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9 章
傻人有傻福

  寧鄉縣這裡的消息,是彭縣丞打探了來報的。湖廣道御史參汪知府的消息是彭縣丞帶過來的,彭縣丞在此地為官數載,論起消息來源,比賀敬文這個到現在還不知道往哪裡打聽消息的人強多了。

  接到消息,彭縣丞喜不自禁,閉起雙眼,雙手一起一落地按著桌面:「哎喲,妙妙妙!我這婆娘,旺家!」送信的長隨就糊塗了:三不五時挨打,頂油燈跪算盤的,您這是被揍傻了吧?

  彭縣丞笑夠了,睜開了眼睛吩咐道:「去,命人備轎,我要去衙裡。哎,把娘子的轎子也備上。」他家也養不起轎伕,因做了縣丞,從中做些安排,他與賀敬文尋常乘轎時的轎伕都是掛在縣衙賬下的。長隨領命去了,彭縣丞往他娘子房裡換出門的衣裳,喜孜孜地對彭娘子道:「快些打扮起來,咱們一道往衙裡去給大令道喜,你去跟憲太太說恭喜。」

  彭娘子這回不打他了,問道:「喜從何來?啊!莫不是汪老狗要倒霉了?」

  彭縣丞一挑大拇指:「娘子聰明~」將御史露章彈劾之事說了,「張師爺說的沒錯兒,李千戶不是好惹的,還有人看汪老狗不順眼。」

  彭娘子笑著捶了他一記:「那你還在這裡囉嗦什麼?還不快點兒穿戴了走?哎呀,我那髻子擱哪兒了?英子,拿我出門的衣裳來。」英子是她的侍女,聞聲便去開衣櫃,一面取衣裳,一面問要不要帶小娘子們一起。彭娘子道:「這是自然的,這些日子一家老小都不敢說話,她們也該鬆快鬆快啦。」又跟丈夫說賀家二小娘子生日,是不是要更隆重些?好不好打個金瓔珞圈兒送她戴戴。

  彭縣丞道:「這個是自然的。我看吶,這位大令怕要高昇,於我們總是有益的。都在這個時候了,也不要省錢了。這大令看著迂腐,運氣倒是真的很好。」

  「這還用你說?」

  夫妻二人攜著兩個女兒往縣衙報喜,獨將兒子閃在一旁溫書。他們的兒子,將要考縣試了。可惜夫妻二人原籍不在寧鄉,否則彭海只要不太蠢,總能撈到個功名的。

  彭家人抵達的時候,賀敬文正在書房裡來回踱步。他頂撞汪知府時是硬氣了,現在又擔心了起來:不知道張先生那些佈置,究竟能不能成?

  韓燕娘好容易與她舅舅聯絡上了,她舅舅被調走,等安頓下來了,才想起還有個苦命的妹子帶著外甥女兒在京裡。沒想到託人一找,娘的!人沒了!外甥女兒「賣身葬母」嫁給個小白臉兒了!韓大舅好險沒有殺過來,給外甥女的回信便分外地不客氣!韓大舅是個粗人,略識幾個字,還寫得十分不好看,濃墨淋漓力透紙背,殺氣十足。韓燕娘看且笑,且笑且哭。哭完了,一抹淚,仔細將信折好,放到了妝匣底層的小抽屜裡。

  老安人在誦經,三個孩子在讀書。麗芳對讀這麼些個字兒興趣並不很大,端坐在這裡只是為了給妹妹做榜樣,比較起來,她寧願看彭敏偷渡過來的話本小說。腦子裡想著下回見著彭敏,要向她再要一本來抄,身子卻坐得筆直,猛一看去,還挺像那麼回事兒的。

