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不知是誰喊出的一聲,喊得還是晚了些。
銀白的利刃帶著血絲從皮肉中刺出,元素的呼嘯在空中爆響!
弗雷拉用迅速沾滿了淨化劑的手心捂著側肋,越過不知何時變成人形的夏邇的肩膀,冷然盯著眼前焦掉了小半邊身子的德裡亞。
德裡亞現在的形象簡直是糟糕到沒邊兒了。
弗雷拉忍不住想起了安卡梅洛斯那簡單卻意味深長的微笑。
「……也沒別的什麼,只是讓他在污染的生命之泉中復活罷了。」
德裡亞焦掉的那半邊看著倒還順眼一點兒——他完好的半邊極致地慘白,皮膚詭異地向外滲著水,臉上的皺紋卻比菲奧他弟弟,那位衝動的精靈大智者還要多。他的眼皮變得腫脹且鬆弛,這使得他的目光更加瘋狂陰鶩。
就像是一個劣質的、被灼烤著的宮廷蠟燭。
原先那個將高傲的黎米尼斯迷得暈頭轉向的德裡亞,就變成了現在這幅與怪物不相上下的模樣。
這些打量不過在一瞬之間。
夏邇並沒有絲毫的停滯。他先是指尖一點在弗雷拉週身布下了一個結實的結界,接著以一種不可思議的速度向德裡亞逼近。德裡亞也沒有什麼閒話舊事的意願,他在熬過最開始的慌亂之後,倒是十分機敏地指使來了怪物大軍。這使得夏邇不得不反身看護將要被怪物重重淹沒的弗雷拉。
趁著這時候,德裡亞將林波兒大力甩上了一隻飛行怪物的脊背,動作倒是不見絲毫憐惜。弗雷拉手中的爆彈隨即跟上,將那怪物肥大的屁股炸得血肉模糊。
「夏邇,別管德裡亞,追上去!」
現在的弗雷拉是有些懊惱的。她方才顧忌著最後一點兒矯情的戀舊感,沒有在第一時間結束掉林波兒的性命。回過神來,她卻覺得自己蠢極了。
她的親人不止林波兒一個。浮空城中,還住著幾乎沒有戰鬥力的薇莎米亞和尚未出師的丁克。在廣袤的紅方帝國版圖中,還有著她安危未知的多特老爹。
相對弱小的他們,隨時可能受到林波兒的傷害!
夏邇點頭,抱著弗雷拉直直朝著林波兒逃離的方向追去。
然而,德裡亞又如何可能遂了他們的意!
也不知道德裡亞究竟用了什麼方法,不及一個呼吸的時間,十幾隻怪物氣勢洶洶地騰空而起,橫亙在弗雷拉與夏邇的面前!
夏邇速度絲毫不減。他從容地在身後張開了一個平鏡結界擋住了德裡亞的攻擊,右手拇指、食指、中指相對在空中平拉出一條看不見的虛線,霎時,對面龐大的怪物軀體紛紛被深黑色的線狀火焰硬生生地分裂成了上下兩段!
但很快,兩人就發現自己不得不停下了。
前方擋路的怪物源源不絕,不僅如此,左右後三方也有密集而巨大的身軀包夾了上來。弗雷拉往腳下掃了一眼,哈,連地面上都充斥著擠擠挨挨的異性軀體。
「你們追不上的……當然,你們也是逃不掉的。」德裡亞的聲音在身後響起,帶著一種奇怪的、令人厭惡的滑溜質感。
弗雷拉與夏邇對視了一眼,在彼此眼中都看到了凝重。
飛行怪物的數量,大大地超過了他們的預想!
他們低估了水神殿的兵力。由此可見,再組織幾次今夜這般的大規模壓進對於水神殿而言,完全游刃有餘!
