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家中的門鈴叮咚一聲響起時(那聲音實在太像小孩子裝上去的玩具),奈奈瀨正看著攤開在矮桌上的筆記本,和平常一樣努力想著可能會讓英則高興的表演。
雖然的確有點出其不意,但是讓身體整個彈跳起來、反應稍嫌大了一點的她,額頭上皺起了明顯的皺紋,雙手緊緊握著拿來防身也完全不可靠的自動鉛筆,就用這樣的姿勢僵在原地。
「怎、怎麼辦……」
淚眼汪汪的奈奈瀨像是對著自動鉛筆求救似地低聲說道,接著左右看了看這個不甚寬敞的房間。就在她決定假裝自己什麼都沒聽到時候——
「不好意思!請問山根先生在嗎?山根先生——!」
對方似乎認為直接和門板後方的人說話肯定快得多。咚咚咚!他用足以搖動門板的力氣使勁敲門,扯著嗓子大喊。
奈奈瀨發出了如同字面所示,介於「噫呀啊!」和「哇嗚!」之間不成文字的慘叫聲。這次她露出眼淚真的要掉下來的表情,下定決心似地站了起來。先前一直跪坐著的膝蓋發出「啪嘰!」聲,對此她發出了「呀哇嗚!」的回應。
「是哪一位……?」奈奈瀨隔著門做出應對,沒有開門。
「我是山根先生的同事。」
「「同事?」
「是的。」
「是哥哥的朋友嗎?」
「可能……不是朋友吧。」
「該不會是推銷報紙之類的……」
「不是的不是的?」
「如果是來推銷的,那個,我其實不認識字,所以、所以……!」
「真的不是,我是他的同事,我叫番上。」
聽到這番話之後,奈奈瀨露出了些許安心的表情,接著動手把再多轉幾次就可能要掉下來的喇叭鎖轉開;不過這個動作是在十分猶豫、而且百般慎重之下進行的,所以站在門外自稱番上的那個人並沒發現,至今仍在自顧自地說話。
「我有件事,應該說是諮詢或是問題吧,總之是件非常想問的事情要問山根先生。啊,我並沒有事先跟他約好啦。只是這件事有點微妙,不太好在上班時直接說……」
這時番上總算注意到大門打開了拳頭般大小的縫隙,於是閉上了嘴巴。接著他發現門縫當中有某個閃閃發亮的東西正在窺視自己。儘管瞬間嚇了一跳,但是隨即又發現有個戴著眼鏡的女人(女孩?)正相當警戒地仰望自己。自己到底是哪根筋不對勁才會按下門鈴啊?雖然不安,但番上還是把腦中的疑問直接說出了口:
「你是山根先生的女朋友?」
「……現在不在。」
「啊?」
「哥哥正好出門了。」
這個女孩身上穿著不合身的運動服,一邊用手背扶了扶怎麼看都沒下滑的眼鏡,一邊迅速地說明。
「啊——是嗎……呃,那你知不知道他去了哪裡,或是他什麼時候會回來呢?」
面對第一次見面、身上又穿著家居服的人,番上實在不知道眼睛應該看哪裡才好,只能不斷的游移。從自己偷偷瞄到的室內配置來看,父母應該沒有和他們住在一起。也就是說他和妹妹一起住嗎?那個山根先生?就算在上班地點也不和任何人親近,總是獨自一人默默進行作業的那個人,明明就給人一種孤獨的印象啊?番上實在無法抑制內心的訝異。雖然說他有女朋友也一樣讓人難以置信,但是現在卻是另一種截然不同的衝擊。那個山根先生,在家裡竟然是被這樣的女孩稱呼為「哥哥」?