  賀成章已經背完了四書,張先生在向他授六經,他學得認真,姐妹們也不攪他,身邊有人陪著,倒安心些。只是偶爾回頭看看妹妹:瑤芳面前擺著一本《大陳律》,正認真看著。賀成章知道,這《大陳律》內容並不算很多,但是附例的集解卻洋洋灑灑二十餘萬言,瑤芳在看的就是這一套集解,現已看到第三本了。他很懷疑妹妹這是在讀書還是在發呆。

  張先生伸手在他的桌子上敲敲,賀成章收回心神,繼續抄書。張先生看到他眼中來不及收回的那一點情緒,對他的擔心很是無奈:那個真不用你操心,她越來越詭譎了。

  張先生的評斷是有依據的,這小女學生近來的表現讓他摸不著頭腦,每有驚人之舉,等你仔細看時,她又一派天真,有時候還會慌給你看,真真能將人逼瘋。比她那不靠譜的爹好一些,也是看得見。好在不拖後腿,不捅漏子。

  瑤芳其實在專心看集解案例,越看越覺得有趣,有時還要順手翻一番壘在一旁的經籍。一張水嫩漂亮的臉蛋兒與桌上攤開的那厚重的書籍有一種奇異的和諧。她自親入女監,又設計擺了汪知府一道,心境又有所不同,忽覺得自己前因楚王而起的驚惶有些可笑:兵來將攔、水來土掩,誰說不能殺出一條青雲路來呢?也是在親人環繞的環境裡呆得久了,整個人都軟和了,唯有危機能刺激出她的本性來。也是有張先生這麼個可倚靠的人,能許她軟弱片刻。

  可一旦發現張先生懂得雖多,在官場上也是個新手,她便不得不重又堅強了起來。在心裡,對張先生還是感激的,若非張先生,她現在能不能看這些書還是兩說呢——只要她想,賀敬文大約是不會不許的,可沒有張先生指點,她大概一輩子都不會想到要去仔細研究這本書。

  張先生慢慢踱著步,心情卻不像步伐那麼平靜:不知道李千戶能不能將事辦妥?

  忽地,一陣腳步聲傳來:「嘿!老張!汪老狗這回栽了!」賀敬文衝進來就發現事情有些不妙——他這麼「忘形」的樣子被兒女們看了個正著!賀敬文施展了官場絕技裡的「變臉」與「失憶」,就像剛才什麼事也沒發生似的,威嚴地對兒女們訓話:「我有話與你們先生說,你們接著做功課!」

  麗芳撇了撇嘴,賀成章應了一聲「是」,瑤芳耳朵動了動。又看她的書去了——早就料到的結果,有什麼好興奮的?別得意忘形,趕緊想辦法往上爬才是真的。不然到時候就憑這小破縣城,擋不住大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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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賀敬文與張老先生走後不久,韓燕娘就命果兒來喚麗芳姐妹:「彭娘子與兩位小娘子過來了,太太叫兩位姐兒過去呢。太太還說,哥兒讀書亦可,想歇一歇,便在院子裡走走也是不礙的。今兒有件喜事,也該鬆快鬆快了,只不過得意忘形才好。」

  這回麗芳打頭,三人都立起來聽了,賀成章道:「我去看看阿婆吧。阿姐和二娘去娘那裡,代我問聲好。」

  果兒笑著答應了,又說:「哥兒慢些,太太說了,哥兒要做什麼,只管去,她信得過。老爺和先生那裡,太太來說。只明天可要用功。」賀成章也笑著答應了。四個人都是一臉的喜氣。當下分作兩路,姐妹倆帶著丫頭跟著果兒去見彭娘子母女,賀成章去陪老安人。

  到了韓燕娘那裡,只見到兩個母親也是喜氣洋洋,卻沒有人向她們解說出了什麼事兒。韓燕娘只是說:「前些日子遇著了些事兒,累得你們也跟著擔心,都不曾好好玩耍,好了,你們去吧。我們也說說體己話兒。」

