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5 章
向東北峽谷遷徙

弗雷拉是在一陣輕微的晃動中掙扎地睜開眼睛的。她的契約獸第一時間感應到了夥伴的甦醒,在她腦中歡欣地留下了一句「相隔稍遠馬上過來」。

弗雷拉仰躺在結實的格紋織布墊子上,她的身邊還有幾個受傷程度不同的傷員。其中有一個一隻大腿齊根而斷的大叔看起來醒來了挺久,他對上弗雷拉的目光,朝她和藹地笑了笑,繼續低頭擦拭著他的佩刀。

織布墊子下方有幾個韌性很好的架子交錯支撐著,兩頭被綁在了幾隻陸行鳥的背上。有六隻一組的,有八隻一組的,陸行鳥們聰慧地照著相同的步調奔跑著,讓躺在上面的傷員只感到輕微而舒適的搖晃,而沒有太大震動。

然而它們自己卻糟蹋了一身平時最為寶貴的羽毛——這是一塊泥濘的濕地,陸行鳥的肚腹距離地面雖然還有一定距離,但飛濺的泥點已經在它們身上遍地開花,更不必說它們平時保養得珵亮的彎指甲裡頭堵了滿滿的泥。

一定很不舒服吧。

弗雷拉這樣想著,卻在回頭間見到右後方拉著織布的紅尾巴。紅尾巴見到弗雷拉醒了,噌地一下豎起了頭頂上鮮艷的三支羽毛,顯得非常愉快。

弗雷拉正要抬手朝紅尾巴揮揮,卻見壺豚不知從什麼地方躥了出來,踩著人家的腦袋直直地往她懷裡撲。

「弗雷拉,弗雷拉啾。」

不需要再說什麼了。經歷過了這麼多,壺豚也不是那個動不動就哭鼻子撒嬌的契約獸了。它先是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弗雷拉一番,確認自己的夥伴無恙之後,親暱地抓著弗雷拉的領口,將自己的濕漉漉鼻子往她鼻尖上蹭了蹭:「我和瑪麗白在後方幫著做一些雜事,亞力克在前方開路啾。我們都很好,你沒事,啾,真的太好了。」

你們沒事,真的太好了。弗雷拉在心裡說著,順了順小傢伙的毛。

壺豚扭了扭,將腦袋埋進弗雷拉的頸窩,半天才說了一句對不起。

弗雷拉失笑,正要擠兌它兩句,卻見它急急地舉著自己的小爪子發誓一般保證道:「我會努力變得更可靠的啾!全力全力地努力啾!」

「……嗯。我們一起。」

弗雷拉右手拇指無意識地搓動著左臂上凹凸不平的那塊皮膚。那是一個鳥的半身骨,做出了一個展翅欲飛的模樣。

這塊應該是情況穩定的傷員專區。除了面目陌生的賞金獵人們護衛在他們身邊之外,這裡只有少量的治療師在。在取得了一個長著一字眉的瘦小治療師不甘不願的首肯之後,弗雷拉挽起褲管,在仔細塗抹好濕地防護藥劑後,跳下織布踩到了沼澤中。

「我都有把這些分給大家,啾。不過它們不太夠用。」壺豚甩著小尾巴勾著弗雷拉的手腕,啾啾地邀著功。

「你棒極了。」弗雷拉誠心地誇獎著,同時安慰道,「我剛才注意了一下,這塊濕地的物資很豐足——」她看到壺豚閃閃的小眼神兒,及時伸出兩隻手指捏住了它的嘴巴:「我現在感覺很好,一點兒事都沒有,真的。」

壺豚帶著弗雷拉找到了瑪麗白。瑪麗白默默地給了好友一個擁抱。

弗雷拉還在這裡看到了路亞蘇亞姐妹,粉紅塞壬塔寧,同班的麗姬,精靈奧利耶爾,以及許許多多或是熟悉或是陌生的面孔。

大家都沒有了在浮空城時的整潔。要麼就是亂糟糟著頭髮,要麼就是髒兮兮著衣服,就連看著最像樣的精靈奧利耶爾,臉頰上也有來不及拭去的灰塵。但大家的眼神都是從未有過的明亮與堅定。

