層出不窮又龐大兇惡的怪物比起數量並不多的異人團而言,顯然更讓浮空城頭疼些。然而浮空城從來就是塊不好啃的硬骨頭,在察覺出水神殿試探的意味之後,浮空城也擺出了一副游刃有餘的姿態——觸碰大家好不容易建好的設施是不可以的,其餘,咱們就陪著玩玩吧。
是的,隨著異人與怪物組成的先頭部隊被慢慢地剿滅,水神殿大軍依舊盤桓在天坑之外,毫無動靜。
浮空城也權當是戰前熱身了。除開演練了陣法與群戰配合,後勤與醫療也跟進了一番,導致許多奮戰在前線的城民還沒能好好感受一番傷口的疼痛感,就已經有清涼的氣息降下,只能眼巴巴地看著傷口迅速癒合結痂。
「奧利耶爾他們的準頭變好了。」敵人已經被全數剿滅,弗雷拉左右張望了一番,準確地找到了瑪麗白和亞力克的所在,包著壺豚幾下跳去了他們面前。
「或許他們的準頭變好了,但絕對沒變得這麼好。」瑪麗白嫌惡地用力擦著臉上沾到的怪物汁液,面色有些古怪,「我剛才似乎看到了那個有眼無珠的少精靈王——」
「他現在該是真正的精靈王了。」亞力克接口,眼中有著躍躍欲試的戰意。
……安卡梅洛斯?弗雷拉挑了挑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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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修伊特別爭氣。雖說它現在所受的痛苦會比它的先輩們劇烈上許多,但它的蛻變進程竟然是前所未有的快——它極有可能至少提前好幾個月……」
弗雷拉與夏邇並肩走在通往會議室的、散發著濃郁木香的螺旋扶梯上。
前夜,在簡單地配合大家一起清理了戰場之後,弗雷拉馬不停蹄地趕去了雷龍寶寶的大房子。果然,修伊早就被外面的動靜驚醒,正有些焦躁地伸長了脖子朝外張望著,看見弗雷拉抱著壺豚的身影後,它明顯鬆了一口氣。
見修伊的精神頭難得不錯,弗雷拉心下一軟便放鬆了管制,留下壺豚讓它們兩隻自己玩兒去。她原先是打算前往教學區的煉金實驗室,好好處理一番前夜在戰場上搜集到的素材的,卻在拐角處一頭撞上了夏邇,並被順勢逮去了會議室。
夏邇上前一步,長臂越過弗雷拉的頭頂幫她推開了會議室的雙開拱門。
弗雷拉抬眼,硬生生地將口中正待繼續的話題掐住了。
除了常出現在圓桌邊上的熟面孔,會議室中還滿滿當當地站了一窩的精靈。
而其中,最耀眼的那一位果然是——
弗雷拉看著安卡低頭同身邊的精靈大長老說了句什麼,又帶著歉意地朝管事先生點了點頭,便排開眾人朝自己走來。那一頭好看極了的金髮讓她有一種沐浴在草場陽光之下的錯覺。
一瞬間的恍惚之後,她便釋然地笑了笑,大大方方地打量著越來越近、直逼眼前的精靈王。
他似乎又變得高了些,肩膀也更寬了。原本偏向少年清麗的臉完全褪去了稚氣,臉部的輪廓愈發鮮明瞭起來。
突然,她感到有一方溫度貼上了她的腰間——唔,還帶著點兒桎梏的意思。
安卡梅洛斯的眼神也閃了閃,隨即巧妙且迅速地牽過弗雷拉的手,優雅地俯身以唇觸了觸她的手背,卻又很快放開,時間掌握得恰到好處,絲毫不給人以被輕薄的感覺而心生不悅。
「許久不見。」
「許久不見。」弗雷拉也笑著回應,卻是一邊向精靈王行了一個煉金術師禮。
——這不是什麼私交友人之間的重逢大會,咱們還是公事公辦的好。
正巧這時管事先生走了過來,有禮有節地邀請精靈們入座。
趁著空隙,弗雷拉不動聲色地掙開了腰間的手臂,回頭望了夏邇一眼,眼角眉梢全是促狹之意。
會議室實在是不夠大。最後,精靈大長老只好請離了一部分前來瞻仰新王的族人們。弗雷拉看著高貴優雅的精靈們紛紛搬著不到膝蓋高的籐蔓小板凳子,擠擠挨挨委委屈屈坐下的樣子,嘴角也禁不住一抽,盡量目不斜視地隨著夏邇橫穿了板凳的海洋,在她平時的位子上坐下了。
