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 章

  「等等,你要去哪裡?」

  看見英則費力地移動著自己的病體,企圖走出房間,阿梓叫住了他。

  「……你的香水味搞得我頭痛。」

  英則不屑地丟下這句話,隨即粗魯地甩上門。阿梓從包包裡拿出手機,像是想用耳朵把它吞掉一樣,緊按在耳朵上。

  電話鈴聲立刻轉成語音信箱。一個不認識的女聲叫阿梓留下三十秒以內的留言,她馬上用足以折斷大拇指的力道,猛地按下通話終止鍵,接下來便發出一陣奇怪的聲音,動手把蘋果盤子推開,整個人趴在矮桌上。

  你到底在哪裡做些什麼事啊,番上!能夠回答這個簡單問題的人並不在這個房間裡。番上要求自己銘記在心、準備詢問的問題還如山一般高,但是負責回答題的英則卻跑掉了。結果那傢伙對於自己想說的話就滔滔不絶如長江大河,但真正重要的部分卻仍一片模糊,而且談話還被強制結束。缺乏協調性也該有個限度吧!要說有什麼幸運的事,頂多就是自己完全沒有色誘的餘地。

  阿梓一邊注視著矮桌上東一道西一條的刮痕,一邊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直接衝出去尋找戀人。

  不過,既然自己不知道他和緒川奈奈瀨在什麼地方密會,那麼,還是待在這間他們遲早會回來的屋子裡比較好——阿梓好不容易才做出堪稱冷靜的判斷。為了讓自己一不小心就會因為擔憂戀人的花心而做出瘋狂舉動的內心平靜下來,她決定做些轉移注意力的事。

  雖說是轉移注意力,但在這個小房間裡,能做的事情實在有限。

  首先,第一步就是把房間裡所有足以稱為櫃子的櫃子,叫作抽屜的抽屜、看似箱子的箱子全部打開。如此一來,她便掌握到一項令人落淚的事實,那就是英則和奈奈瀨的生活,只能勉強算是滿足了人類所需的最低標準值。雞蛋、乳瑪琳、高麗菜、豆芽……就連冰箱都似乎在訴說著奢侈是罪惡一般,裡面的東西少得可憐。這兩個傢伙到底是在跟哪個國家交戰啊?阿梓試著挑毛病吐槽,不過那個男人一定是透過這個做法,獲得了近似剝奪緒川奈奈瀨的自由的優越感,並且對此感到十分愉快吧。

  不出所料,他們的存摺就藏在櫃子的最裡面。阿梓毫不猶豫地翻開一看,發現裡面記錄著理應能讓他們的生活過得更好的存款金額。

  阿梓心想,說不定還有其他被藏起來的東西,於是爬上了幾乎垂直的雙層床梯子。她就像第一次造訪這個家的番上一樣躺在上鋪,雙層床就是有某種令人無法抗拒的魔力。承受她體重的床墊比想像中還要更有彈性。

  天花板手可及,阿梓的視線追著如同迷宮一般的木板紋路四處遊走,翻了一個縮手縮腳的身。若能至少發現一本色情書刊都會有趣得多啊。阿梓的手指在枕頭底下摸索,但只找到一些哲學性質的文庫書、眼鏡布、掏耳棒等等提不起興趣的東西,完全滿足不了洶湧而來的好奇心。

  感覺不夠滿意的阿梓,故意用頭摩擦著記憶枕頭,留下了香水的殘香。如此一來,相信那個有潔癖的英則一定會氣到睡不著。

  「……喔?」

  柯梓是在再次翻身、轉成仰躺姿勢時察覺到異狀的。當她打算重新開始半途而廢的迷宮之旅,正在挑選新起點的時候,不經意地發現只有一個角落的木紋和其他地方不同,呈現出微微傾斜的樣子。

  「……這是什麼?」

  阿梓躺在床上,按照平常在家進行美容體操的要領,垂直舉起了腳,輕輕踢了幾下後發現,只有這一塊正方形的部分,傳來和其他天花板木板分開的感覺。

  「喔喔?」

  這一次阿梓真的坐起了身子,伸手將木板移開。接下來,她戰戰兢兢地把頭伸進了那個憑空出現的黝黑入口。帶著塵埃的潮濕空氣讓鼻子癢了起來,以致於她連續打了三個噴嚏。她屏氣凝神,細看之後,才隱約看出已經裸露在外的木材,以及覆蓋整片牆壁的銀色隔熱材。

  隨著眼睛漸漸習慣黑暗,阿梓的腦海中出現了一個聲音。該不會……?這裡應該是毫無特殊之處的屋頂夾層。毫無特殊之處?毫無特殊之處……阿梓快速地左右張望;當她看到一個用得破破爛爛的小抱枕滾落在一旁的角落時,阿梓的眼睛瞪大到假睫毛都快要掉下來了。

  難以忍受的不快感正衝擊著阿梓的每個細胞。她連忙將身體退出那片黑暗,迅速用木板封鎖了那個人口。就連胸罩的緊縛都無法壓制她心臟的強烈悸動。喂喂喂那個男人到底在做什麼到底在做什麼!這簡直就是變態,不對、根本是真正的變態啊!

