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空城並不盲目地以法師為尊,但浮空城的法師可一點兒都不少。在諸位法師和能人異士的齊心協力之下,浮空城的城建正在以神奇的速度進展著——弗雷拉終於體會到了所謂「以奇跡的速度誕生的奇跡」,同時她更是對夏邇的真正實力以及他籠絡人心的方法迸發出了無限的好奇。
在晝夜勞作的城建隊那兒幫了一會兒忙,弗雷拉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瑪麗白所在的賞金獵人隊應該回來了,於是她同一眾工友們招呼了一聲,叮囑好一定要留在這兒玩升降陣的壺豚不許搗亂,便顛顛地跑去送驚喜去了。
瑪麗白同她的父母一起暫住在西邊的住宿區,與一堆賞金獵人們做著鄰居。弗雷拉到訪的時候,亞力克恰好也在。
對於亞力克的旁觀與分享,弗雷拉是不在意的。但可憐的亞力克弟弟還是被瑪麗白堅決地趕了出去——「姑娘們之間的相親相愛才不要混雜討厭的雄性氣息!」
臉色堪比惡龍的瑪麗白在轉身的瞬間徹徹底底地換了一張臉:「弗雷拉,弗雷拉,驚喜,驚喜。」
她的背後有尾巴在搖——弗雷拉微微晃了晃腦袋,才讓這個真實的幻覺消弭掉。
弗雷拉也不賣關子,她乾脆地拿出了以大麗花葉緊緊包裹著的連弩,「自然的禮讚」,挑著眉雙手遞給一臉期待的好友。
瑪麗白一把搶過那個壓根看不出原型的草葉包裹。隨著掉落在地上的、被拆開的草葉越來越多,瑪麗白的手也逗得越來越厲害。
她恨不得將眼珠子全貼在手中之物上。但她拆解的速度反而放滿慢了,帶著一種不願驚醒美夢的小心翼翼。
「唰。」
最後一片大麗花葉掉落。
「是……真的是……?」瑪麗白的聲音和她的手一樣顫抖。
「是。」弗雷拉笑著接下了這句沒頭沒腦的話,「就是翼龍王陳列室裡放的那把,你親手摸過的、指不定還滴上過口水的那把,如假包換——自然的禮讚。」
瑪麗白傻愣愣地看了看手中傳奇的連弩,又看了看面前的好友。如此重複幾遍後,她突然發出了一聲尖銳的啜泣聲,整個人深深地蜷縮進了靠墊裡頭,雙手緊緊捂著臉哭了起來。
「這,這是怎麼了?」弗雷拉也被嚇到了,連忙傾過身去安撫地拍打著好友的肩膀,「噢親愛的我以為你會高興——這是怎麼了?」
「我高興,嗝,」哭得不能自己的瑪麗白聽到這話趕忙抬起頭來,吃力地解釋著,「我真的高興……你不知道,你從來就不知道我是個多麼卑劣的人,嗝!你卻,卻對我這麼,嗝,好!」
這句莫名的剖白顯然戳中了瑪麗白的淚點,她哭得更厲害了。
弗雷拉知道這時候勸說只是白費力氣。她縱容地讓瑪麗白趴伏在她的肩膀上斷斷續續地哽咽啜泣著,直到她不再乾嘔了,才拿出「哭也沒關係」皮膚修護藥劑,將它塗抹在溫和的茸毛撲子上,細細地幫瑪麗白擦拭著淚痕。
「亞力克要是這時候突然闖了進來,他和我之間一定免不了一場決鬥。」弗雷拉取笑著瑪麗白。
瑪麗白卻沒有笑。她順從地任由弗雷拉在她臉上擦拭著,手指關節卻被她捏到發白。
「那時候,你甚至還沒有來到浮空城。」瑪麗白終於開口了,說的卻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弗雷拉收起了撲子,將靠墊拖到了瑪麗白的旁邊,坐下靜靜聽著。
「爸爸完成了一個大任務,終於得到了長達一個月的休假。我們開心極了,決定舉家去地精們的附島住上幾天。有一天,我倦極先睡了,卻在迷迷糊糊間聽到媽媽的低語。」
