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手交握的一剎那,弗雷拉猛地一緊,卻沒能拉動刺鳥分毫。心急之下她胡亂伸手去擋,卻被刺鳥輕易握住。
「……誒!」
射向刺鳥後背的大量羽箭紛紛在距離刺鳥大約一掌寬的時候被反向彈開。
「瞎操心。就只許你變強麼。」刺鳥扯著嘴角,依稀能看見他尖尖的虎牙,「抓緊了,這裡不是個講話的好地方——!!!」
感覺到一陣突如其來的元素波動時,弗雷拉的瞳孔中瞬間閃起兩個光點,因兩隻手都被刺鳥抓著,她只好扭身猛然踢開那支外表上看著與尋常箭支一樣,實際上卻包含著暴烈元素波動的箭支!
以雙手為支點,弗雷拉腿上使出的力氣相當大。那箭支卻險險地就在二人週身爆炸了,元素的狂躁進一步加重了空間序亂。
然而朝他們飛來的箭雨卻沒有停止。刺鳥突然揚手,一股大力從交握的手中傳來,將弗雷拉拋向正上方。弗雷拉順從地藉著這股力向上提身,閃著兩點星光的瞳孔看見了兩支包裹著魔法的箭支從她方纔的位子上劃過。
一切不過是在瞬息之間!
前空翻的弗雷拉正處在頭朝下的一刻。她的視線恰好與刺鳥對上,雙方的眼神都有些複雜,有思念,有重逢的欣喜,有一別五年的重新審視,還有……
弗雷拉餘光望見福克斯手中巨大的深青色彎背弓已經拉滿,下一刻,三支長短不一的箭支呼嘯著離弦而出!
這三支箭看著就不是普通的貨色!它們在空中詭異地分開,各自從一個刁鑽的角度速度極快地朝兩人飛來。
弗雷拉瞳孔緊縮!這速度,太快了!甚至讓她都有些難以用肉眼捕捉!
刺鳥沉著地揮開直直朝他喉管射來的短小箭支,弗雷拉也在半空中靈活地擊開了稍長一些的箭支。趁此間隙,刺鳥攬著弗雷拉就要往地上飛去——弗雷拉沒有掌握滯空的技巧,在空中戰鬥對她而言十分不利。
然而就在二人斜身向下的那一瞬,原本以為鐵定能避過的、最長的那支利箭突然就偏了一個方向,直直朝兩人射來!
魔法導向箭!
魔法導向箭的成本極其高昂。除了原材料價格不菲、箭支不能反覆使用之外,這種箭支的製作不像將魔法封存在箭身那樣簡單,可以由學徒買來卷軸直接完成。這種箭支的製作需要法師親手完成,然而並沒有多少法師願意紆降尊貴給別人製作武器。因此在那些小畫本中神乎其神的射手漸漸消失,大多轉成了瑪麗白那樣的弩手,而弓箭也漸漸變成了軍隊的廉價制式武器。
兩人都疏忽了。他們都低估了佐羅這個姓氏之下,一個親王大家的實力!
「三支都是導向箭!」弗雷拉出聲提醒,在拋出元素力護盾卷軸,擋去擾人箭雨的同時,精準地將手掌張開繃緊,手背貼在刺鳥的脖頸下方,在與冰涼的箭頭接觸的一瞬迅速合上掌心,以指縫緊緊夾住粗短的箭身!
掌心被貫穿的劇痛預料之中地傳來。不等弗雷拉咬牙,她就被刺鳥用力互換了個方向,耳邊同時傳來利器刺入肉體的聲響。
與此同時,弗雷拉清晰地望見了刺鳥腳下不遠處的大塊空間塌陷!
「閃開!」隨著刺鳥的大喝,弗雷拉被一股大力拋了出去。倉促間回身,她看見刺鳥機敏地將三隻導引箭都引向了空間裂縫,卻在向旁邊閃身退開的一瞬間,腳下正正好踩進了接連塌陷的空間洞中!
空間洞顯然不會放過這主動送上門來的獵物。刺鳥及時攀住了前方凸起的碎石塊,下肢卻依舊被不斷吞噬著。
……又是這樣,又是這樣!