「弗雷拉能醒來真是太好了。」麗姬率先開口,絲毫不客氣地一把將壺豚抓過去搖晃:「你個吝嗇鬼,快把那些藥劑交出來。」

依照壺豚現在的速度,哪裡可能掙不脫這種程度的擒拿!但它只是佯裝氣憤地抓抓撓撓,顯然是已經和麗姬混得熟了。

瑪麗白見弗雷拉一臉疑惑的表情,開口解釋道:「這裡是邊陲之地北區,再過去就是傳說中的無爭帝國了。據說在東北處有一個狹長的山谷,裡面藏有挺大的宜居空間,是某個族群的遺址。我們正打算去那兒瞧瞧。戰力比較強的要麼在周圍護衛,要麼在前方開路,我們這些被淘汰下來的小雜魚就只好負責一些後方工作啦。」

說是這麼說,但瑪麗白顯然對於現在這份工作有著極高的熱情。她詳細地向弗雷拉嘮叨了一通,大致就是負責照料重傷員們(「可以近距離接觸不少從前只能聽說的大人物呢!」),組織物資的收集與發放(「你絕對想不到我們搬走了多少好料!」),還有撫慰那些經歷了這樣慘變的幼小孩童們(「他們懂事極了。」)。現在距離那場慘變也就過去了幾天,完善而有序的後勤體系尚未建成,但浮空城的人均實力擺在那裡,目前倒是完全沒出過大差錯。

「你的煉金社團起的作用可不小。那些社員雖然在技術上差你一大截,這些日子也是真真切切地緩解了藥物緊缺的壓力。」路亞笑著補充,「雖然我覺得依你的戰力該去護衛隊那兒,但我們一定會死死咬住不放人的——你要去看看你的社員們麼?我覺得那兒是現在最需要你的地方。」

「雖然前來騷擾的傭兵一直沒斷過,但我們的護衛隊可不是吃素的。」蘇亞沖弗雷拉眨了眨眼,「在大隊中間可以不需防備,這裡很安全。」

於是弗雷拉順著壺豚的指引,登上了一隻巨翅翁的脊背——當然,壺豚悶悶不樂地在巨翅翁警戒的鳴叫聲中與弗雷拉短暫地離別。

巨翅翁在遷徙的過程中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也遭受到了不小的創傷,有好幾隻徹底犧牲了,還有不少受了重傷。剩餘的巨翅翁大多在幫忙搭載著重要的物資,只有少數幾隻被騰出來,搭建了臨時的小帳篷安放那些重傷的勇者。在此情況下,煉金社居然單獨分配到了一隻巨翅翁,足以體現此時各種藥劑的緊缺已經浮空城的重視。

煉金社的成員們顯然預先得知了弗雷拉甦醒的消息。當弗雷拉踏上巨翅翁的脊背時,就見到她的社員們紛紛鑽出了帳篷,他們同瑪麗白等人一樣,衣服髒兮兮的,發燒還有不少燒焦的痕跡,精神頭卻十分好。他們朝弗雷拉歡呼著,有些人手中還拿著藥劑管和處理了一半的煉金材料。

其中一個打著兩邊麻花辮子的紅髮姑娘從人群中衝出,一把抱住了弗雷拉:「謝謝,謝謝你救了父親!如果不是你找到了他,他或許就要被那些可怕的空間洞……」

她抬頭看見弗雷拉有些茫然的神情,連忙補充道:「他在最後撤離的那批人當中。」

「這並不是我的功勞。」弗雷拉澄清道,「喚來巨翅翁的是亞力克,也是大家一起組織著撤離的……」

弗雷拉沒能說下去。周圍的人都用一臉「你不用辯解了我們都知道」的神情望著她,讓她終於知道了什麼叫做百口莫辯。

……為什麼會有一種深深被冤枉了的感覺。

來不及理會這些雜七雜八的事情,弗雷拉掏出一路上順手搜集的、或許會有用的煉金材料,帶著社員們走進了帳篷。

然而煉製過程並沒有像她想像中的順利。為了在這種非常時期保持聯絡,角婆婆不知用什麼東西造出了大約巴掌大的、活靈活現的棒槌頭蜥蜴,給比較重要的聯絡點都發了一隻,用來傳遞消息。