「首先恭賀精靈王。」這種外交辭令一向是由管事先生負責的。只見他木著一張臉,上下嘴唇機械地掀動著,卻有源源不斷、令人聽著都臉紅的溢美之詞從他口中辟里啪啦地噴湧而出。
安卡先是一臉平和有禮地聽著,卻在管事先生換氣的一個短暫間隙中精準無比地出聲,堅定地打斷了對方的話:「我族更應該感謝貴方在我族危難之時所提供的無私的庇佑。」
不,你若是親眼見到你老實的族人是怎麼被忽悠著去搬磚的,你的感謝之心就該死透了,你還得一門心思琢磨著如何磨刀霍霍向菲奧。弗雷拉想。
管事先生若無其事地正了正自己的領帶,調回了正常模式,與安卡開始進行正常的寒暄。
在簡單闡述完目前紅方帝國的局勢,以及表達了對精靈們兩年來所出勞力的感激之後,管事先生再次端正了自己一絲不苟的坐姿,鄭重說道:「如您所見,水神殿正操控著那種詭異的怪物,使它們成為了重要的戰力。我們得知,您在咆哮冰原,在光明神的護佑之下重新取回了傳承,我們希望能夠從您那處聆聽神之旨意。」
安卡梅洛斯略微思索了一下,有所保留地道:「在偶爾通過鏡像觀察帝國境內局勢時,我也曾就此問過光明之神,但我並沒有如願獲得答案。我只知道,在此次動亂之中,光明神殿堅定地選擇了與水神殿對立的立場。」
這事兒大家都知道。弗雷拉垂下眼,不以為然地撇了撇嘴。依照光明神那種糟糕的個性,在祂與安卡獨處的這麼些年中怎麼可能會耐得住寂寞,什麼都不發生!
不這個說法哪裡有些不對……總之,安卡得知的消息絕對不止一個「堅定對立」這麼簡單,給出這樣的答案,算是相當沒有誠意了。
雖說牽扯到了神祇的問題,精靈王輕易不開口也是有緣由的……
安卡梅洛斯顯然也意識到了這不是個多麼好的談話開端,於是他主動將話題引到了關於精靈們的去留問題上,並有些出人意料地送出了一份相當優渥的大禮——在止戰之後,精靈一族仍然作為浮空城普通城民,在此停留兩年。
這是個不得了的許諾。弗雷拉心中盤算著。在戰事平息,一切百廢待興的環境下,最是適合發展纏纏綿綿我愛你你愛她她愛他最後大家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了一起的美好感情了。
當初,精靈族前來尋求庇佑時,在弗雷拉的慫恿之下,精靈族被迫將對族人的種族約束徹底放棄。也就是說,對於任何一名精靈來說,當精靈全族準備遷離浮空城時,他們本身有絕對優先的全力決定自己的去留。想走,便可隨著族人離開,浮空城絕不擅自挽留;不想走,便繼續享受浮空城城民待遇,精靈族也無權干涉。
不得不說,這麼些年下來,精靈族與浮空城城民的相處是相當和諧的。雖然安卡梅洛斯的回歸似乎讓這些精靈漸漸偏向浮空城的主心骨一下子又定了回去,但弗雷拉相信,憑借浮空城特有的魅力,會有不少精靈願意拋棄他們原先與世隔絕的生活,加入到浮空城勾勾搭搭的大軍中來的。
桌面上的談話在還算輕鬆的氛圍中漸進著。很快,在眾多精靈的見證之下,雙方又達成了若干臨時協議。
最後,雙方默契地找了個由頭將正處於強烈亢奮狀態的精靈們疏導了出去。
正式的高層接洽會議,這才算是正式開始。
安卡梅洛斯看著坐在夏邇旁邊,屁股一挪不挪的弗雷拉,又看了看明顯對此習以為常的其餘眾人,斂下了眸子,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一趟,雙方都省去了所有不必要的客套與寒暄,直奔正題。很快,話題便聚焦到了那些怪物們的成因與水神殿反常行徑上。
作為此處唯一上了昨夜戰場、獲取了第一手情報資料的前線小兵,也作為此處唯一的一名大煉金師,弗雷拉當仁不讓地講起了她的所見所聞。
