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神殿那幫粘噠噠的噁心傢伙,一定又有什麼惹人厭煩的小動作。」圓桌前,菲奧這樣評價著。
「我倒覺得他們在準備著一個大動作。」斯普蘭多難得主動發話,他卸下了一貫的笑臉,聚精會神地翻看著眼前厚厚一沓情報,「如此乾脆利落地消滅了佐羅家殘兵,又按兵不動地駐紮在天坑之外。從表面上看來,這兩手著實不怎麼明智。」
「可偏偏德裡亞那個小叛徒有那麼點兒將才。」菲奧接口。
這才是事態的詭異之處。
自從南北雙方分庭抗禮以來,德裡亞的韜略之才便開始大放異彩。他一直近乎偏執地展示著使紅方帝國一統大陸的狂熱,他也的確向世人證明了,他有狂熱的資本。在幾場主要的戰事之中,他以少勝多,奇兵突圍,聲東擊西,將手下兵力調度得精彩絕倫。可以說,佐羅家的兵敗如山倒,就是德裡亞一手促成的。
之前,水神殿驅趕著佐羅家往邊陲之地壓進。對佈兵之事一竅不通如弗雷拉,都能看出剿殺佐羅家絕對是個次等再次等的選擇。留著佐羅家一眾殘兵給浮空城添堵的方法極多,稍加操控,水神殿就可以漁翁得利。在此情形之下,損耗自身的兵力將佐羅家剿滅在天坑之前,實在是吃力不討好的選擇。
而之後的按兵不動,則更加令人匪夷所思。
眾所周知,浮空城正在盡一切可能加緊進行著建設。哪怕水神殿當真因為種種考慮需要休兵,也應當搶先越過天坑,包剿浮空城外圍;而不是給雙方設立了這麼一個不尷不尬的曖昧距離,相互遙遠地對峙。
這麼一來至少說明了兩點。首先是水神殿與浮空城一樣,迫切地需要這麼個相對安全的距離進行一番緩和;其次則是,對於浮空城在這段時間可能達成的兵力增長,水神殿沒有絲毫擔憂!這可不是什麼好消息。
「他們的兵力,就像從未被削弱過一般。」夏邇拾起一張巨大的戰況立繪圖,修長的手指在牛皮紙上輕輕地敲擊了兩下,「縱觀整個戰局,最為膠著激烈的對抗,反而是在南北交鋒的初期呢。」
弗雷拉湊了過去,配合著走勢圖仔細讀著那些小字註解——還真是這樣。
這顯然不正常。南北戰爭爆發初始,雙方可以算是勢均力敵。在與佐羅家對抗的過程中,縱然德裡亞指揮得力,但水神殿的兵力卻依舊在不可避免地損耗著。先不論那另一個空間魔器的發動帶走了水神殿多少戰力,單就兩軍交鋒而言,水神殿的兵力應該也並不足以將佐羅家逼到如此境地!
那麼,是水神殿招兵有方?
也不對。水神殿在南部的根基並不深厚——與佐羅家在北邊的聲望相比,著實是不夠看的。水神殿至今無法收編傭兵之城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一路行來,水神殿的確有進行兵力補充,但那數量是遠遠對不上的。
從高空眺望過去,在天坑的另一端,水神殿的軍隊鋪成了一片黑色的汪洋。
粗略估計下來,那人數就像,就像他們一路全無傷亡似的!
「他們一定是抓來了幾隻可憐的大斗金翅魚,」菲奧惟妙惟肖地比劃著,「然後勒令士兵一個個上前同它們□,迅速地生出千千萬萬的士兵來。」
大家都提出了自己的推論,但因為一些具體的數據不能被準確的反饋,終究沒能產生一個可信度稍高的定論來。
「來吧來吧,快打過來。」菲奧無所謂地向後一靠,將修長筆直的雙腿大刺刺地交叉架到了桌面上,「管他們是什麼生的,切開的感覺都一樣。」
像是響應菲奧的號召一般,當天晚上,當紅月被厚實的雲層遮蓋住的一瞬間,浮空城內的某個角落發出了一聲驚恐的尖叫!
弗雷拉將要攀上魔法塔的雙手猛然回縮,藉著塔身的反作用力一個腰弓,飛快地朝那處疾奔!
「阿壺!」一邊召喚著沉睡中的契約夥伴,弗雷拉以一種詭異的靈活度從屋簷下,從招牌邊,從街邊的燈柱旁掠過。這就是夏邇特訓的成果——她對浮空城新城瞭若指掌,哪怕是蒙上她的眼睛,她依舊能夠借助建築的外形特點以最快的速度到達目的地。
不一會兒,弗雷拉肩上一沉。
「似乎是防禦塔那邊,啾。」
「嗯。」
轉過最後一個阻礙視線的彎角,弗雷拉並沒有急著加入戰局,反而是全身一縮,將自己倒吊在了屋簷之下。
此處是暗處,在黑雲的遮蔽之下隱蔽性更強了三分,視野卻是好極了。
弗雷拉望向開戰的城牆,手中往匕首上塗抹腐蝕油膏的動作猛地一頓。
「異人團。」她喃喃出聲。
自從從老翼龍帕爾卿科那兒得知了異人的來歷之後,她就刻意地將異人團這個存在屏蔽在了自己的生活之外。這些傳承了神之血脈,卻被毫無尊嚴地圈養、殘忍至極地虐待、過得比獸類還不如的「神子」……
她對他們是個怎樣的態度?憐憫,恐懼,厭惡,還是帶著點兒未罹難者高高在上的慶幸感?