現在,煉金帳篷裡頭的棒槌頭蜥蜴再一次發出了沙啞刺耳的尖叫聲。

弗雷拉默默地蓄力朝蜥蜴腦袋一拳砸下,看著那猛然張開的嘴和彈出的四叉鮮紅的舌頭,不是很情願地扯了一下後者。

「弗雷拉!這會兒往你那方向湧去了不少人,他們說要瞻仰一下弄死光輝十六世的奇跡少女!」蜥蜴口中傳來了瑪麗白幸災樂禍的聲音,「自求多福吧。」

弗雷拉手中一用力,將所有的大瓣石蒜都搗進了坩堝,頓時,應該變成清澈透明狀的外傷藥劑發出一聲爆響,呈現出一種波紋狀的、詭異的亮紫紅色。

「沒關係。」在社員們驚悚複雜的目光中,弗雷拉揚起一個殺氣滿滿的微笑,「可以繼續製作麻痺效果的爆彈。」

眾人紛紛進入緘默狀態。

弗雷拉掃視過去,一字一句地帶著笑音問道:「是誰透露出去的,嗯?」

不久前,社員當中有個消息特別靈通的、長著雀斑臉的灰狼族小伙子先是代自己的表兄感謝了弗雷拉對最後一批撤離人員的幫助,然後小心翼翼地向弗雷拉求證了光輝十六世的死因。

這事在弗雷拉看來雖然完全不值得宣揚,但眼下也真的沒什麼好瞞的。秉著激發眾人的信心與煉金熱情的原則,弗雷拉簡略地描述了一下這個上古的煉金術,為了不讓社員們去盲目模仿,她還著重強調了其苛刻的要求——這是一個先付出代價再進行交換的煉金術,如果自己的靈魂被率先耗盡,得到的結果就是安然無恙,而自身魂飛魄散。

結果,這事情就在短短的半個下午時間,長了翅膀一樣地傳開了。之前蜥蜴已經尖叫了十幾聲,主題都是有人想要上來瞻仰一下這弄死了國王的牛逼姑娘。

面對弗雷拉的質問,社員們紛紛報以無辜的眼神。正在僵持著,棒槌頭蜥蜴又撒歡地尖叫了起來。

「……」

眾人目瞪口呆地看著完全陷到桌子裡頭去的棒槌頭蜥蜴。

——角婆婆的手藝真結實。

弗雷拉將四叉舌頭猛地一扯。

「弗雷拉,來最前面的巨翅翁,馬上。」

菲奧的聲音!

眾社員也愣了愣,有幾個相互望了一眼,都有些焦慮而沉默地低下了頭。

弗雷拉只覺得周圍的氣氛似乎一下子就沒落了下去。她也知道此時發問是白白浪費時間,有什麼事情不如自己去看。

她利落地從草環墊子上起身,交代了兩句經由臨時搭建的收放式軟梯往頭一隻巨翅翁那兒去。

一種強烈的不安慢慢從她心底浮現了上來。

是的,回想過去幾天,她看到了芬裡爾女士,瑪爾多卡校長,看到了菲奧,兄長門西勒,與瑪麗白等人成功會合,也聽聞了亞力克,角婆婆和斯普蘭多的消息。

唯獨,沒有夏邇!

城主!夏邇是城主!在這樣的情況下,他怎麼可能還繼續著之前的隱瞞。

弗雷拉匆匆趕往頭一隻巨翅翁,與幾個熟人簡單地打了個招呼,就直直往上面唯一的、長條形巨大帳篷走去。

「弗雷拉。」菲奧回身,「恭喜甦醒。那麼,這裡有一個糟糕的消息。」

菲奧看起來居然有些憔悴。

他開口道:「夏邇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