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天晴了,兩個人去市區大教堂。
他和她坐在後排長椅座位,穹頂那樣高聳,彩繪玻璃絢麗,讓人沉浸在肅穆的氣氛中。
雖然是無神論者,但仍然希望天堂之類的地方存在。
離開教堂,李茂帶紀元去附近碼頭的海鮮市場。
路上經過藥材市場,鋪頭賣各式各樣的藥材,也賣花膠海參之類的乾貨。
李茂牽著紀元的手往裡巷走,穿過層層疊疊的藥材,中藥氣味纏繞上來。
李茂走到一家小店,買了一包香藤根,她聞了聞,清淡一些。
紀元問:「這個買來做什麼?」
李茂說:「放進滾熱的米酒,涮薄切黃牛肉,是一道菜。」
她說:「沒在餐館見過這道菜。」
他說:「山裡小地方做這道菜,早晨現宰的黃牛肉,配上正月新釀的糯米酒,味道很鮮。」
她笑著說:「我真怕有一天和你一塊吃保護動物。」
李茂笑了,說:「真正好吃的食材,往往是最普遍的食材,關鍵在手法。」
她笑著點頭。
兩個人走過街角水果店,李茂給紀元買了一個佛手柑、幾個番石榴玩。
佛手柑有金黃色的長爪子,清香得很,番石榴圓溜溜,貌不驚人,濃郁氣息透出來,是另一番果香。紀元嗅來嗅去,對比兩種香氣。
李茂笑著說:「元仔,你挺像機場緝毒犬。」
紀元笑著問:「我是緝毒犬,那你是什麼?」
李茂笑而不語。
兩個人走到斜對街的碼頭海鮮市場,地面濕漉漉,到處是橫行霸道的手推車。
紀元喜歡看街口清涼的冰鋪,工人用四爪大鉗子,夾起石板厚的大冰塊,送進碎冰機,轟隆隆,雪白的冰沙滾出來,送到各大海鮮檔口。
李茂說:「七八月酷暑,沒有空調的小報刊亭,也會訂一些大冰塊降溫。」
紀元覺得好玩,說:「熱也是有意思的,如果想到對付它的辦法。」
李茂看她喜歡,笑著說:「那飲冰室更有意思一點,外公年輕時常帶外婆去吃五彩繽紛的甜品雪糕。」
紀元笑了,她私心覺得,李茂最有他外公的風範。
兩個人漸漸走到市場裡面去,滿街都是海鮮檔口,有些批發某一類海產,有些混雜著零售。
他們走到賣蝦的水箱邊上,紀元喜歡看藍彩的大龍蝦,青色的竹節蝦,灰色的皮皮蝦。
檔主身上紋著沒精打采的青龍,拿個網兜,熱情地招呼客人。
李茂問紀元:「想不想吃鹽刷蝦,或者芝士焗大蝦?」
紀元覺得都好吃,想到一個冷笑話,悄悄在李茂耳邊說:「檔主胸口紋個皮皮蝦想嚇唬誰?」
李茂笑出聲,輕輕摀住紀元的嘴,低聲說:「帶你出來玩,就跟監獄放風一樣。要是被檔主聽見了,我們就走不出這個市場了。」
紀元笑著點頭,李茂鬆了手,轉頭跟檔主買了大蝦,青口貝,大螃蟹。
紀元負責提著袋子,海鮮活蹦亂跳的,馬上就要祭了他和她的五臟廟。
活在食物鏈頂端,真好。
兩個人去附近的酒樓,酒樓可以加工食客自帶的海鮮,再點一些特色菜,環境普通,但很有江邊風味。
吃完飯,紀元正食困,李茂問:「元仔,你從幾歲開始學著隱藏自己的?」
紀元一頓,說:「不想討論這個話題。」
李茂微笑著說:「你告訴我,我也告訴你一件想知道的事。」
半晌,她說:「中學的時候,週末跟學姐打工,收工後買了一罐汽水。學姐說我很奢侈,之後再有打工機會,就沒我的份了。我意識到自己被審判了,學乖了,少了許多阻力。」
他說:「元仔,你應該早十年認識我。」
她笑了,問:「你要怎樣?」
他說:「我有更好的打工機會。」
她問:「比如?」
他笑著說:「比如去天光墟賣假古董,早年的市民都很淳樸,很好騙,我中學就是這麼賺了第一桶金的。」
她笑了,問:「天光墟是什麼意思?集市嗎?」
李茂說:「差不多。有些人買賣非法來源的古董,或者紈褲子弟偷賣家中古董,都不能讓人認出來 ,只能去天光朦朧的夜市。」