「……就像是從那人體內長出,然後再將那副皮囊掏空一般。」現在回憶起來,弗雷拉已經平靜很多,卻依舊感覺到一陣不適,「那些怪物雖然長相各不相同,但它們具有完全相同的自毀方式,也同樣離奇地失去了靈魂。它們應當是相同的物種,或者至少有著相同的來源。」
稍微頓了頓,弗雷拉補充道:「昨夜夜襲的怪物們,與污染浮空城、精靈聚居地水源的,逼迫塞壬全族遷徙的怪物應當也是同一種。但很遺憾,除開『沒有靈魂』這一共同點之外,我沒能搜集到任何證據。我之前藏下的甲殼與斷肢,就算是特意存放在了壺豚的空間裡,也都在其主體死亡之後跟著燃燒殆盡了。」
話音剛落,菲奧就嗖地拿出了一團黑乎乎的玩意兒在手中上下拋著:「嘿,你那點兒儲存伎倆當然不行。」
怪物的組織?霎時,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到了菲奧的手上。弗雷拉身為專業人士,還相當敬業地上前去看了看。
怪物們本身的長相就是極盡所能的獵奇,她實在分辨不出來這塊黑色的組織可能源自於怪物身上的哪些部位。而且——
「看樣子它腐爛得不輕。」弗雷拉指出。
菲奧斜斜看了她一眼:「又不吃它,爛不爛都沒差。」
「……」弗雷拉還算慶幸地看到菲奧終究在其表部覆蓋上了一層薄而透明的膜狀物。她猶豫了一下,還是掏出了兩層厚麻布袋子,將袋口撐得大大的,讓菲奧將那玩意兒扔了進去。
這過程中,門西勒往這邊掃了好幾眼。
小範圍會議最終以安卡一句「在和平來到之前,精靈將會是浮空城最牢靠的盟友」為結語,正式告一段落。雙方都很清楚,這些怪物的出現,已經隱隱打破了這個位面的平衡。現在,他們必須最高程度地聯手。
達成如此共識的雙方,都對此次的會議成果表示滿意。
「精靈一族的信物也該歸還於吾王了。」一行人魚貫行走在會議廳的木質螺旋長廊上時,精靈大智者恭敬地將那塊曾經由安卡親手交予弗雷拉的牌狀信物遞還回了物主手中。
安卡極其細微地一頓,眼神掃過前方弗雷拉的背影,默默收好那精靈一族的寶貴信物之後,終究還是起意邁步朝她走去。
然而精靈王的第二步還沒來得及邁出,便被一個身影擋了結實。
門西勒鬼魅一般地從後側方出現,默不作聲地搶到了弗雷拉身後,開口道:「今晚的飯食讓丁克負責就好。」
弗雷拉詫異地回身,卻撞上了兄長大人不經意瞥向她雙手的糟心眼神兒。
……敢情是為了她剛才碰過那怪物組織的緣由,嫌棄她手髒了。
作為英靈蘇生之後,多特家長子的潔癖便一發不可收拾。
「你需要進行特訓,今晚。」夏邇的手再次無聲無息地、牢牢地攀上了弗雷拉的腰間。
一時,原本就並不寬敞的木質旋道顯得尤為逼仄起來。
「說來,我們塞壬一族可是對精靈王仰慕許久了。」收到夏邇的眼神,斯普蘭多打破了有些凝固的氣氛,款款挪向被重重防備著的精靈王,溫和有禮地對他發出了來自塞壬一族的晚宴邀請。安卡梅洛斯有些無奈地笑了笑,也不再試圖上前,就此與斯普蘭多客氣地寒暄起來。
這廂,門西勒黑著臉看了看城主大人,又瞟過身後的精靈王,最後深深地、絲毫不客氣地看了夏邇一眼,在弗雷拉不明真相的狐疑眼神中冷哼一聲朝前走去。
這,這是怎麼了?
得到大家長首肯,得以在外與情人共度良宵的牧馬姑娘依舊處於狀況之外,只能一邊感歎著氣氛的莫名詭異,一邊偷偷地打量著周圍一圈老妖怪的面部表情,指望著從中琢磨出什麼玄機來。
最好溝通的菲奧早就不知道蹦去哪裡了。最後,她只能無奈地把求知的目光投向了身邊的城主大人。
「特訓。」
嘩啦。城主大人如寒冬般肅殺的兩個字頓時澆滅了弗雷拉心中所有好奇的小火苗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