「對不起!」
女孩突然猛地向自己鞠躬道歉,力道猛烈到快要製造出風聲。番上忍不住後退了半步。從他自己曾經弄哭女孩子好幾次的經驗來判斷,要是被人看到現在這個狀況一定會被誤解。番上下意識地看了看四周,共用牆壁的左右鄰居似乎並沒有出現打開大門偷看這裡的跡象。
「那個,哥哥現在出門跑馬拉鬆了,所以我也不知道哥哥到底什麼時候才會回來……!呃,真的非常對不起!」
「不,那個,你不必這麼認真道歉啦!啊,對了,手機!如果可以告訴我手機號碼的話……」
「哥哥他沒有手機!對不起!」
無計可施的番上,一邊看著深深低頭道歉、低到讓人覺得有點飄飄然的奈奈瀨頭頂上的髮漩,一邊低頭回禮,說道:「不不,你真的不必那麼愧疚……是我沒有約好就冒昧造訪,真的很抱歉。」
才剛說完,奈奈瀨臉上的表情就變得越來越難看。如果不是自己想太多的話,她那嬌小的身體應該正在發抖。
「……我、我會付錢的。」
因為顫抖的緣故,這句話就像是從她嘴唇上掉下來的一樣軟弱無力。番上光是問一句:「……欸?為什麼?」就用盡了全力。
「因為……明明是第一次見面就害您開口道歉,這樣一定會覺得很生氣吧!您現在八成覺得很煩躁吧?所以我只能先付錢,請您當作沒發生這件事……!」
「怎麼會,我並沒有覺得煩躁啊!要我收下這種東西還比較傷腦筋呢!」
真心想要轉身回房裡拿錢包的奈奈瀨轉頭看向番上,戰戰兢兢地反問:「真的嗎……?真的、不覺得煩躁嗎?」
我並不覺得煩躁喔。」
番上用力點了點頭之後,奈奈瀨才像是放心了似地呼出一口氣:「太好了。」隨後她似乎發現番上覺得自己的行動相當詭異,便「欸嘿嘿」地對番上露出一個不太自然的親切笑容,試圖彌補。
「那麼,我就在這附近等一個小時,如果山根先生回來了,就請他打我的手機……」
「要在裡面等嗎?」
正打算從牛仔褲口袋裏掏出手機的番上停下動作,凝視著奈奈瀨。
「……可以嗎?」
「要是在外面等的話,您一定會覺得很煩吧?」
「其實也不會啦。不過如果可以在裡面等的話……」
「……請進!」
奈奈瀨整個人跳了起來,像是音樂劇演員一樣,雙手朝著家中揮去。雖然她臉上明顯裝出來的開朗表情讓人有點在意,但番上也開始對她的不自然產生了好奇。於是番上一邊說:「打擾了……」一邊脫下鞋子,一腳踏進了山根家。
兩人穿過換氣扇雖然不停轉動、但還是飄著淡淡昆布湯頭味的一坪半大小的廚房。看著這個比想像中更為簡陋的房間,番上的好奇心變得越來越強烈了。今天下班的時候,自己假裝若無其事地向行政人員問出了這裡的地址。可是按址找到這間貌似長屋的建築之後,自己就反倒抱著些許疑惑。
他疑惑著:「就算是那樣的工作,我們+也應該勉強算是公務員吧?」就連今年春天剛被分發過來的番上,儘管相當擔心這個工作會帶來精神的重擔,但也已經擁有比同輩的人更加穩定的收入。更別說是英則這種已經做了好幾年的人,他的工作態度顯示出一派經驗老到之感。那麼為什麼要住在這種破爛房子裡呢?