她好奇,問:「你都賣什麼古董了?」
他微笑著說:「古畫、扇子,竹刻……我手藝算好的了,賣出買進,我也淘了許多寶貝。」
她笑出聲,很想誇他幾句,又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只好說:「現在還有這個天光墟麼?」
他說:「沒有了。有些消失了,有些成了普通夜市。時下的古董,只要是好東西,不管來源多麼複雜,都不需要擺地攤偷著賣了。」
她笑著點頭,想到年少的他擺攤的樣子還是很有趣味。
她忽然傻傻地說:「你這麼好玩,我要是一直認識你就好了。」
他握住她的手,按摩她的手指,笑著說:「元仔,你早點認識我,我管你一輩子汽水。」
她又氣又笑,說:「輪到我提問了。」
他問:「是不是想知道拍賣行的事?」
她望著他,問:「你要講麼?」
他微微一笑,說:「最近有一位大收藏家想拍賣畢生收藏,如果公司競爭到代理權,再找投資商就容易了。」
她想了想,問:「你和這位收藏家有交情嗎?」
他說:「這裡有點複雜。集團那邊正在籌建新的拍賣行,無論資金實力,還是藝術藏品,都更有優勢。」
她問:「那我們要輸了嗎?」
他說:「還不一定。」
她噢一聲,說:「我相信你的實力。」
他微微一笑。
週一,傍晚天色暗下來,紀元下了班,回家澆花。
她早前搭了一架使君子藤蔓,順著露台原有的亭子橫欄,枝葉茂盛,花勢瘋長,粉紫花朵流淌而下,瀰漫幽香。
李茂下班到家了,走過來,陪她看了一會,問:「元仔,你要不要摸一下我心口的優唄噠之箭?」
紀元問:「優唄噠是什麼?」
他說:「丘比特。」
她笑了,象徵性地抬手,停在他身體前,調侃:「嗯,這支箭有點涼,它是銅做的?還是冰做的?」
他笑著說:「金子做的。」
她莞爾一笑。
他覺得熱,解開一顆襯衫扣子,敞開領口,低頭親吻她。
她望著他,他的肩背寬闊,讓她有一種可依賴的安全感。
他輕撫她的頭髮,輕撫她的臉,他從她的紅唇,到雙頰,到耳朵,到白皙的肩膀,肆意的吻了個夠。
吻了許久,兩人才分開來,互相凝望著,又重新吻在一起。
良久,她想退開一點,他抱住她的腰了,用力得很。
他的眼神多情,問:「要不要在這裡做一次?」
她笑著問:「這裡麼?」
他半笑著說:「反正天也黑了。」
兩個人的聲調底下有種溫存,本來是說笑,忽然又覺得可以試一試。
他抱著她坐在長椅上,扶著她的腰身,動作很輕,像夜裡在後花園幽會的情人,很有點壞。
他輕輕摩挲她的後背,黑暗中,別的感覺反而清晰起來。她滿臉滾燙,攬住他的肩膀,沒有說話。他和她沉迷於對方的反應,一時很忘我。
這是柔情似水的一個夏夜。
半天,兩個人做完了壞事,一起在浴室洗澡。
他幫她洗頭髮,秀髮散開,細心地用洗髮水揉搓。她安安靜靜的,忽然說:「我覺得自己像你的玩偶。」
他笑著問:「玩偶會跟主人吵架的嗎?平時吃東西,嘴還很刁呢!」
她笑著承認,說:「也是。」
他說:「乖!閉上眼睛。」
她溫馴一點,他拿著蓮蓬,沖乾淨她頭髮上的泡沫。
她伸手箍著他的腰,說:「我改主意了。」
他問:「你改什麼主意了?」
她天真地說:「我原本想著哪天你厭倦我了,我們就好聚好散,但現在我決定,你和我離婚,我會和你玉石俱焚。」
他唔一聲,表示知道她病態的痴心,說:「你總是亂用成語,我和你,誰是玉,誰是石?元仔?」
她嗯了一聲。
他說:「這輩子我一直糾正你好不好?」
她微微怔住,笑了。
這是她聽過的最特別的做伴理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