  彭敏對麗芳使了個眼色,麗芳會意,笑道:「是呢,我跟阿敏還在琢磨彈棋,等琢磨出來了,跟娘一起玩。」

  韓燕娘笑道:「那你還快去?我可等著呢。」

  一時兩下散開,到了麗芳的院子裡,四個人便圍在了一起。麗芳道:「快說快說,究竟怎麼一回事兒?」彭敏道:「我也是方才在路上聽到的,我娘說,汪知府被參啦!」

  麗芳是長女,今年十一歲了,也不算很小。家裡有事,韓燕娘也會略提幾句,雖不詳細解說,卻也不故意隱瞞。是以姐妹倆都知道汪知府坑了賀敬文一把,賀敬文又反將一軍,還遇上了李千戶發難之事。現聽汪知府被御史給參了,麗芳雙手合什,唸一聲佛:「可見老天是長眼睛的。」

  彭敏道:「你這下開心了?」

  麗芳反問道:「難道你不開心?」

  兩人又頭碰頭地笑了起來。彭毓因天氣漸暖,又能出來活動了,格外活潑,拉了瑤芳往一邊說話。綠萼來上了茶,瑤芳招待彭毓喝茶嗑瓜子兒。小姑娘們年紀雖小,已經跟著女性長輩們模仿出了一流嗑瓜子兒的本事了。彭毓卡嚓卡嚓嗑了兩粒,讚一聲:「這個好吃,比我家那個香,」接著小聲說,「阿姐她們可真怪,聽說,上了年紀的人都怪。」

  「噗——」瑤芳正在喝茶,一口茶忍住了沒噴出來,倒嗆進了鼻子裡。手忙腳亂的收拾好了,綠萼接過了她的茶盞,瑤芳擺擺手,讓她別慌。彭毓還在問:「難道我說得不對。」

  瑤芳故作認真地點頭道:「很對。」

  彭毓這才說:「聽說了沒有,那個教諭,姓什麼來著?他可能要倒霉了,我爹總說他不好。」彭家一大特色,瞧著不順眼的,便給人起綽號,教諭因與汪知府走得近,又為人圓滑世故,故被彭娘子賜號狗腿。汪知府還能被提個姓,教諭彭家就是狗腿長狗腿短,連個姓兒都不提,彭毓也想不起來他姓什麼。

  瑤芳笑容不變,下巴往麗芳那裡點了一下問,道:「那與我們有什麼關係?我們只管玩我們的,你看過她們弄的書沒有?」

  彭毓道:「與我們沒關係,就是聽我娘說他家怪造孽的。他家女孩兒不許讀書的,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反正,沒有咱們好。」說著又開心了起來,接著卡嚓卡嚓嗑瓜子兒。

  瑤芳心道,那教諭比你爹會鑽營,後台倒了,又得罪了上峰,怎麼可能再混得下去?搞不好,那汪知府的暗賬裡,還有他的名字呢……等等!瑤芳心頭一動,有些擔心地看了彭毓一眼,彭毓莫名其妙:「怎麼啦?」

  那邊麗芳又在喊瑤芳:「那個案子,會怎麼樣呢?你知道不知道?」她跟彭敏說了一會兒話,也說到了這件事情上,正講前面的案子。萬事皆因它起,兩人討論了一回會是什麼結局,卻都不甚通透。她是知道妹妹在看刑律之書的,本來說是借煞氣壓一壓邪氣,保不齊這二年看懂了什麼呢?