弗雷拉厭惡地瞟了一眼正在燃燒著的、被怪物穿刺在身上的人類皮囊,對水神殿的厭惡又加深了一分。
「許久不見,弗雷拉。」德裡亞一邊指使著怪物們縮小著包圍圈,一邊假惺惺地對弗雷拉行了個將軍禮,「你依舊是那麼的讓人不快。」
「你不僅是一次次地破壞紅方帝國統一大陸的神聖計劃,你還完全沒有公平地搶走了林波兒的所有。你果然是個不懂得審時度勢的、貪得無厭的小婊子——唔!」
銀色的,帶著形狀各異卻都流光溢彩的紅寶石的鏈子在一閃之間,從左至右完全貫穿了那張骯髒的嘴!
真理的路引帶著相當大的打擊力量。因此,弗雷拉甚至依稀看到了德裡亞口中粉碎的大牙。
一時間,隨著德裡亞又痛又怒的嘶吼聲,一眾怪物紛紛朝中間渺小極了的兩人撲去!!!
德裡亞也是在此次紅方帝國大動亂中無比閃耀的一顆新星,而他最為耀眼的光芒,就是他在戰場上排兵佈陣的天分。顯然,他對於弗雷拉與夏邇兩人的戰力估計要比林波兒來得精準得多,他的行事作風也比林波兒老練得多。電網,黑焰和帶著各色劇毒硝煙的爆彈在遮天蔽日的扭曲肢體下顯得有些無力,德裡亞遠遠地觀望著,一邊指使怪物們藉機破壞浮空城的防護圈,一邊揮了揮手,又頗為謹慎地招來三隻怪物加固了對弗雷拉和夏邇的包圍。
戰場上從來就沒有公平。一對一也好,一對多也好,生死各憑實力。
德裡亞黑焦的那半面似乎在緩慢蠕動著復原,但卻依舊僵化著。這讓他另半邊臉上那個浮腫的微笑顯得更加陰森和詭異。
——他聞到夢魘之血的味道了。
他頗有些怡然自得地望著浮空城防護圈上出現的明顯混亂,正待享受施加最後一擊的快感,卻臉色一變,反手將身下的怪物拍向地面,自己則藉著這股大力猛然向半空竄逃!
那尚且懵懂的怪物在下一瞬間,便被牢牢地穿刺在了一排鋒銳的背刺之上!
「山……有山冒出來了!」不知是誰喊了這麼一聲。
只聽大山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低吼,那山脊明顯拱起,其上那一排明晃晃的背刺似乎又尖長了幾分。
一條覆蓋著節板狀厚甲、側位長著兩排厚實尖刺的巨大尾巴帶著上位者的威壓,毫不客氣地掃向怪物的包圍圈,之後狠狠地擊打在了山壁上,硬生生地在一片硝煙中將山壁攔腰拍斷!
「地行龍!」有人尖聲叫道,「噢天哪我從不知道這個世界上還存活著地行龍這種古老的生物!」
他的話引起了一陣轟動,但很快被鎮壓在戰場緊張的氣氛和另一聲怒吼中。
「噢該死的!!!」隨著這聲憤怒的咆哮,火系巨龍從靠近外海的山峰俯衝而下,「你弄塌了我的巢穴,老傢伙!」
龐大的地行龍慢悠悠地抬起了他橢圓的、同樣包裹著厚甲的腦袋,不以為然地掀了掀眼皮:「別和小姑娘似的小氣巴巴,你瞧,我同樣也把自己的巢穴弄塌了。」
說罷,他狀似不經意地拍了拍尾巴,在一陣轟隆隆的震地聲中,不少來不及逃竄的怪物被拍成了扁平的一張餅。
「這不是理由!!!這不合邏輯!!!」火系巨龍還在咆哮著,「我說你——」
「把你的大嘴巴收斂點兒。」一個略微帶著沙啞的性感女聲緩緩響起,「好些天沒下雨了,你那一口火星子噴出來可得要命。」
「上來——我說上來。」丁奇夫人支著腦袋賴洋洋地轉身,衝著夏邇與弗雷拉喊道,「別找了,早在剛才老頭子出現的時候,他就不知用什麼秘法空間移位走了。小夢魘,皮肉傷也可能是大傷,畢竟你已經不是擁有著自我進化能力的獨角獸了。你快去找個地方躺平,讓你家姑娘給你看看毒——嘖嘖,背上全黑了——英雄救美好玩兒麼?」
弗雷拉聽著,有些緊張地拿手朝夏邇背後按去,按下去了又覺得自己蠢透了,急忙慌慌張張地拿起來。
德裡亞確實很懂得審時度勢。不過這麼一來一回幾句對話的時間,他早就跑得影兒都不見了。更令人稱奇的是,那些沒有靈魂的怪物似乎也得到了統一的指示,開始如潮水一般退去。
一夜鏖戰……結束了麼?
