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只發生在一瞬之間。
弗雷拉的反應神經畢竟慢了半拍,偏偏就是這麼半拍之差,待她回過神來時,她的肩膀被有力地圈起,一隻綴滿了銀鏈和紅寶石的手正在她眼前微張著。
那手掌的架構比最完美的煉金製品還要漂亮。它對她的手而言很大,而對於那柄怪物的彎鐮來說,卻是小得可憐。磅礡的大雨傾盆而下,卻讓它顯出一種莫名的堅韌感。
而現下,它猶如一道無堅可催的屏障,奇跡一般地將那捎帶著死亡之氣的彎鐮牢牢擋在了一指之外!
「……」林波兒完全來不及反應、微微擴大的瞳孔已經不被弗雷拉所關注。她忍不住向後靠了靠,用自己的後腦磨蹭著那人的頸側。
「對不起……謝謝。」她的耳邊響起了熟悉的聲音。
然後,那微張的手漸漸繃緊——猛然一握!
足足有六七人高的怪物就在這一剎,被狂湧而來的元素硬生生地擠成了一團血肉模糊!!!
……它甚至連慘叫都來不及發出。
林波兒的眼中終於出現成型的慌亂。她飛快地騰空而起,在招來更多怪物抵擋的同時,自己飛速地後退著!
弗雷拉與夏邇對視了一眼。
不必緊追,先返回浮空城!
「阿壺,走!」
電光火石之間,夢魘遮天蔽日的黑色羽翼再一次舒展在了浮空城的前方!
「城主大人在那兒!」
「看,快看,他們都沒事兒……夢魘的背上是弗雷拉!」
「嘖,嚇死老子了!」
浮空城眾雖然都陷入了艱苦的鏖戰之中,無力分身救援,卻顯然是在焦心地關注著這邊的動向的。零落的歡呼聲接二連三的響起,防護圈上的浮空城眾顯然都在往這個方向集中著,打算接應他們。
然而——
「不要再往前走一步了,弗雷拉!」
弗雷拉一直覺得,在追人的時候要求被追者站住是全天下最蠢的事情。她本該順當地無視掉這個不討人喜歡的聲音,乾脆地回到近在咫尺的防護圈,可林波兒聲音中幾乎變調的瘋狂和興奮感讓她隱隱感到不安。
於是,她回了頭。
「你看,你好好看看——這是誰?」林波兒尖聲笑著,近乎癲狂地搖動著自己的手臂,美貌的臉孔已經不能再扭曲。
「……薇莎米亞?」
雙眼空洞的薇莎米亞不知何時與林波兒比肩,一同站在了一隻怪物的頭頂。她微微仰著頭,脖子不自然地往左側傾斜著,手中正拿著一把明顯塗了毒的匕首,緊緊地抵著自己的脖頸。
「薇莎米亞?薇西?」
薇莎米亞不答。她還穿著雪白紋邊的睡衣,衣角有些髒了。她的眼中空無一物。
「哈哈,哈哈哈。」林波兒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她猛地伸手將薇莎米亞往前一推,在弗雷拉神色一厲即將要衝過去的時候尖叫了一句「不許動」,就這麼推著毫無反應的薇莎米亞在十人高的半空搖搖晃晃。
就像在玩一個已經不討人喜歡的破舊布娃娃。
弗雷拉僵在那兒,指甲漸漸刺入掌心,狠狠地,用力地。
「過來!我親愛的雷尼姐姐!!!」林波兒大笑道,「和你那偉大的城主大人一起!!!」
「都別輕舉妄動。」林波兒厲聲補充了一句,「她的匕首可就抵在她的皮膚上呢——你們不會願意試試看究竟誰比較快的。」
弗雷拉不語,只是看著林波兒。
雨,下得更大了。
「你總是那麼虛偽,弗雷拉。好處全是你得,英雄還是你當。」林波兒輕蔑地掃了薇莎米亞一眼,操縱著怪物們將她綁縛著吊起:「當初就該讓這個骯髒而愚蠢的小薇西死掉,對吧?你現在一定後悔救了她吧?」
林波兒又發出了一串尖銳的長笑:「現在,我說什麼你就做什麼!否則,我就讓她把自己的指頭一根一根啃下來!!!先是手指,然後是腳趾……聽起來很棒吧?」
弗雷拉輕歎一聲,抬頭,最後地、仔細地將林波兒打量了一遍。
她沒有了靈魂。她原本漂亮的碧色眼睛已經變成了駭人的黃綠。她的身體已經開始不可避免地出現怪物的特徵。
眼前這個不知道算不算生靈的活物對弗雷拉而言,陌生得可以。
什麼時候變成這樣的?