  瑤芳走了過去,不在乎地道:「哪個案子?早不知道扔哪個犄角旮旯裡了,現在還有什麼人在乎這案子麼?不是在說汪知府?」

  麗芳失望地道:「就不該指望你的。」

  瑤芳送了她一個白眼,彭敏道:「說那個做什麼?對了,我還帶了本書來呢。」

  「這麼快?又有新的了?」麗芳很是驚喜,弄得瑤芳也有興趣看一看這閒話本子了,便問是怎麼一回事,怎麼如此之多。

  彭敏解釋道:「往繁華地方去,好些人愛看這些個,就有人專門兒印了來賣,不是抄的哦。也有些文人就專好寫這個,寫出了本子,交給人去印,拿些個潤筆。喜歡看的人可多啦!」

  麗芳催促道:「快拿來我看看,上一回看的那個酈生與左小姐真個有趣,有沒有差不多的故事的本子?」

  瑤芳:……她在認真考慮,要不要跟後娘告個狀,就怕這姐姐看多了奇怪的故事被帶得偏了,誤了一生就不好了。

  麗芳不知道妹子想當叛徒,興致勃勃地向彭敏借了書,又將上回的書還了彭敏,還說:「以後我得了書,也拿來給你。」彭敏道:「快別,你別教唆你兄弟幹這個。」瑤芳心道,說不定,以後你的書,還真得她給你呢。直到彭家姐妹告辭,她都沒將這話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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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彭縣丞一家帶了這樣大好的消息來,賀家上來也自歡喜。當晚家裡便加菜,連久不出屋的老安人臉上都添了笑影兒,叮囑賀敬文:「雖有御史明察秋毫,卻也不好叫他逃脫了,你不曾參與他的齷齪事情,自然是沒有什麼證據告他的。這事你無憑無據不好出頭,卻可寫信與容尚書,請他斟酌來辦。」

  賀敬文道:「兒明白,信已寫了。」

  羅老安人吃飯的時候卻不捏數珠兒了,捏著筷子,看一眼兒子,再看一眼兒媳婦。覺得這兒子是長大了,好像是變好了,越來越不受自己管了,這兒媳婦更妙,反過來要轄制她了。欲待做些什麼,又怕誤了兒子的前程,還要捏著鼻子問韓燕娘:「你要出孝了吧?」

  賀敬文手裡的筷子一鬆,掉桌上了。羅老安人一眼望去,見這兒子沒出息地紅了臉,暗罵一句:有了媳婦忘了娘。卻還要說韓燕娘:「也該做幾件鮮艷的衣裳預備著穿啦。」

  瑤芳一抿嘴,也不插言。她心裡存著事兒,很想晚上去張老先生那裡再提個醒兒,硬裝著歡樂的樣子,直到吃完了飯,放下碗就說有半頁書沒看明白,想去張先生那裡問問。

  羅老安人皺眉道:「這麼晚了,何必跑那一趟?又不用考狀元,明日上課時再問豈不便宜?」

  賀敬文卻泛起了呆氣,為女兒說起話來:「娘以前教我,今日事今日畢,做學問尤其如此。她勤學好問,是件求之不得的好事兒……」

  老安人氣得茶都喝不下了:「都走都走,就知道你們都坐不住,留我一個人唸唸經還清淨。」將人都轟走了。韓燕娘故意留了下來,陪她念了兩卷經才回去。羅老安人氣頭上也不與她搭話,默唸著經,唸完就要洗漱歇息。

  瑤芳已經光明正大地叫綠萼捧著書,自去了張老先生那裡。老先生對著月亮喝酒,詩興還沒發出來,只管看著月亮樂。瑤芳見,笑道:「先生這是餓了,想吃餅?中秋沒到,可沒月餅吃,烙餅倒好有兩張。」

  張先生一口酒噴將出來,狼狽地站起身:「嚇我老大一跳。」

  「我又不是鬼。」

  「不不不,你這麼晚過來,必是有事的,比鬼還嚇人。」

  瑤芳掩口直笑:「是有事,書裡有幾處不明白的,特意來問。」

  張老先生猜疑地打量著她:「小娘子一向沉得住氣的。」

  瑤芳自綠萼手裡取了書來晃了一晃:「我書都帶了來啦。」

  張老先生將信將疑:「到書房吧。」張先生的書房在臥房時頭,將五枝燭台上的蠟燭都點了,問瑤芳有何不懂處。瑤芳將不懂的地方拿來問,老先生一一講了。將書合上,又不發話,只看著小女學生。

