定時間的。
弗雷拉別無他法,只能安心等著。她撇了撇嘴角——最近似乎總是在與有著強大吸力的玩意兒抗衡。
空間塌陷明顯地加快了。弗雷拉並不驚訝,這是她一早預料到的情況,她只能寄望盡快與正在空間旅行的契約獸取得聯繫。
上頭不斷有細小的空間碎片掉下,偶爾沾到了弗雷拉的衣角,那處就像是被看不見的東西啃了一口一樣,整個消失不見。弗雷拉有些凝重地瞧了瞧上方,機警地躲避著。
——以這種危險玩意兒為食的阿壺真是個凶獸。
弗雷拉周圍的空間越來越小!
有一塊長條形空間碎片毫無預兆地從半高處掉落,擦著弗雷拉的靴邊。弗雷拉只覺得小腿處一涼,那小跟靴子的靴筒帶著一小層皮就這麼消失不見了。
弗雷拉的手心已經出了一層冷汗。
阿壺,阿壺!
弗雷拉
「幾呀——!!!」
「卡。」
一陣令人骨頭縫子發酸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緊接著的是金屬斷裂聲。弗雷拉顫顫巍巍地站在一地空間碎片中,但還是在第一時間將手中匕首凌厲地甩了上去。
「喲,一點兒都不友好。」
夕陽的紅光灑進一度黑暗的空間,弗雷拉抬頭,上面那人毫不可惜地將因切開空間球而斷成兩截的狹長金屬刀匡當一下扔在地上,一手熟練地把玩著弗雷拉剛剛扔上去的匕首。
他浮在半空,低頭避過不知從何處飛來的羽箭,朝弗雷拉招了招手:「上來吧,捨己為人的英雄姑娘。」
弗雷拉咧開了嘴。她努力把眼睛睜得大大的,好讓自己的視線清晰一點兒。
那人的一頭灰紅頭髮變成了和菲奧一樣的,偏灰的銀白色。但不管頂著什麼顏色的毛,刺鳥依舊是刺鳥。
弗雷拉蹬起,朝他伸出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