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9 章
第一波攻勢來臨

「……」

在一片暴烈的能量當中,弗雷拉戴著防風鏡,不顧被吹亂的頭髮,專心致志地完成最後的煉金配比。那幾乎能掀翻一個孩童的風力卻不能使她的手稍微動搖。

丁奇夫人的靈魂已經在羅延之心的作用下被抽離了門板,現正在弗雷拉臨時用六翼白蝠的翼骨和深海泥搭建的定魂示板上飄飄搖搖。

丁奇先生也沉默地坐在一邊,安靜地看著弗雷拉流暢而漂亮的動作。他極力控制著自己不將過多的視線粘連在那魂體身上,指頭卻還是將身下的石凳揪出了好些個洞,仔細看去,也有涔涔的細汗從他花白的鬢角處流下。

除開執著與勤奮,弗雷拉還擁有一項極佳的特質,專注。在煉金的時候,她從不去在意周邊的環境與飄搖不定的結果,當她的手放到煉金器材上時,她的腦中便只有無比明晰的煉金步驟在依序閃動。

順時針攪拌十八下,再逆時針攪拌一下。用昆塔殼蟲的觸鬚讓沸騰的橙紅色藥劑在三個呼吸之間冷卻為粉紅色,再在這瞬息之時大幅度地旋轉手腕,讓整個藥劑均勻地潑灑在定魂示板上!

同時,弗雷拉的右手如同長了眼睛一般在身後的一小盒粉餅中一抹,食指沾著足夠多的秘銀色粉末,輕巧地在魂體的尾部磕了兩下。

在丁奇夫人的魂體脫離定魂示板,如離弦之箭一般飛快地衝向新軀殼的時候,弗雷拉單膝跪在地上,在自己的前臂上劃拉了一條長長的血線。隨即,她的上半身整個俯下,將自己的左前臂完全貼合在了那具身軀之下的煉金陣圖中。

經過英靈蘇生的儀式和這些年的粗略研習後,上古語的發音對弗雷拉的舌頭而言,已經不再是什麼特別具有挑戰性的玩意兒了。弗雷拉微瞇著眼,有意無意地引動著靈魂震盪之力,順利地念出了艱澀的引導語。

煉金陣光芒一閃,下一瞬,弗雷拉的左前臂便被輕輕地彈離了煉金陣,那原本血流不止的長口子居然已經癒合得七七八八。

沒有浪費時機,弗雷拉將雙手食指中指分別割開,伸入了身旁早就調配好了的、正靜靜盛放在坩堝之中的絳紅色液體裡。一沾之後,她以自己的手指,先左後右地在額頭正中描了兩道橫貫的粗線。

她深吸一口氣,步入了煉金陣的正中,與那具尚且沒有聲息的軀體並排著躺下,雙手規矩地交放在了胸前。

閉眼。

來自於靈魂的、溺水的感覺讓她不由自主地抖了抖。等到回過神時,她的面前已經是一片充滿著未知感的虛空,有一個做工簡樸硬朗,卻帶著滿滿高雅氣息的天平正端端地擺在她的眼前。

她在準備這次的煉金之前,是做了充足的功課的。她知道,這就是書籍上記載的,在人體煉成師們心目中無比神聖的,交換之所。

神祇的秘境。

弗雷拉思索了一小會兒,將注意力集中在了左邊的圓盤上。

「我願那個靈魂能夠保得周全,不被新的軀殼所傷害。」

銜接著平衡臂的那幾條光彩流轉的細線顫了顫,左邊的圓盤往下傾斜了一些兒。

「我願那個靈魂能夠流暢地操縱新的軀殼,如同原生。」

這次,那幾條細線顫動得厲害了些,左邊的圓盤又往下傾斜了幾分。

結合著目前天平的姿態,弗雷拉謹慎地停下了祈願。她的大腦正在飛速地運轉著,前人們的經驗不斷在她腦中回放。

在交換之所,所有的祈願必須一次性完成。也就是說,當她將靈魂的專注力轉移到右邊的圓盤上時,就只能悉數付出應付的代價了。無論是自己可支付的最小代價都遠遠超出了許願所得,還是傾盡全身之力都無法付出足夠的代價進行交換,她都再無反悔的餘地。

遇上前一種情況,還能滿打滿算著說是煉金失敗了;若是遇上了後一種——

弗雷拉定了定神,將目光堅定地聚焦在了左邊的圓盤之上。

「我願那個靈魂能在新的軀殼之內不受束縛,依舊擁有她應得的力量。」

話音剛落,那幾條流光的細線劇烈地顫了顫,隨即,那圓盤匡噹一聲重重落下!