  瑤芳道:「先生有沒有數兒,彭縣丞以前陷得有多深?家父到來之前,他是否與汪知府有所串連?我說明白點兒,那些個髒錢,他拿了沒有?被人記過賬了沒有?」

  張先生道:「這個並未聽說,不過以我之見,大約是有的。」

  瑤芳道:「今天就給他送信,叫他趕緊平了賬。若平不了賬,便將拿錢全吐出來!給我上封條!就說一文沒動,只是汪某人勢大,不敢不從,亦不敢上告,唯恐消息不出大門,便要被汪某人察覺,要他好看。」

  張先生沉默了一陣,問道:「會查得這麼深?」

  瑤芳道:「今年不過元和三年,新鮮勁兒還沒過呢,正是新君立威,要壓一壓舊臣的時候呢,可不是得氣象一新?汪某人若是有門道,怕早就離了這地方,或到江蘇富庶之地,或往北方近京畿之所為官了,再好一點,興許就進京了。拖到現在,也是個不上不下。新得勢的人,想要踢了他,安排心腹,也不是不可想不是?沒人提供機會,他又往上頭送孝敬,興許就挺下來了。現在有現成的把柄……湖廣道御史,也想做些事呀。新君年少,總是有幹勁的,總有人會投其所好的。」

  張先生道:「如此……汪知府危矣,須防他狗急跳牆。」

  瑤芳道:「透個信兒給他,就說李千戶背後有聰明人。只要他還沒瘋,自然會去撕咬那人,不會再盯著寧鄉。」

  張先生對她這般作派已經麻木了,答應一聲,復問:「楚王真的要薨了?」

  「是,我生日後不久,這個不必擔心。對了,還請先生勸一勸家父,楚王薨了,必有旨意命本地官員去弔唁的,他可千萬別說什麼不好聽的。弔唁完了就走,夏天了,得防汛。本縣的河堤又因缺錢並不很牢固,可要用心。行百里者半九十,也不怕說與先生,家父此事若是辦得好了,不日便要高昇了。」

  張先生驚道:「這般快?」賀敬文是個舉人,舉人做官,總是比進士吃虧的,尤其他還不大做人,做人只知道使笨力氣。

  瑤芳起身撫了撫裙子:「先生忘了,明年是大計之年。朝廷辦案,還是辦一知府,涉案又有這許多人,來往湘州與京城,沒有半年是判不下來的。這中間,又有悼哀王的喪事,怎麼也要拖到明年了。正趕上大計,十有八、九是得升的。至於走到哪一步,就要看那一位的心思了。保不齊,我們要搬到湘州府裡去了。」

  張先生道:「朝廷裡的事情,小娘子這麼篤定?」

  瑤芳心道,我篤定的不是朝廷,是那位天子。我爹那麼刻板,對藩王還愛搭不理的,必是合他的胃口的。王府裡的人,雖是朝廷派的,但有傻子作對比,不誇這世子才怪!悼哀王是個傻子,他是樂得抬舉的,世子不是個天生的痴呆,做皇帝的先前給了楚地那麼多的優待,放傻子手裡,他樂意,放個正常人那裡,他該不舒坦了。隨手也要布兩顆釘子下來。比一比我爹,又傻又直,長得還不錯,大小長短正合適,可不就他了麼?