之前雖然有不和,有爭吵,可大家也明明還是其樂融融地張羅著同一桌的晚餐。
究竟是在哪一步錯了個徹底,然後,就再也沒法回頭的?
林波兒——
弗雷拉用力閉了閉眼,再次睜開時,她看到了從週身流淌而過的、細如毛髮卻又神秘莫測的脈絡們。
她伸出空無一物的右手,慢慢地抓住了它們。
她緊咬牙關,握緊,大力扭斷!!!
林波兒警惕的表情和半張的嘴就這麼定格在了那裡!
她身下的夢魘還在沉穩地呼吸。壺豚也換了個姿勢蹲在她肩頭,一副瞭然的表情。
除此之外,這個世界的一切,就此凝固。
夢魘識機地帶著弗雷拉俯衝至薇莎米亞身側,將她解救了出來。而弗雷拉,則一個輕跳,站到了林波兒的身前。
方纔她扭斷時間,著實是花了九牛二虎之力的。而就這麼短短的一息過去,她卻已經能夠看到時間的斷面即將重新接合!
「噠。」
隨著這一細小而悠遠的聲響,時間的河流在經歷短暫的停滯之後繼續向前奔行。而與此同時,弗雷拉一個猛撲將林波兒撞下半空,手中的匕首終於狠狠地貫穿了林波兒的心臟!!!
「什……麼……」
林波兒變異得有些灰紅的血液在空中劃成了一道輓歌。
兩人重重地摔到了地上。
「這一下,為了刺鳥。」弗雷拉將手中的、源自於刺鳥的匕首拔出,再次狠狠扎入!!!
林波兒反射性地一個痙攣。
「這一下,為了老師。」
怪物們有些躁動,卻被從防護圈上趕來的浮空城眾們牢牢擋在了外面。
雨勢減弱了些。弗雷拉半跪在泥濘的土地上,原本微微蓬鬆的深棕色長髮被雨水淋打得有些狼狽,它們濕漉漉地緊貼在她的臉上,蓋住了她的所有表情。
壺豚默默地懸浮在距離她們半人高的上空,看了看前方只一味抵擋怪物的夏邇的背影,終究沒有急著回到契約夥伴的肩上。
弗雷拉,第三次高高地舉起了匕首。
……
……
她僵住了。半晌,她無言地扯起上衣下擺,低頭默默將匕首擦了乾淨,重新滑回了匕鞘中。
弗雷拉伸手摸了摸林波兒的頭髮,撐著地,有些搖晃地站了起來。
壺豚見狀,連忙憂心忡忡地飛了下去:「親愛的啾你還好麼?」接著,它又紛紛地沖地上已經沒了生息的林波兒啐了一口,「壞女人啾——你讓她死得太痛快了!」
「她之前已經活得那麼不痛快了,我又何妨讓她死得痛快些。」弗雷拉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聲音低沉,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弗雷拉?」壺豚蹲到了她的肩膀上,憂慮地用鼻尖碰了碰她。
「你知道麼,她最後在叫父親……我們五個共同的父親。」
「……瞧,這也是父親用心疼了大半輩子的姑娘。我覺得,那什麼,她即便是再怎麼錯了,父親也會原諒她的。」這麼說著,弗雷拉努力扯了扯嘴角,眼淚卻終究還是一點兒都不聽話地紛紛湧了出來。
「弗雷拉……」
「……就這樣吧……夠了。」
「……呵。既然已成既然……又何必再說何必。」
她艱難地眨了眨眼,將雨水和淚水一同擠出。然後,她晃了晃,一個趔趄便重重地摔了下去。
「弗雷拉??!夏邇——夏邇你快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