將目光轉向右邊,弗雷拉潤了潤唇,有些乾澀卻平穩地開口說道:「我願,付出我的天賦魔脈為償。」

與生俱來的天賦屬性,比如人類的魔脈,精靈的自然親和,以及塞壬的歌喉,無論其實際能力,在煉金交換中都具有極大的份量!打個比方說,一身圓滑的武學在煉金交換的規則中,絕對不比弗雷拉這聊勝於無的魔脈值錢。

一陣強烈的、彷彿有什麼東西被抽離的感覺侵襲了她。說實話,那感覺並不太好受。

右邊的引線也大幅度地震顫了一番,牽扯著其下的圓盤開始往下傾斜。弗雷拉早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兒,一瞬不瞬地看著它,它卻有負期望地在即將齊平的檔口停住了。

無論怎樣,弗雷拉還是鬆了一口氣的。

「我願付出我的血液為償。」

只是被抽出一些血液的感覺可比抽出整個魔脈的感覺好太多了。而且那兩個圓盤原本就即將齊平,抽取的瞬間一逝而過。

弗雷拉最後朝那個似乎亙古以來便存在著的神秘天平投以敬畏一瞥,依照手札上所說,虔誠地將雙手擺出了煉金師的固有禮儀姿勢,微微含胸,口中默念著對知識的讚美之詞。

很快,溺水的感覺再次侵襲了她。

她空懸了半天的心,終於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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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高興見到你,丁奇夫人。」被神祇之力抽走魔脈與部分血液的弗雷拉有些虛弱,但並不是特別的不適。她帶著些安撫的意味拍打著將她緊緊抱住的女人的後背,語氣輕快地道。

「我都看到了……全部,全部都看到了……」丁奇夫人緊緊抱著弗雷拉,聲音有些顫,「你的魔脈——」

弗雷拉及時地打斷了丁奇夫人的話:「不,丁奇夫人,你是清楚我的情況的。那對我來說並不算什麼。」

看著弗雷拉真誠的臉,一向性情潑辣牙尖嘴利的丁奇夫人倒是一時間什麼都說不出來。

「好吧……快點兒,快點兒。你個又木又呆的死老頭子。」丁奇夫人突然轉頭,朝丁奇先生咆哮道,「把你那寶貝藥丸子拿出來。粗魯的雄性就是粗魯的雄性,沒有眼力界,也永遠都不懂什麼叫做體貼。」

「也不知道是誰把人家掐得快窒息的……」丁奇先生一副委屈的模樣小聲嘟囔著,手下遞出藥瓶的動作卻是爽利得很。

有趣的是,明明是同一張臉孔,裡頭的靈魂換成了丁奇夫人的,似乎就當真有一股冶艷從她的每一個神情中躍躍而出。丁奇夫人翻了個風情萬種的白眼,從那大掌中一把搶過整個藥瓶子,悉數塞到了弗雷拉的手中。

弗雷拉一看,樂了。這個她熟悉。

她也不再進行無謂客套的推脫,乾脆地服下了一個藥丸,隨即將那瓶子往丁奇夫人手中一塞:「數年之前,當我還是新生那會兒,在歷練的前夕你們給了我這個神奇的藥丸子。後來,它挽回了我妹妹的一條命。」

「所以,這只是一場感恩的報答。」弗雷拉不顧手中的阻力,硬是將藥瓶子塞了回去,「這些年來你們對我如同親人一般,我也為火與金打了不少免費的額外工,」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這些事情,就不必算得那麼清啦。」

她知道的,丁奇夫婦都不是對煉金有所涉獵的人。他們能夠得到愈傷能力如此出奇的、卻為數不多的藥丸,要麼是機緣巧合不可複製,要麼就是這種藥丸的製作動用了他們本身的種族特性,無論如何,都是十分珍貴的。