  如今,身後床墊帶來的柔軟觸感只讓阿梓倍感噁心,趕緊連滾帶爬地步下梯子。她一把抓起包包,就連吸入這個房間的空氣都讓她覺得無比骯髒。她很想把剛剛碰到床墊的絲襪當場脫下來丟掉,不過也不能真的這麼做。當阿梓正朝著玄關跑去的時候——

  「對不起,哥哥!這麼晚才回來!」

  奈奈瀨也正好從外面衝了進來,倆人差點撞個正著。想到自己可能會被問起為何會出現在這裡,於是阿梓立刻擺好了架式。但是奈奈瀨卻是一副「現在不是追問的時候!」的樣子衝進了起居室。

  「哥哥,我把藥買回來了喔!」

  奈奈瀨震天價響地拉開藥局的袋子,同時似乎也發現了床上沒人而喃喃自語:「哎呀?哎呀?」堅持不停地左顧右盼。

  「小梓,那個、哥哥呢……?」

  阿梓有點猶豫,到底要不要把剛剛發現的、屋頂夾層的秘密說出來,但最後她還是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告訴這種女人。

  「死了。」她只丟下這句話。

  「死了?哥哥嗎?」

  「嗯。」

  「怎麼會?」

  「因為眼鏡破了。」

  「眼鏡破了?」

  連一秒鐘都不想浪費在她身上了,阿梓心想。可是當她正要把腳穿進已經有點磨損的高跟鞋裡面時,頭頂上立刻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搞什麼,你一個人嗎?」

  阿梓憔悴不堪的表情迅速充滿了活力。

  「番上!」

  「喂、山根先生呢?」

  番上一邊動手把緊緊抱住自己的女朋友推開,一邊事務性地發問。

  「……誰知道,他自己跑出去了。」

  「跑出去了?那個人可是感冒了喔。」

  「我哪知道啊。說不定是跑馬拉鬆去了。」

  阿梓說這句話的本意是存心挖苦,沒想到背後竟傳來一聲低語:「馬拉松……」於是她轉頭看向起居室。手裡拿著感冒藥、一臉擔心的奈奈瀨似乎偷看了天花板一眼……這是我多心了嗎?

  比剛剛在屋頂夾層當中發現抱枕的衝擊還要更加強烈的厭惡感,突然襲向阿梓。她看著緒川奈奈瀨的側臉,又勾起了一個過去的回憶——圍繞在緒川奈奈瀨身邊、絶對稱不上愉快的一段回憶。

  「……番上,我們回去吧。」

  「喂喂喂,幹嘛這麼突然?」

  「回去就是了。」

  阿梓不由分說地抓住番上的手臂,硬是把他拉到房子外面去。番上似乎從她異樣的表情當中讀取到某些訊息,便開口說道:

  「那麼,總之今天就先告辭了。你們兩個要快點讓感冒好起來喔。」然後他用差點就要脫掉的運動鞋鞋尖敲了敲地板,重新將鞋子穿好,揮手道別。

  「啊,好的!謝謝您的慰勞品!」

  阿梓看都不看一眼深深鞠躬的奈奈瀨,只是持續拉扯著番上的手臂,一直到走出集合住宅的大門之後,她才慢慢減弱手上的力氣。

  「會痛耶。你是怎麼了?這麼突然?」

  番上甩開她的手,停下腳步。結果這次換成阿梓站在下水道孔蓋上,動也不動,低頭不語。

  「我搞不懂你想幹嘛。」

  他推了阿梓的肩膀好幾下,想讓她往前走。最後,發現徒勞無功的番上,乾脆靠著附近公寓的圍牆蹲了下來。鬆脫的腰帶前端邋遢地垂在柏油路上。兩個看似大學生的男人從公寓裡走出來,一臉驚訝地看著他們,隨後發動停車場上的摩托車呼嘯而去。