「『道德的桎梏將徹底被毀去。真理之神的座下又一次降臨,擁有它的勇者將被真理所眷顧,而獲得通往最高處的路引。』媽媽一邊在筆記上進行著繁複的計算和比對,一邊這樣說。」
「我沒有聽懂,爸爸也一樣。於是他們開始小聲地討論起星象所預示的未來,我則一直裝睡著,在一邊偷偷聽著。」
「從他們的話裡,我知道了所謂『真理之神座下』是一隻來自於神奇的空間隱蔽處的異獸,而獲得它的人,將與之前的幾名幸運兒一樣,成為被真理眷顧之人,獲得巔峰的成就。」
「真理之神的座下擁有一個不怎麼為人知的名字——壺豚。」瑪麗白避開了弗雷拉驚訝的眼神,微微偏著頭,機械地說著,「我一直崇拜著媽媽的能力,並對她的話深信不疑。從那天起,我一直在仔細觀察、四處打聽著,等待著壺豚的出現。我甚至深入研究了魔獸的抓捕與馴服,設想過無數將壺豚奪來的場景。」
「我想要壺豚。我想成為擁有真理,能夠在真理的護佑下抵達巔峰的人。」
「之後,你就被潘多拉學院鼎鼎有名的『夏邇教授』抱著來了浮空城。我很快得知了這個消息,一點兒也不困難地確認了你身邊跟隨著的那只長條形銀白色生物,就是傳說中真理之神的座下,壺豚。我想,機會它來了。」
「後面的,你也都知道了。我打聽出你的行程,說服了爸爸給我報了名,特地選好了時間在那條路上等著你,刻意地接近你以討好壺豚,想著是否能從你那兒將它馴服過來。」瑪麗白整個耳廓都狼狽地漲紅著,她嘗試了好幾下,終於逼迫自己對上了弗雷拉的眼睛:「後來,過了有一年,我才知道你們定的是靈魂契約,那幾乎就是不可阻斷的。但我那時候已經很少想這種事情了——弗雷拉,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沒有之一。這其中不摻假,一點兒都不。」
弗雷拉安慰的話還沒出口,就被瑪麗白抬手制止了:「我沒有辯解的意思。你始終誠心待我,我卻抱著那麼一個骯髒的念頭,有算計,有陰謀,有嫉妒,野心。我掙扎過,卻始終沒能鼓起勇氣來。總是懦弱地想著事情都過去這麼多年了,就讓這點兒見不得光的因由沉底算了。」
「但還是不行。你付出的友情越是真摯,只讓我覺得自己越是齷齪。」瑪麗白理了理頭髮,將被汗水和淚水濕透了的鬢髮圈去了耳朵後面,又重重舒了一口氣,「說出來的過程雖然艱難,但全盤托出的現在卻讓我舒服多了。」
因為情緒的波動,瑪麗白停下了話語,卻還是在微微喘著。
「你太小看阿壺了。」弗雷拉思索了一會兒,得出了這麼一個結論,「別的我不敢說,它對於善意惡意的分辨,還真的是相當敏銳的。除了我之外,阿壺和你算是最親的了,要是知道自己被這麼小瞧了,阿壺肯定會淒淒切切地咬著你的大拇指不放。」
瑪麗白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眼淚卻也跟著流下。
「真理之神座下什麼的,我倒是真的不曾聽說。」弗雷拉的語調很輕鬆,「我只知道它來自折回村,整個村子居住的都是壺豚,它還有一個奸詐的、會坑騙一個弱小人類少女的狡猾爺爺。」
弗雷拉透過窗子看了看日頭,站起身,將瑪麗白虛虛攬著的「自然的禮讚」往她懷裡使勁兒一塞:「拿好了,摔壞了我可沒辦法給你弄第二把來。時間不早了,我和丁奇先生還有約,你先拿著練去吧,過幾天我們去演武場?」
「我不——」瑪麗白急急忙忙站起來,顧不得把臉擦乾淨,就急切地試圖將連弩塞還給弗雷拉,「我絕對不能——」