  張先生見她不肯再說,解釋道:「我並不是不信小娘子。」

  瑤芳擇了能說的說了一句:「傻子和正常人,是不一樣的。」

  張先生頓悟:「東翁那裡,我去說。」

  「還有彭縣丞,人都知道他家與我家好,我也是不忍心他家受罪,也是不想家父被連累。告訴他一聲兒,汪知府要是咬他了,他只管什麼都不要分辯,拿出銀子來完事兒。互相咬著,難看!」來查案的一定不是皇帝本人,沒必要這麼表忠心,前頭州府那麼一群人頂著,也不會拿彭縣丞開刀,別爭那個出頭露臉的機會了。

  張先生一一記下。

  瑤芳又說:「還請先生提醒家父家母,預備些個盤纏,好送李千戶。汪知府不會放過他的,他們是宿敵。狗咬狗,滿嘴毛,可李千戶幫過我們的大忙,不能叫他淨身上路。好歹幫襯些。至於其他人,就不用管了。武備不可鬆弛,沒有一個皇帝會不留意這個的,千戶所要來新千戶了,大約……也是在明年,可得預備好了見面禮。家裡,怕是不寬裕吶!」

  張先生終於聽到一樣他想到的了,點頭道:「這個我已經說與太太了。東翁也是寬厚,踢斛淋尖也只輕觸,虧得家底子厚,不然早賠乾淨了。」

  瑤芳躬身退後了半後,一施禮:「先生恕罪,是我輕狂了。」

  張先生嘆道:「我盼著小娘子多撐起些事兒來呢,咱們更難的事情,還在後頭呢。」

  瑤芳這回卻沒有隨他一道嘆氣,一揚眉對張先生道:「先生何必憂愁?若我估計得沒錯,家父怕要做湘州知府了。咱們能做的事情,就要多得多。」

  張先生受到她這氣勢的感染,也笑道:「到時候,我又要偷東翁的大印,給小娘子印衣裳了。」

  師生相視而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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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後之事,果如瑤芳所料,不數日,便有正式的邸報發下來,舉國皆知汪知府被參。汪知府被停職查辦,由藍同知暫管湘州府的事務。

  藍同知與李千戶早有協議,兩人打得火熱,李千戶也就將賀棒槌拋到了腦後——跟棒槌說話太費力,正常人誰也不去找那個罪受。兩人手裡都有些汪知府的罪證,商議著如何不著痕跡地遞給來辦案的錦衣衛,又互相慶賀。藍同知賀李千戶拔了眼中釘,李千戶賀藍同知暫管了湘州府,管得好時,這個「暫管」就要變成升任。

  兩人正在得意間,楚王死!急匆匆往腰間紮了根孝帶,給楚王弔孝去。彼時錦衣衛才至湘州府,正要拿人,遇上了楚王的喪事兒。只得將此事放下,八百里加急往京中請示:許多涉案官員還要弔唁,抓是不抓?

  不數日京中來了旨意:不要叫這些髒官兒污了叔王的靈堂!

  於是便能見楚王府的靈堂前,不多時就被拖走一個還在弔唁的官兒,端的是人心惶惶。

  此時賀瑤芳才過完七歲生日不久,說的日期事件又應驗了一樁,張先生的面色日益凝重了起來。這回卻輪到學生勸先生:「愁也沒用,不如早做準備。幫彭縣丞將事兒平了,官場上的事情,家父還要他做臂膀。」

  張先生有了事情忙,暫緩了愁緒,直到元和三年過去,元和四年二月,此事才算查了個水落石出。大計,也開始了。大計乃是各地官員輪流赴京,今年因有此事,便安排得湖廣官員先到吏部勘核。賀敬文在全家期盼(擔憂)的目光下由張老先生陪著上京去了。

  家中人擔心不已,唯瑤芳能吃能睡,每天還要打幾趟拳,閒下來開始看《會典》,熟悉典章制度。直到四月裡消息傳來:賀敬文就地升了湘州的知府——錦衣衛查的賬本兒裡,獨沒有他的名字,陛見時,皇帝見他「憨直可愛」還賜銀五百兩。那位藍同知因拿過汪知府的分紅,卻是貶到外地做知縣去了。

  瑤芳聽了消息,在全家的歡呼裡,心道:傻人有傻福吶!太蠢了,有壞事兒都不帶上他,真是……意想不到的收穫呢。