是負債?還是節儉成性?就在番上反覆思量各種負面可能的時候,他走進了紙門另一側的起居室,差點失笑。眼前是一個完全無法想像居住其中的人是男是女、幾乎什麼都沒有的房間。和老舊的灰綠色地毯莫名相襯的矮桌,以及最低限度的傢俱,沙地質感的牆壁上掛著巨大的月曆。雖然畫在日期上面的斜線的確散發著一種不知名的壓迫感,但是最讓人在意的還是那張鐵製雙層床。它釋放出異常強烈的存在感,所以整個房間的空氣都在它的支配之下。
「這個,雖然有點髒,如果不介意的話還請用吧。」
接下了座墊的番上認真思考著應該對這個房間發表什麼樣的感想。真是儉樸的房間呢~真是別有風情呢~真是質樸剛健啊……就在苦思不得其解的同時,他和奈奈瀨一起圍著矮桌坐了下來。奈奈瀨很明顯地失去了冷靜。與其說是因為她和男人獨處,還不如說她原本就不習慣與他人接觸吧。
「你喜歡運動服嗎?」
總之番上先問了一個不痛不癢的問題。結果,
「喜歡……呀。很好穿,而且弄髒了也沒關係,再加上如果只是出去一下的話,還可以直接這樣穿出門。啊,對了,您不覺得這個暗灰色實在很棒嗎?就算髒掉了也不起眼,質料也很容易乾。」
逮到一個突破點就絶不放手,奈奈瀨開始拚命地訴說著運動服到底有多麼完美。番上雖然不斷說著「啊啊」、「喔喔」、「是嗎」附和著她,但是一聽到奈奈瀨說出:「而且像現在這樣和男人獨處的時候也不會有事!」這句話時,頓時停下了如同彈簧玩具(註:本為一專有名飼「赤べコ」,指福島縣會津地區的傳統玩具。但直譯可能不好理解,故變動之。)一般不斷上下擺動的頭。
「不會有事是指?」
「欸?啊,就是那個啊,像現在我邀請番上先生進來,以您的立場來看,不就會覺得:『這女人在搞什麼,難道是在誘惑我?』然後為我考慮很多不必要的東西嗎?」
「就算你問我有沒有考慮很多……」
「要是我在您考慮這些事情之前,直接說出『我並沒有這個意思!』的話,不就讓番上先生丟臉了嗎?像這樣的事情,在讓您萌生這般誤會的那一刻起就是我的責任了,所以……」
「什麼啊,因為讓我誤會了,所以你會好好負起責任嗎?」
「……不是的!就是為了不讓您產生誤會,才會穿這個!」
看到奈奈瀨慌張地用手指拉扯運動服下襬鬆垮垮的部分,番上才瞭解了她的意圖。啊啊,原來是這樣。她想告訴我,這是為了不讓男人起色心而精心設計出來的打扮。讓人想問那是什麼時代的考生才會戴的巨大圓形眼鏡,還有加強了她的幼稚感的雙馬尾也的確非常不自然。如果把她的頭髮解開,化上一點妝,再拿掉眼鏡的話……番上想像了一下,漸漸覺得奈奈瀨搞不好是個驚人的大美女。
番上才剛詢問:「你的名字是?」結果她馬上就用亢奮到令人擔心的態度回答:「啊、我叫奈奈瀨!」
「年紀呢?」
「二十五!」
可能是因為那種孩子氣的說話方式,番上實在看不出這個人只比自己小兩歲。更無法想像她和自己的戀人同年。
「平常都在幹什麼?」
「我平常都在想能夠讓哥哥高興的表演。」
奈奈瀨的回答就像是反彈回來的球一樣迅速流暢,但是她說到這裡時突然「哇嗚!」一聲用手摀住了嘴巴……哇嗚?還真是不可思議的叫聲啊。番上在心中默默疑惑起來。而且在這聲慘叫之前自己似乎還聽到了「哈!」的聲音,這世上應該不會有人把倒吸一口氣的聲音刻意說出口吧。
「讓他高興?你說讓他高興嗎?讓山根先生?」
「我什麼都沒說……」
「什麼什麼都沒說啊……」
「拜託您!請當成什麼都沒聽見吧……」
如果這女孩沒這麼可愛的話,實在會讓人不耐煩啊,這個樣子……內心動搖的番上,佯裝無事地把視線移到奈奈瀨背後的雙層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