弗雷拉透過夏邇的肩膀,望著天邊晨光熹微。
「去潘多拉學院麼?」夏邇依舊沉靜的聲線在她耳邊響起。
弗雷拉並不急著答話,只是將額頭抵在夏邇的肩膀上,雙手環繞過去在他背上的傷口處細細地塗抹著中和藥劑。
一會兒後,她將雙手下移,遲疑了一下之後緊緊地環住了他的腰:「嗯,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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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薇西,這段時間一定要小心。」弗雷拉從編織得十分細緻的木條小框裡拿了一隻手指餅,有些煩躁地將它掰成了兩半,「雖然有精靈他們在,但這兩天下來,浮空城的傷亡人數依舊在不斷增加。情勢不太樂觀,那些見鬼的怪物們似乎怎麼都殺不完。」
「嘿,來得少還沒勁兒呢,我——」
「你也上心點兒,丁克。」弗雷拉面無表情地伸出手,閃電般地捏住他的嘴唇不讓它們繼續開合,「好好跟著預備賞金獵人團,不許像上次那樣私自跑去前鋒。依你現在的實力,你沒有任何一點兒可能能在你三姐姐手下全身而退。」
丁克閉嘴了。
林波兒這個名字,永遠是這來自雷霆山脈一家的,不可痊癒的創傷。
弗雷拉歎了一口氣,聳聳肩站起身來:「快到我的班了。你們慢慢吃,一會兒如果大哥回來,問問他還有沒有金盞荷立的花粉——解毒劑有些不夠用了。」
「請千萬小心。」薇莎米亞與丁克一起將弗雷拉送到門口,「我們都等著你回來。」
弗雷拉朝弟弟妹妹們咧嘴一笑,比了個放心的手勢,便迅速地往防護圈趕去。
距離水神殿的夜襲,已經過去了兩日。浮空城迅速地安排好了前線輪班的人員搭配和交替時間,看似十分從容地應了戰,但大家都知道,若是怪物潮繼續這麼源源不絕下去,等待浮空城的,一定是又一次隕落。
弗雷拉覺得自己已經完全不能夠明白德裡亞與林波兒的想法了。德裡亞對於帝國大統的病態狂熱和林波兒對於權勢的執著追求都是她所熟知的,但現在,在他們的腦子裡,顯然出現了一條新的、危險的思維線。
「他們究竟要做什麼?」鏖戰過後的那天清晨,弗雷拉對著夏邇發問,「使用詭異的手法將死去的士兵們都變成怪物……聽說還像活人動了手?他們是想要變成國王麼,統治這一群連靈魂都沒有的怪物的國王?!」
「嗯,這個位子很適合德裡亞。」
「你是說——」弗雷拉瞪大眼,驀然想到德裡亞那像是壞掉的蠟燭一般的半邊身子。
「安卡梅洛斯曾使德裡亞在被污染了的生命之泉中復生……現在,他的身體已經開始崩壞了。」夏邇簡單地一筆帶過,「不必過分地擔心未來,雷尼。毀壞平衡者必將死於平衡的戒律之尺下——我們只需要做好現在。」
對了,夏邇。想到這個令人頭疼的名字,弗雷拉難得有些急躁地輕輕撓了撓陸行鳥的後頸,示意它跑得快一些。
夏邇身上的毒素,至今都還沒完全清理乾淨。
這是獨角獸的護佑者,阿爾加女神對於判神者的懲罰!