弗雷拉看著那些畸形的、全身散發著瘋狂的戾氣的身影,握緊了手中的匕首。
無論怎樣,拿著兵刃對準浮空城的,都是敵人。
下一瞬,弗雷拉出現在了一名異人的身後,她的匕首準確地從對方脆弱的後頸刺入,阻斷了他伸出的、覆蓋著厚厚毛髮的、完全不似人形的雙手。
「當心些。」弗雷拉順勢錯步避開從那人頸部噴出的血液,拍了拍差點兒命喪於此的一名城衛隊士兵的肩膀,卻在中途改拍為抓,猛然將那名士兵推到了城牆之下!
聽到了身後傳來的,士兵被同伴安然接住的聲音,弗雷拉半弓下身,將全副注意力轉移到了身前的兩名異人身上。
「弗,雷,拉。」左側那名男子準確地叫出了她的名字,然後對她露出了一個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他的嘴角不正常地咧到了耳邊,一口似乎還帶著碎肉和血液的尖牙毫不客氣地暴露了出來。他望著弗雷拉,露出了垂涎的表情,然後伸出肥厚且長似蛇類的舌頭,慢慢地將他血紅的嘴唇潤了一遍。
那男子身邊的小女孩兒卻讓弗雷拉稍微愣了愣。她看上去沒什麼不正常——嬌小,長著一張惹人憐愛的姣好面孔,還戴著一頂毛絨帽子。
但她那雙大大的眼睛中卻是滿滿的、幾乎要溢出的死氣!
在一片紛亂的戰場中,雙方的靜峙並沒有持續很久。他們幾乎是同時有了動作。
快,太快了!
弗雷拉躲避著那小女孩兒如影隨形的雙匕攻擊,一邊伺機還擊著,一邊暗自驚訝於對方的速度。
這女孩子從面相上看來,大概與丁克差不多年紀。但弗雷拉自認數月前的自己在她手下走不過三次呼吸!
若對方只有小女孩兒一人,擁有壺豚協助和大量煉金製品的弗雷拉可以確定自己是佔足了贏面的。可是,她同時還需要——
「!!!」
剛剛俯下身一個側團避開一連串兒爆裂的火焰彈,就有一隻覆蓋著厚厚毛髮、如獸一般的利爪直掏她腹部!弗雷拉以不可思議的角度險險地避開大半力道,卻還是被不輕不重地劃破了衣服和皮膚,很快,那處傳來了一陣不正常的緊繃感。
嘿,還是有毒的。
在敏捷地躲過幾道風刃之後,弗雷拉剛將中和劑抹上愈發僵硬的腰間傷口,就感覺到了一陣精神桎梏。
弗雷拉帶點兒驚駭的,直直望向那名長相陰森的男子!
「嘿,嘿嘿,驚訝麼。」那男子的嘴再次誇張地咧開,尖牙細細地咬著他長長的鋒銳指甲,「皮克被你殺了吧?我看到了。我當初只吃了他一隻大腿肉,搞得這爪子始終不夠堅硬呢。一會兒殺掉你,我就去把他全部吃光。」
依靠吃掉對方來奪取能力的異能麼。
嘖,真是噁心的東西。
再次感到精神桎梏,弗雷拉危險地瞇起了眼。
和她玩兒這個?
弗雷拉偏頭避過呼嘯而來的獸爪,依勢將那腥臭的爪子向前一拉,使得正在背後突襲的小女孩兒不得不緊急跳開。電光火石之間,弗雷拉抬眼,直直望進對方那雙渾濁的眼中,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啊啊——不啊啊啊啊——」
第五顆星!
這是弗雷拉在空間魔器之變那天,有所突破的獎勵。
與之前不同的是,這次弗雷拉獲得的不再是符合天眼「真實「之名的,看透事物的能力。第五顆星亮起時,她的天眼將變得與門西勒的海眼極為相似——幻象魅惑。
比起直接撕裂擊殺對方的靈魂,讓對方陷入自己內心的恐懼之中要容易得多,消耗與副作用都被降到了一個十分經濟的水平,使得這項能力立刻成為了弗雷拉的新寵。
「不要,不要吃我——」
原來,他最害怕的,是被別人吃掉麼。
弗雷拉不知道自己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她眼前的小女孩兒身上已經多處掛綵,卻還是完全機械地朝她進攻著,在血液奔流之下速度卻絲毫不減,讓人不禁懷疑她是否真的有痛覺。
弗雷拉確信,就在剛剛,她手中的匕首是真真正正地劈開了對方整個大腿,直觸白骨的!