五年前一身血紅的刺鳥……
弗雷拉眼角通紅,她硬生生在半空中將肉體的柔韌度和爆發力勉強提升到了極致,用最快的速度撲到了那塊凸起的巨大碎石上,死死地拉住刺鳥的手,將他往上拔著。
「那把刀,那把刀呢!」
「嗯?」刺鳥的眼神中原先有著一絲灰敗,但在弗雷拉撲過來後,他又恢復了滿不在乎的神情,嘴角也重新勾了起來,「斷了,沒用的。那種東西能重複使用的話就太逆天了。」
「……」弗雷拉不說話。
她的頭髮有些散亂,鬢角那兒有幾絲頭髮沾了汗水,濕噠噠、彎彎繞繞地貼在側臉上。她垂著眼,只是奮力卻徒勞地抓著刺鳥的手臂向上提拉著。
刺鳥也不再接話。他望著弗雷拉有些出神。
刺鳥自身攀住碎石的力量再加上弗雷拉的,倒是暫時能夠抵抗自空間洞中傳來的吸力。但空間洞的恐怖遠遠不止如此,它的邊緣正不斷地發生著大大小小的空間坍塌,漸漸地,它蔓延過了刺鳥的膝蓋。
直到一支沒被屏障擋住的流箭擦著弗雷拉的脖頸劃過,在她耳後留下了淺淺一道血痕,刺鳥才猛然驚醒。
這一下,他有些欣喜地聽到了巨翅翁的鳴叫。
「弗雷拉,他們來了。」
不必刺鳥提醒。浮空城的援軍來得很快,他們一部分主動迎上了地面的佐羅大軍,福克斯也暫時被一人纏住,無暇再分神再圖謀弗雷拉的天眼;另一部分則是迎上了空中的那些禁咒強者,將受了傷的同伴們替換下來,由後方的巨翅翁接走。
他們是來接應,進行最後一波轉移的。
「放手。」他輕聲說。
崩碎的空間已經蔓延到刺鳥的腰部了。弗雷拉這兒能夠清晰地感覺到那種令人恐懼的吸力。
「放手。」刺鳥又說了一次。這回,他猝不及防地鬆開扒住碎石的雙手,猛然擊向弗雷拉被貫穿的左手掌心。
弗雷拉吃痛,雖然她極力保持著力道,但依舊被刺鳥掙開了!
空間洞即將蔓延到刺鳥的胸口。
「刺鳥!」弗雷拉雙手並用,死死地抓住刺鳥的一隻手,猛然對上刺鳥的眼睛。她的眼眶已經通紅,裡面竟然有著一絲毫不掩飾的恨意!
「你,你敢,你要是再敢……!」
刺鳥一愣,眼神變得有些複雜。但也只是一瞬,他便又笑開了:「擺這張臉做什麼,真難看。來,放手。」
弗雷拉倔強地盯著他,手上又加大了一分力氣。
濃郁的、來自弗雷拉的血腥味讓刺鳥的眼睛逐漸便得通紅。他有些暴躁地嘗試掙脫,弗雷拉卻完全不給他這個機會。
二人後方,來自浮空城的援軍正在有計劃地行動著。他們並不戀戰,邊打邊退,這反而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此處兩人所處的地方竟然平靜得不像個戰場。
刺鳥也知道掙扎無用。此時,空間洞已經將要漫過他的肩膀,他明顯地看到弗雷拉腳下也有些不穩。
他的眼神暗了暗,微不可查地咂了下舌頭。
「真可惜,我可是喜歡極了這個臂環的。」他遺憾地看了看被握住的那隻手,眼神在小臂處的黑銀色臂環那兒流連了一會兒,才隱晦地瞟了瞟那雙昭示著主人決心的、緊緊握住自己的手。
他微微前傾了脖子,舔舐著順著他手臂留下的,弗雷拉的血液,眼神晦澀不明。緊接著,他飛快地抬起另一隻手,手中牢牢握著原本屬於自己的、卻在弗雷拉身邊待了五年的匕首。
手,起,匕,落!
弗雷拉愣愣地瞧著自己手中的半截斷肢。
她的身體止不住地開始痙攣,喉嚨乾涸地聳動著,卻遲遲發不出聲音來。
刺鳥將匕首反著拋向弗雷拉腳下,隨即虛虛地扒著碎石:「拿好這個,抱著那噁心的手做什麼。」
弗雷拉尖叫一聲,不顧周圍的空間正在加速塌陷,猛地朝刺鳥撲了過去!
「門西勒!」刺鳥一聲怒吼!
弗雷拉感覺腰肢一輕,就被飛快地帶上了半空。她聞到了來自兄長的、熟悉的味道。
但她現在滿腦子都是刺鳥最後那一晃眼的臉。他斜斜扯著嘴角,對她說:「別哭,笨蛋。」
刺鳥已經不見了。那極惡的空間洞正在吞噬著那塊碎石。
那上面是一灘紅,刺眼極了。
就在剛才,刺鳥還活生生地站在那兒,站在那兒……
弗雷拉捧著那截斷肢,渾渾噩噩地將沾滿血的手掌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尚有餘溫的斷肢上,一截冰冷讓她重重抖了一下。
她有些清醒過來,定定地望著那個臂環。隨即,她將它解了下來,手中利落地亮起一蓬煉金火,不顧高溫的灼傷,只是一味灼燒著那個臂環。
很快,它開始變得通紅。弗雷拉木然地持起臂環,將表面通紅的紋樣對著自己的左上臂直直摁去!