祂剝奪了夏邇身為獨角獸時不被毒素所侵染的天賦,並詛咒他擁有一身淨化之血,卻永遠無法用其淨化自身!
弗雷拉從不知道原來毒素對於夢魘而言,是如此高危且難纏的東西!偏偏她又遇上了一個極度不配合的患者。
果不其然,待弗雷拉匆匆趕到夏邇在城牆上的臨時居室時,恰好正準備出門的城主大人。
「……回去。」弗雷拉打樁一般地攔在夏邇前面,將脖子繃得直直的,眼裡寫著大大的「不妥協」。
碰巧路過的士兵們都對此報以善意的笑聲。
夏邇乾脆靠在了門框上,不向前也不依言後退,就這麼靜靜地,掛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瞧著弗雷拉。
一股茫然和「似乎被捉弄了」的莫名情緒同時用上弗雷拉的腦袋。她不太自在地撇了撇嘴,重複道:「嘿,城主大人,為了你的百年安康和浮空城未來的可持續發展,你必須暫時回去——今天的三趟藥浴和精油熏烤還一趟沒做呢。」
夏邇挑了挑眉,衝著弗雷拉微微瞇了眼:「所以你是來為我做藥浴的?」
周圍已經有好事的傭兵駐足圍觀了。夏邇話音剛落,此起彼伏的口哨聲就響了起來,其中不乏幾句「城主夫人從了他」,「浮空城可沒法兒讓壺豚或者龍來繼承啊請快生一個繼承人吧」,「城主大人我們沒問題的你們請自由地【嗶——】」這樣的話。
弗雷拉惱羞成怒,走路都有些不穩,匆匆上前將為老不尊的城主大人狠狠地推進了房門,在猛然高了一個音階的起哄聲中炸著臉將門死死扣上。
「你——」弗雷拉橫鼻子豎眉毛地轉過身,可不及她說完一句話,她就被緊緊抱住了。
「……我就喜歡讓他們看看,看看你有多緊張我。」夏邇的聲音極近地在她耳邊響起,熱氣若有似無地熨燙著她的耳根,讓她忍不住起了一小陣顫慄。
「你……怎麼了。」
「……那天晚上你真是太出風頭了,壞姑娘。」夏邇不顧弗雷拉的推拒,將她整個壓在門板上,低頭毫不客氣地吻上了她的嘴。
「聽說,現在整個文化街的鋪子裡都有著你的等身海報……」
唇瓣相互間帶了點兒力度和濕度地摩挲著。
「那些獸人們將你奉為『最理想的騎士伴侶』……」
靈活而強勢的舌尖不容分說地頂了進去,在另一個陌生而又熟悉的口腔中繾綣地攪拌著,發出了漬漬水聲。
「甚至連塞壬都來摻了一腳……」
身體更加密和地貼近,周圍的空氣似乎一下子變得灼熱而遲滯起來。
弗雷拉覺得自己的小腿正微微發著軟。她好氣又好笑地拽著他的頭髮,想要看清這個瞬間倒退了全部生命閱歷的傢伙。
夏邇依言離開了弗雷拉的唇,卻依舊用整個重量將弗雷拉圈在了自己和門板之間,拿額頭抵著她的。
「你是我的,雷尼。」夏邇眼神暗沉,那雙金色眸子中釋出的情緒讓弗雷拉的心跳不可控制地加快。
「一直以來,從很久以前開始,你就,只是我的。」
「這是一個永遠。」
「永遠。」
一番纏綿的醫患互動之後,弗雷拉有些疲倦地望著精氣神全都滿槽了的城主大人,深深地感受到了階級的不可逆性。
自己一介平民百姓,注定就得是食物鏈最低端的苦逼存在。
「走吧。」弗雷拉放棄了自我折磨的思考行為,戳了戳夏邇的腰,「去看看防護圈那兒怎麼樣了。」
……
事實上,弗雷拉還是沒能成功抵達她心心唸唸的前線。
因為壺豚焦急的聲音在她腦中響起來了:「弗雷拉啾,弗雷拉弗雷拉啾,你快來看看雷龍寶寶,它,它,好像不對勁兒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