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雷拉一向是個能言會道,特別擅長討長輩喜歡的角色——現在看來,這個「長輩」的範圍顯然不僅僅限於人類。
她幾乎是輕輕鬆鬆地搜刮走了翼龍王全部的藏書(那些原本就不是翼龍王心愛的藏品)和瑪麗白曾經渴望的那把大精靈王的連弩「自然的禮讚」(它是由生命樹的樹心製成,線條漂亮卻沒有寶石點綴,也不受翼龍王的喜歡)。然後,她將屬於對方的寶藏悉數歸還。
當然,弗雷拉的目的遠不止這些。她最希望的,其實是翼龍王的加盟。
翼龍這種生物,一旦被種群拋棄,就再也沒有回到種群的可能。被拋棄者的自尊心不容許它再次回到那個曾經惡待它的群體,它原先族人們的自尊心也不容許它們重新接納一個被它們驅逐過的對象。
所以翼龍王從那個狹小的、暗無天日的洞穴中解脫了,但是它的孤單還要繼續。弗雷拉認為,在這種時候伸出招攬之手,會得到不錯的效果。尤其,她用來誘惑翼龍王的是一個叫做「未來萬龍之王的導師」的、充滿吸引力的頭銜。
但出乎她的意料,翼龍王拒絕了,還拒絕得很乾脆。
「你不必再勸。」它斬釘截鐵地道,「也不用再叫我什麼陛下,我早就不是了。」
弗雷拉一時間有些挫敗。她聽得出來,翼龍這麼說,那就是連商量的餘地都沒有了。
無論為公為私,她都不甘心就這麼放棄。於是她拿出了角婆婆在臨行之前交給她的信箋,遞到了翼龍帕爾卿科的面前:「這是角婆婆指定要帶給您的信——角婆婆是我的導師,她總是讓我這麼稱呼她,她或許有別的名字是您所熟知的。」看出翼龍的不解,弗雷拉又補充了一句。
翼龍的爪子相對信箋來說巨大而扭曲,因此它彆扭地拆著信封的樣子讓弗雷拉覺得有些好笑。很快,閱讀中的翼龍明顯粗重了呼吸,它帶著尖刺的尾巴正在不安地甩動著。
弗雷拉也跟著提起了心。
「路易莎死了?」翼龍瞳孔收縮,細得和一條線似的,「安妮被佐羅家拘禁了百年?……很好,很好。」
弗雷拉在腦中迅速地將這兩個名字和自己熟知的信息串聯了起來。安妮應該就是角婆婆原本的名字了,路易莎則是角婆婆曾經提到過的,她那有著天眼的雙胞胎姐姐?
所以,翼龍在數年前提及的那對「已經拿走所有煉金書籍的雙胞胎姐妹」,就是角婆婆!
「安妮是你的導師?也難怪。她在煉金上的天分,曾經讓我都覺得驚艷——噢,對了,她的魔法天分也令人歎而觀止。」翼龍看樣子已經平靜了情緒,它揮了一下爪子將信箋收起,「安妮……現在還好麼?」
「除了我之外,角婆婆近幾年還收了幾個挺有天分的學生,她每天就在實驗和教學中度過,還算平靜。但她的身體……並不是太好。」弗雷拉實話實說,「那一百年的牢獄生涯極大地摧殘了她的身體。我和角婆婆就是在佐羅家的地牢中相遇的,沒有光,沒有同伴,每天只有少量的、變質的食物,那滋味確實不好受。她似乎曾經遭遇極刑,她佝僂的樣子絕不是正常衰老的模樣,脊柱應當是受過重傷的。況且,我從沒在角婆婆身上發現過魔脈。」
「……很好。」翼龍重複著這兩個字,那聲音危險極了。
弗雷拉直直看著它的豎瞳:「角婆婆現在就在浮空城。您若是願意,為什麼不——」
「這是兩碼事。」翼龍帕爾卿科打斷了她的話,「一百多年前,安妮與路易莎在避難的途中誤入我的溶洞。她們都成功地通過了幻象的考驗,於是我遵守諾言沒有吃掉她們的靈魂。當我給她們指明離去的道路時,她們卻告訴我她們正在被追殺,希望在我這兒躲避上一陣子。」
「她們留了足足兩個月。」翼龍回憶著,「路易莎同你一樣有著天眼,但卻是個性情溫和、甚至有些沒主見的小姑娘。安妮則實在讓人驚訝——她是妹妹,卻總是充當著保護者的角色,那性格跳脫極了,時常讓我想到成天蹦躂個不停的劍背魚,但她的才華卻比她的性格更加奪目得多。她一身正義感,對我被族人拋棄的事實感到無比憤怒,甚至用之前哪個族人遺留下來的鱗片做了個詛咒模子給我,讓我沒事兒對著那模子洩洩憤,說是痛感能夠傳遞到那倒霉的族人身上。結果——」翼龍顯然興致不錯,它甚至拿出了一個三角形的、軟沙袋模樣的東西,那東西明顯已經很陳舊了,中間還有一個大洞,「我第一天就把它給戳壞了。」
弗雷拉和壺豚都靜靜聽著,她身下的夢魘也收起了翅膀,平靜地懸浮在空中。
但翼龍只是靜默了一會兒,便主動掐斷了話題。
「總之,除了最開始誤會頻繁吵鬧不斷的幾天,那兩個月算是我幾百年來比較愉快的時光。不過,就算避過了兩個月,她們也還是被佐羅家抓住了啊。」翼龍微不可查地歎了口氣。