這份大禮,她是真的不能要。況且,決定付出魔脈來換取丁奇夫人不打折扣的戰鬥力,既是對丁奇夫婦的報答,也是一件為了浮空城的謀劃。

能夠成功地完成魂體轉嫁術,安全地從交換之所脫身,弗雷拉本該是相當開心的。但是,她現在卻覺得有些焦慮。

角婆婆,至今都不曾出現。

弗雷拉是瞭解自己的導師的。她孤傲,嚴厲,脾氣古怪,卻是個相當信守諾言的人。

那種將薇莎米亞從死亡線上拉回的藥丸果然有它的奇異之處。這番談話之間,她感到體內一直有一股溫和的暖流,隨著她的每一個呼吸和每一下血液流轉在她體內鼓動著,以相當快的速度消除了她那種不可名狀的虛弱感。

這會兒,弗雷拉已經自覺沒什麼大礙了。

在她的堅持之下,丁奇夫婦放棄了說服她在此處稍歇,自己二人出去尋找角婆婆的的念頭,三人將煉金實驗室稍微整了整,便一同找了出去。

「……一直就沒有人靠近過。」丁奇先生肯定地強調著,「我布下了結界,就在迴廊的入口。」

弗雷拉心中焦慮更甚。她剛剛試圖聯絡上自己的導師,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她不自覺地加快了腳步。

又往外走了一段,走出了整個煉金教學區,走在最前面的丁奇先生突然腳下一頓。弗雷拉疑惑地抬頭,卻發現丁奇夫人的表情也有些古怪。

「出什麼事了?」

看到心情一直相當不錯的丁奇夫婦不約而同地露出了凝重的表情,弗雷拉也暗自提高了警惕,悄聲問道。

「有血的味道。」丁奇夫人眉頭一皺,同丁奇先生憂慮地對視了一眼,便牽著弗雷拉在前方路口拐了個彎兒,往休息大廳走去。

漸漸地,血味愈發濃郁起來。當拐過最後一個彎兒,來到那龐大石階的頂端時,一大片血色就這麼突兀地撞進了三人的眼簾。

「……」

心跳的聲音被極致地放大了。

弗雷拉禁不住踉蹌了好幾步,左腳絆著右腳,跌跌撞撞地小跑著下了石階。丁奇夫人滿臉不忍的神色,似乎想要出手拉她一把,卻被丁奇先生攔住了。

廳中的場景相當慘烈。除開角婆婆之外,還有幾個殘缺不全的屍體零散在各個角落,鮮紅的血液幾乎將整個地面鋪滿。

角婆婆看起來還算完整。她俯趴在地上,蒼老的身形更加佝僂萎縮了——或許是因為她流了那麼多血。

那麼多。

弗雷拉有些恍惚地想著。

角婆婆的雙腿不知遭遇了什麼,破破爛爛地殘缺著。弗雷拉盯著那些翻捲無力的皮肉,輕輕走過去,蹲下身來。她腳下虛浮無力,連帶著她的身子也大幅度地搖晃了一下。

弗雷拉閉了閉眼,又狠狠地張開,將導師最後的模樣牢牢印在腦中。

角婆婆的半邊肚腹還貫穿著好幾從尚未融化的冰刺,一邊肩膀不正常地耷拉著。以往總是一絲不苟的頭髮散了下來,似乎還被絞斷了些許,亂糟糟地盤桓在她灰撲撲的、沒能完全合上的眼簾上,與髒污和血漬黏糊在了一起。

弗雷拉一眨不眨地看了半晌,伸出手來,將那些暗淡無光的髮絲一點兒一點兒地攏好,托起那顆了無生氣的頭顱,幫導師重新挽了一個又緊又整齊的髮髻。

丁奇夫婦在後頭看著這一切,心中禁不住悲涼和憤怒,卻又不知該如何上前勸慰。丁奇夫人小聲地歎了口氣,在丁奇先生的後腰擰了一大把,正打算上前去,卻又猛然轉頭,眼神犀利地刺向圓廳右前方的拱門處!