「喲。」弗雷拉正在百般推拒無效時,正好瞟到了一個大塊的身影遠遠飛了過來。
弗雷拉一個錯手禁錮住瑪麗白的肩膀,腳下步伐詭異,幾個進退便繞開了瑪麗白的身邊。同時,她將食指和拇指放在嘴邊打了個呼哨。
翅膀的撲扇聲漸近。弗雷拉伸長手臂扒著門框上方,一個上蹬縮身,腳下藉著牆壁的反作用力準確地翻身跳到了低低掠過地面的、掀起了一陣狂風和尖叫聲的雷龍背上。
「弗雷拉!!!」瑪麗白追了出來,仰頭衝著弗雷拉不滿地叫著。
「敢還回來就絕交!」弗雷拉半跪在雷龍背上穩住自己的身形,愉悅地朝下方的瑪麗白招著手,她還在急切地推脫著,那些話弗雷拉卻一點兒都沒聽進去。
在初見翼龍王的時候,弗雷拉就敏銳地察覺出了瑪麗白應當是有什麼古怪的心結。但她也只是稍微揣摩了一會兒,便將這個話題徹底地拋在了腦後。
她不介意。
比起那些需要捕風捉影的事情,她更相信的是自己的眼睛。
就像你說的,瑪麗白。六七年換命的交情,怎麼都不會是假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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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空城城民遷徙到龍族埋骨之地後,一切重新開始,物資匱乏條件簡陋,許多居民都選擇了簡單的帳篷作為新居,與相熟的人隨意靠在一起住了。但丁奇先生卻古怪地背著門板妻子,跑去一邊的巖壁上砰砰乓乓地鑿了個大洞出來,定居在了巖洞裡。
在討價還價了好半天之後,弗雷拉終於用兩大桶秘製燒肉和一份磨盤大小的果子草雙拼陽瓜的奶酪注心果派滿足了雷龍寶寶在食慾上的野望,獲得了雷龍寶寶提供的直達服務。
「果派晚上就要吃,下午能吃到的話就更好。一定要很多奶酪!」雷龍寶寶黏黏膩膩地不肯走,非得反覆向弗雷拉索取保證。
「好,好,」弗雷拉說得口都干了,「果派今天吃,燒肉明天吃。我都記下啦記下啦。」
小雷龍在空中轉了個圈兒,充滿歡欣地長吟了一聲,開開心心地飛走了。
「丁奇先生?丁奇夫人?我可以進來麼?」弗雷拉麵對巖洞的時候有些無措,她一點兒也不瞭解禮貌地進入別人家巖洞的方法。
一會兒,丁奇先生親自迎了出來。
在潘多拉學院的四年中,弗雷拉幾乎沒有停止過自己在火與金的兼職工作。四年的朝夕相處,弗雷拉與丁奇夫婦的關係變得相當親密。她生平第一次參加的晚宴,都是在丁奇夫人的指點之下,由丁奇先生幫她挽的頭髮的。
雖說自從浮空城出現迷障疑雲、學生們被遣離浮空城之後,弗雷拉並沒有太多時間與夫婦倆相處,但他們之間的關係顯然並沒有一丁點兒的生疏。
丁奇先生與弗雷拉輕鬆地聊著,引著她走過彎彎繞繞卻被打理得很規整的通道,來到了一間還挺寬敞的屋子裡。
丁奇先生果然是戀舊的人!弗雷拉挑了挑眉。他幾乎將火與金二樓的辦公室完完全全複製到了這兒。
一個破破爛爛的、有著明顯蛀洞的門板斜斜地靠在桌子前方。弗雷拉上前同丁奇夫人打了個招呼,收到了親切的回應。
丁奇先生應該是從夏邇那裡聽到了什麼風聲,但並不確切的樣子。因此他有些急切地直接切入了整體,卻帶著有些小心翼翼的、期盼的表情。
弗雷拉乾脆地拿出了羅延之心——入手的確相當地沉。
「這也是我無意之間得到的,希望它能夠有用。」弗雷拉雙手碰上,誠懇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