在皮肉燒焦的香味中,弗雷拉聽到背後兄長的一聲歎息。手臂上被硬生生灼燒的皮肉正不遺餘力地傳遞著一股劇痛,然而這劇痛卻給她帶來了一種異樣的安心與滿足。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笑得沒臉沒皮,一個箭步就衝上來表示與她神交已久,被黑著臉的哥哥攔下了。
之後她和哥哥加入了他那個名字很威風的傭兵團,隨著他進行了第一次傭兵任務,就是那次任務,徹底改變了她的命運。
再然後,是在小酒館中的重逢,是兩個月默契的搭檔,是危難時候的不離不棄,還有在邊陲之地的絕境時,奮不顧身的相救。
就算是在重生為假面的那天,他將自己甩出門外,也終究是為了保護自己而已!她這些年見縫插針地查閱了大量的資料,她終於知道了對於新生假面而言,要忍住這股嗜血的慾望是有多麼的鑽心蝕骨!
五年,整整五年……
他們抗爭了那麼多,為什麼卻還是一個相仿到可怖的結局!
「這是弗雷拉,門西勒,這一定是弗雷拉!說來我們神交已久……」
「這種年紀的女孩子就是應該去勾搭勾搭小伙子嘛,你看你眼前的這個怎麼樣?」
「嘿,別看我這樣,我的祖先們可是真正的勇士。」
「要記住,刺鳥大人是一名勇?士?喲。」
刺鳥一直是她埋在最深處的心結。然而最後,換來的依舊只是一句——
「別哭,笨蛋。」
弗雷拉的眼淚終於決堤!
浮空城廢墟上的空間開始大面積序亂。加上援軍的壓陣,下方那些貪婪的、進入廢墟之內搶掠的人們一個接一個地發出驚恐的尖叫聲,隨即被收割走了性命。
弗雷拉被門西勒帶在空中飛行著,看著下方,只覺得一股漫天的仇恨感猛然湧了上來。
她鬆手,任由刺鳥的殘肢丟進下方正張大了嘴的空間洞中。
「你的匕首。」門西勒低聲開口,聲音中也明顯壓抑著情緒。他從後方將匕首遞給了弗雷拉。
弗雷拉沒有順手去接,而是大力地抓上了那片鋒利。
痛。
只是割破掌心,就這樣疼痛。
刺鳥,你難道不痛嗎。
勇士也是會痛的吧?
刺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門西勒一驚,正要將弗雷拉翻轉過來看看她的情況,卻被下方近乎地獄現場一般的、此起彼伏的慘叫聲給吸引了過去。
靈魂……攻擊麼。
這種完全不可能做到的覆蓋面和精準度,太可怕了!
門西勒的瞳孔緊了緊,下意識地提高了防備。隨後,他才注意到了這些攻擊都來自於身前的,自家「妹妹」。
身為存在了很長時間的英靈,生前又攜帶著來自龍族的強橫血液,見多識廣的門西勒依舊不能夠完全接受眼前這種一面倒的生命收割方式!
弗雷拉的精神瞬間暴漲,直接覆蓋了下方所有的浮空城廢墟!
貪婪的入侵者,全是貪婪的入侵者。
他們可笑地想要排除異己,無恥地想要將他人的財富據為己有。他們破壞了一個這麼美好的地方,使得多少人無家可歸,又使得多少人失去了重要的存在!
該死。
他們該死。
既然刺鳥都死了,這些醜陋的靈魂憑什麼能夠活著!
他們該為自己的貪婪和殘忍付出最大的代價!
弗雷拉的眼眶已經乾涸,半空的烈風吹過,使她依舊留著淚痕的臉感到了疼痛。
然而她只是著魔了一般,死死地盯著下方,催動著自己異樣飽足的精神力割裂著下方尋寶者的靈魂!
她的步調並不瘋狂,甚至是冷靜而有序的。她仔細地檢索著下方的廢墟,在那些靈魂淒厲的慘嚎聲中毫不留情地將它們一個一個,一個一個地盡數割開!
門西勒一邊觀察著戰場的情況,一邊靜默地攬著弗雷拉停滯在了半空中。
很快,浮空城的廢墟中一片死寂,不再有任何生靈。
弗雷拉雙眼渙散,眼光卻是篤定無比地投向了福克斯?佐羅一邊。
她的精神力如同暴虐的巨獸,飛快地朝福克斯撲去!
……
「弗雷拉?」門西勒低聲喊著對方的名字,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他歎了一口氣,不禁再次望向刺鳥被吞噬的那塊地方——現在已經成為了一片黑色的序亂空間。
他瞇著眼望向廢墟之外。
佐羅家的那位後人,就算靈魂沒有徹底消散,從此也該是個沒有自我意識的廢人了。
門西勒收回目光,托起懷中已經失去意識的身軀,煽動翅膀朝後方接應的巨翅翁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