……夠了。
已經夠了。
弗雷拉腳步凌亂,被對方逼得步步緊退,一不留神便踩到了正痛苦在地上翻滾的、尖叫著「不要吃我」的男人,免不住一個踉蹌。
對方自然不可能放過這個絕好的機會,雙手反握匕首合身撲了過來!
千鈞一髮之際,弗雷拉的肩膀詭異地一塌,右腿向後腳尖勾起那不斷顫慄的沉重身軀,自己則就勢前撲,在兩具即將交匯的身軀之間分毫不差地穿過,乾脆利落地翻滾到了一邊。
那泛著冷光的匕首如她所料,撲哧一聲插進了那男人的胸膛!
手刃了自己的同伴,那女孩兒臉上卻依舊面無表情。弗雷拉對上她自始至終毫無生氣的雙眼,背上不禁一陣寒涼,趕忙搶在對方拔出匕首之前,一個僵直噴氣彈將粘連在一起的兩名異人全數清理下了城牆。
下面的賞金獵人們會很好地處理掉他們的。
「……呵。」
弗雷拉微喘著,有些怔愣地站在城牆邊緣,手中的匕首緊了又鬆,鬆了又緊。
比匕首寒光更能刺痛她的眼的,是對方那雙形狀漂亮至極卻蘊滿死氣的雙眼。
從這個角度望去,各種奇形怪狀的身軀和刺耳瘋狂的尖笑交錯,硬生生地撕裂了這個夜晚本該擁有的寧靜。
壺豚一直在溫暖著她的頸間。弗雷拉無言地撫了撫契約夥伴,眼神一定,縱身躍進了戰局。
這樣生不如死地活著的話,不如讓我來給你們安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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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戰役,一直打到了天亮。
是的,異人團的人數遠沒有那麼多。從後半夜開始,他們的對手,變成了那些不知何時消無聲息攀上城牆的、沒有靈魂的怪物。
弗雷拉強忍著反胃感,與眼前這個噁心蠕動著的甲殼生物周旋著。
這種沒有靈魂的邪惡生物一旦被碎裂掉心臟,便會燃起一種低溫的、對人類並沒有殺傷力的火焰,以神奇的速度將自己的殘骸燃燒殆盡。
她還不能殺掉它。她需要搞明白一件事兒。
避過那猛然抽來的巨大尾刺,弗雷拉站在防護圈的尖端,戒備地俯視著這個看起來並不具有飛行能力的怪物。
它的背上披著厚厚的、凹凸不平的甲殼,胸前有數對長著堅硬剛毛的節肢狀爪鐮。在甲殼之下,則是一條半透明的、似乎蘊含著許多汁液的截狀身軀,它一直在抽搐一般地蠕動著。方才被弗雷拉炸碎的尾部傷口黏糊糊地糜爛著,隨著它的動作發出令人牙酸的血肉摩擦之聲。
弗雷拉的腦子在飛快地運轉著,無數方案在瞬間建立卻又被她瞬間否決。終於,她以食指撓了撓壺豚,低聲說了一句什麼。
壺豚啾啾地點了點頭,便摟著一大蓬葡萄大小的爆彈悠悠地飄了過去。
接二連三在眼前耳邊炸響的爆彈很輕易地激起了那怪物的憤怒。很快,它揚起了它全無形狀的頭顱,一雙顫顫的複眼死死盯著在空中靈活浮動著的壺豚。在一聲如同粗糲摩擦聲的怒吼之後,那怪物抬起了上半身,蜷縮在胸腔那兒的幾對爪鐮對著壺豚焦躁地揮動著。
就是現在!
被浸泡了一層隔離液的、以結實金屬製成的登山索在瞬息之間緊緊地縛住了那怪物昂起的上半身!不知何時已經移動到怪物身後的弗雷拉一個用力,配合著壺豚手中噴氣彈的作用,將那甲殼怪物整個翻了過來!
手中迅速地將登山索的另一端扯緊,繫在了絕對牢靠的防護圈上。弗雷拉換了個清楚點兒的視角,打量著地上掙扎不休的怪物。
「!」弗雷拉倒抽了一口冷氣。
果然,果然。前面那慌亂中的一瞥——
弗雷拉微白著臉,看著那怪物噁心違和的腹部。在它的數片腹甲中心,有一個好似被泡了許多天的、蒼白腫脹的人形。
那副人形皮囊耷拉著,被厚實的腹甲穿刺而過,顯得有些搖搖欲墜。在水神殿的制式盔甲之下,那具屍體的皮肉慘不忍睹地翻捲著,血液已經全部乾涸了,那張灰敗的臉上有著讓人不安的夢幻表情。
隨著那怪物的掙扎,那具人形毫無生氣地左右晃動著。隱約間,弗雷拉看到了自那屍體背上伸展而出的、筋肉虯結的組織。
就,就像是,這怪物是從這人體內破體而出一般!
弗雷拉下意識地搓了搓自己的手臂,也不再勉強自己面對著這個令人作嘔的景象,慌忙判斷出了那怪物心臟的位子,扔出幾袋提煉度為五的煉金酸。
她似乎隱隱地觸摸到,水神殿兵力不減的奧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