  「……那兩個傢伙很奇怪。」

  聽到阿梓從嘴唇縫隙中擠出來的話,番上乾脆地點頭。

  「是啊。我不是說了嗎?」

  「不對!他們比番上想得還要怪!」

  「你從哥哥那裡問出了什麼嗎?」

  眼中閃耀著好奇之光站起身來的番上,連忙從口袋裏拿出一根加倍佳棒棒糖遞給阿梓。阿梓完全無需看向自己的手,便靈巧地拆著塑膠包裝,接著連珠炮似地說了下去。

  「那傢伙說他不記得為什麼要復仇,可是自己非復仇不可,所以他就這麼做了……也不曉得是怎麼想的。」

  「喔~喔~奈奈瀨美眉也說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被憎恨呢。」

  「……搞什麼凍西啊!既然這樣就不必管他們了吧!」

  阿梓發出近似慘叫的聲音,將手中已經拆掉包裝的、白色與焦糖色的棒棒糖遞迴給番上。

  「結果雙方都把這件事情給忘了不是嗎?連原因都想不起來,卻一直說著復仇復仇的……那兩個人到底在搞什麼啊!」

  「有意思,果然有意思啊。」

  番上黑色的眼睛咕溜溜地轉個不停,彷彿和他嘴裡那根滾來滾去的棒棒糖同步了似的。

  「喂,你還有沒有問出其他東西?」

  「沒有……」

  番上邁步前行。這一次,乖乖跟在他身後的阿梓,一邊把垃圾收進包包裡,一邊左右搖頭。

  「搞什麼嘛,你要好好調查啊。」

  「嗯……不過,我倒是想起了一些事。」

  「什麼?」

  「那個女人,從以前開始就一直是那個樣子了……所以就是……被大家欺負的對象……這個消息應該不會讓你驚訝吧?」

  「嗯,大概就跟我想的一樣。」

  「大概是國三的時候吧。有一陣子,霸凌的情況變得非常嚴重。有一天,那些情況終於衍生出問題來了,所以導師就在班上安排了一段對談時間。」

  「啊——搞什麼啊。那是最不應該做的事情吧。」

  「嗯。而且老師還要求每一個人都要站起來,說出自己欺負緒川奈奈瀨的理由。就在大家輪流發言的時候,不曉得是誰說了:『就是生理性地厭惡她。』之後就變成所有人都發表類似的話了。例如,總之看了就生氣、沒有理由之類的,就在她本人的面前這樣說。」

  「國中生真的很殘忍呢——」

  「最後狂怒的導師說出:『你們這些傢伙現在立刻向緒川道歉!』之類的話,所以全班三十個人一起向她鞠躬道歉:『不會再討厭你了。』結果隔天,她就完全被班上同學無視了。簡單來說……就是對於看不到的人,自然就不會討厭她的意思。對我們來說就是這樣。」

  「是是是。」

  「所以……在那之後,緒川奈奈瀨不會再覺得不舒服,但是相對的,她變成了一個透明人,直到畢業……啊,真是懷念。」

  由於阿梓的步伐越來越慢,所以番上是一邊倒著走路,一邊聽她說話的。車子從旁疾駛而過,要是一個不小心跌倒的話,他一直放在嘴裡的棒棒糖可能會引發慘劇!為了戀人的安全著想,阿梓犧牲奉獻地加快了腳步。

  「可是啊,你為什麼突然想起這種事?」

  「這種事?」

  「沒有啦,這應該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吧?」

  突然就想起來啦……也不知道番上到底信不信阿梓的說詞,他輕輕拍了拍阿梓的肩膀,說道:「算了,總之就是這樣。之後也要拜託你了!」隨後輕快地轉身面向前方。

  「……之後是指?」

  「你就和奈奈瀨美眉多培養培養感情吧。」

  「不要!」

  雖然知道自己不可能拒絶成功,但是阿梓還是盡了最大的努力反抗,可是——

  「不行!」

  卻被他吼了回來。事到如今不管自己說什麼,他都聽不進去了吧。自己戀人的壞習慣就是:一旦對某件事情產生興趣,便會全心全意地追根究柢。阿梓輕輕嘆了口氣。儘管這件事情可能會給近來一直無精打采的番上帶來一些活力,但是唯獨這件事情,阿梓希望他不要再繼續深入下去。

  屋頂夾層。

  關於英則可能躲在那裡偷窺奈奈瀨這件事,就連番上,阿梓都很猶豫到底該不該說。還有聽到馬拉松三個字就往天花板瞄了一眼的緒川奈奈瀨……她那個眼神到底是什麼意思?因為實在太恐怖了,阿梓全身上下都開始不對勁起來。

  「不要不要不要!拜託啦!不要再管他們了,番上!」

  「為什麼?你不是也很在意嗎?」

  「因為番上你打算接近那個女人不是嗎?」

  「你在說什麼啊。」

  「不行,不要管他們絶對比較明智!噁心死了!總覺得那兩個人……反正就是噁心啦!」

  追在開始過馬路的番上身後,阿梓拚命表達著自己不想再跟那兩個人扯上關係的直覺。但她的聲音卻被番上愚蠢的手機鈴聲蓋過,徹底被忽略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