「弗雷拉!」

電光火石之間,攻防來回時擊打碰撞的爆響與元素掀起的氣浪同時充斥了這個過於死寂的圓廳。丁奇先生輕蔑地冷哼了一聲,身形一隱一現之間已經變幻到了石階之下,相當輕鬆地擒住了那名入侵者。

「你還好麼弗雷拉?」丁奇夫人擔憂地望著弗雷拉滲出血跡的前臂。

方纔,這姑娘的第一下動作,便是擋在了導師的遺體之前,無論章法,死死地擋住了撲面而來的攻擊。

「我不要緊。」弗雷拉不在意地揮揮手,潦草地往傷口上撒了一些乳白色的止血藥粉,直直看向那名已經毫無反抗之力的入侵者。

……異人。掃過那人在指關節、肘關節和肩關節等地方奇異突出的尖銳骨刺,和一雙如同異人團的勳章一般、透著瘋狂的眼睛時,弗雷拉的眼神又暗了一層。

眼中的光點毫不吝嗇地亮起,弗雷拉的靈魂力洶湧而出,一抬眼便不容拒絕地撕下了對方的一片靈魂!

淒厲不似人聲的嘶嚎一下接一下地響起!弗雷拉絲毫不為所動,又揉碎了一片靈魂的邊角。

「你,來我們的城池,做什麼?」弗雷拉輕聲開口問。

那聲音幾乎完全湮滅在了連綿不絕的慘叫聲中,可神奇的是,在弗雷拉說完這句話之後,那名異人竟然安靜了下來。

安靜也只是一瞬。他在仔細將弗雷拉大量了一番之後,突然又瘋狂地大叫起來:「啊啊啊——殺了你,弗雷拉,天眼——殺掉,殺掉,殺了你!!!」

「殺掉我?」弗雷拉的語氣和緩得像是在與好友交談。

「殺,殺!殺掉!割下她的頭顱,去換取大祭司的賜福!」

弗雷拉的脊背繃了繃:「是林波兒——你們的大祭司,讓你們來的?」

「大祭司——」那人臉上露出了些許神經質的嚮往表情,「賜福,賜福!只要殺掉天眼弗雷拉——」

「為什麼?為什麼要殺了我?」

「殺掉,對,殺了你——!」

這樣循環幾次之後,弗雷拉停止了發問,冷冷地看向眼前病態扭曲的存在——她的「同類」。

片刻之後,就著丁奇先生擒住那人的姿勢,弗雷拉將匕首用力地插入了那人的心臟。

沉默中,她最後回頭望了一眼她敬愛的導師。

「我們……走。」

弗雷拉的原意是想要在潘多拉學院內找幾位夜巡人,先將那個她再也不想步入第二次的血色大廳清理一番。可一路向外走去,原本潘多拉學院內分佈挺密集的夜巡人都不見了蹤影,他們甚至在某些角落發現了幾具明顯是被異人殺害的夜巡人屍體。

三人的臉色都不太好看。

「我看不如——」丁奇先生的話說到一半,便又極快地掠出了原地。待他回來時,手上正抓著一個不怎麼反抗的傢伙,後面還跟著一隻卡噠卡噠叫著的陸行鳥。

「……金幣?」弗雷拉眼尖地認了出來。

「丁奇先生。弗雷拉。」那人打了個招呼,又好奇地瞟了丁奇夫人一眼,「這麼晚了你們怎麼還在這兒?」

弗雷拉朝他謹慎地點了點頭,丁奇夫婦卻是都沒有回應。丁奇先生依舊制著那人的要害,並不見放鬆。

那人幾下便反應過來:「發生什麼了?」他一邊說著,一邊迅速地掏出自己的晶卡,自覺遞上:「潘多拉學院候補馴獸員,阿儂。」

作為晶卡的製作人,丁奇先生認真地打量了那晶卡一番,確認了上面的靈魂印記,才道了一聲歉,將阿儂放開。

金幣見狀,也卡噠卡噠地翹著尾巴跑了過來,用腦袋蹭了蹭弗雷拉。

「我是來森林那兒調動馴養魔獸的。」阿儂主動解釋道,「水神殿發動大規模進攻了,浮空城全面應戰,城主他們現在都在前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