「您可以到龍族埋骨之地來,親自見見角婆婆。」弗雷拉遊說道。
「不用再說了,小姑娘。」翼龍仍舊拒絕了,「龍族有自己的避世法則。那兩個月,我教授了她們知識,提供給她們庇護之所,她們則幫我驅散兩個月的孤寂。這個交易已經完成,她們於我而言,並沒有任何遺留的羈絆構成我參與大陸鬥爭的理由。」
弗雷拉不解極了。按照她的觀察,雖說角婆婆與眼前的翼龍只有兩個月的相處時間,但他們之間的感情還是很深厚的,既然是這樣,又為什麼——
「這是龍族的規則。比如桑鐸利亞納那個傢伙,那傢伙曾經的搭檔被殺了吧?那天他的憤怒幾乎響徹了所有龍族的靈魂。但他依舊無法去親自復仇,這就是規則。」翼龍看起來去意已決。
「看在你是安妮學生的份兒上,這個給你。」翼龍向弗雷拉拋出一個破舊的牛皮卷,「你會喜歡上面的東西的。」
弗雷拉道著謝接過。
「……說到幻象盒子,」翼龍王又補充了一句,「你是我見過的,最快從幻象中掙脫出來的智慧生物。」
「意志才是強者的標識。我言盡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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翼龍帕爾卿科很快消失在天邊,不見了蹤影。弗雷拉一行也加速離開了耶加島沉沒的地方——耶加島沉沒的動靜並不小,難免會有人關注著這裡。
夢魘徑直朝著外海的大不列羅城飛去。是夜,壺豚迷迷糊糊地睡了。它最近總是特別嗜睡,弗雷拉推測它恐怕又要進化了,不知道會不會長出更多漂亮的翎毛來。
「我一點兒也不明白翼龍的想法。」弗雷拉伏在夢魘的背上,輕聲抱怨著,「它可以對浮空城袖手旁觀,這沒錯,但它好歹飛去龍族埋骨之地一趟,看看角婆婆也好。角婆婆的身體這些年越來越差,拿著稍微重一點兒的燒瓶,她的手就開始禁不住地抖。翼龍難道一點兒也不關心麼?」
夢魘抖著尖尖的耳朵,用耳朵背蹭了蹭女騎士的手。
被安撫到了的弗雷拉又想了一會兒,實在弄不懂龍族的腦子回路,也就不再想。
回去好好研究研究調理身體的東西……唔,或許可以試試看龍骨這種神物對人類的效果?這樣想著,弗雷拉很快將這個結拋到了腦後。
「你說,瑪麗白看到那把自然的禮讚,會不會大吃一驚?」弗雷拉開始興致勃勃地想像著好友收到禮物時的表情,「還有啊……」
夜深了,弗雷拉秘製小木船又飄在了海面上。
暫時沒有睡意的弗雷拉點起了煉金火,掏出翼龍最後贈予她的那卷牛皮卷,展開了細讀。
「在創世之初,神祇們的身影時常出現。祂們盡職盡責地引導著諸多嶄新的生命。祂們賜下了火種,傳授著知識,與所造物的關係親密如同父子。」
「對於永恆的神祇而言,大陸上的所有生命都是短暫的。數百年過去,已然足夠開化的各個智慧種族,在神祇的眼中依舊只是新生的稚兒。祂們的身影依舊在大陸上活躍,而其中,又因為人類的外形最似於神祇本身,並具有複雜的情緒表現,而格外受到神祇們的關注,甚至寵愛。」
「許多神祇迷戀上了與人類這種複雜生物交流的樂趣,更有不少神祇與人類產生了愛情。於是,含有神祇血脈的新生兒紛紛誕生。」
「這些新生兒具備了比普通人類強大太多的力量,他們很快成為了人類當中的強者。於是,在雙方的共同促進之下,含有神族血脈的人類新生兒大量降生。他們不具備最關鍵的神格,卻往往能在訓練之後擁有精靈的博學、矮人的巧技、塞壬的魔法、獸人的身手,甚至媲美低等龍族的體格。」
「人族曾經盛行一時。」
「很快,神祇們意識到了不平衡的發生。同時,愛侶們短暫的生命也讓祂們開始重新審視雙方的差距。祂們在思索中發現這個世界其實已經相當地完善了,並不再需要祂們的指引,於是,神祇們或留下神識,或孑然一身,接連離開了這個成熟的位面。」
「臨走之前,留下了混血後代的神祇們為了保護平衡,幾乎完全封印了後代的能力。但出於對自身血脈的優待,祂們或多或少地保留了子孫們的部分異能,有的在視力上,有的在精神上,有的在魔脈上。」
「經過數代的傳承,在最初那段蒙昧的時光中神祇所留下的血脈已經越來越淡,直至完全湮沒。現在,只有極少部分的人類能夠有幸擁有一絲活躍的神祇之血。他們體內的神血通過各式各樣的異能展現,因此,他們也被稱為——」
「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